大正藏第 51 册 No. 2087 大唐西域记
No. 2087
大唐西域记序
窃以穹仪方载之广,蕴识怀灵之异,《谈天》无以究其极,《括地》讵足辩其原?是知方志所未传,声教所不暨者,岂可胜道哉!
详夫天竺之为国也,其来尚矣。圣贤以之叠轸,仁义于焉成俗。然事绝于曩代,壤隔于中土,《山经》莫之纪,《王会》所不书。博望凿空,徒置怀于印竹;昆明道闭,谬肆力于神池。遂使瑞表恒星,郁玄妙于千载;梦彰佩日,秘神光于万里。暨于蔡愔访道、摩腾入洛,经藏石室,未尽龙宫之奥,像画凉台,宁极鹫峰之美。自兹厥后,时政多虞。阉竖乘权,溃东京而鼎峙;母后成衅,剪中朝而幅裂。宪章泯于函、雒,烽燧警于关塞,四郊因而多垒,况兹邦之绝远哉!然而钓奇之客,希世间至。颇存记注,宁尽物土之宜;徒采《神经》,未极真如之旨。有隋一统,寔务恢疆,尚且眷西海而咨嗟,望东雒而杼轴。扬旌玉门之表,信亦多人;利涉[葸-十+夕]岭之源,盖无足纪。曷能指雪山而长骛,望龙池而一息者哉!良由德不被物,威不及远。我大唐之有天下也,辟寰宇而创帝图,扫搀抢而清天步。功侔造化,明等照临。人荷再生,肉骨豺狼之吻;家蒙锡寿,还魂鬼蜮之墟。总异类于藁街,掩遐荒于舆地。苑十洲而池环海,小五帝而鄙上皇。
法师幼渐法门,慨祇园之莫履;长怀真迹,仰鹿野而翘心。褰裳净境,实惟素蓄。会淳风之西偃,属候律之东归,以贞观三年,杖锡遵路。资皇灵而抵殊俗,冒重险其若夷;假冥助而践畏涂,几必危而已济。暄寒骤徙,展转方达。言寻真相,见不见于空有之间;博考精微,闻不闻于生灭之际。廓群疑于性海,启妙觉于迷津。于是隐括众经,无片言而不尽;傍稽圣迹,无一物而不窥。周流多载,方始旋返。十九年正月,届于长安。所获经论六百五十七部,有诏译焉。
亲践者一百一十国,传闻者二十八国。或事见于前典,或名始于今代。莫不餐和饮泽,顿颡而知归;请吏革音,梯山而奉赆。欢阙庭而相抃,袭冠带而成群。尔其物产风土之差,习俗山川之异。远则稽之于国典,近则详之于故老,邈矣殊方,依然在目。无劳握椠,已详油素。名为“大唐西域记”,一帙,十二卷。窃惟书事记言,固已缉于微婉;琐词小道,冀有补于遗阙。秘书著作佐郎敬播序之云尔。
大唐西域记叙
尚书左仆射燕国公张说制
若夫玉毫流照,甘露洒于大千;金镜扬晖,薰风被于有截。故知示现三界,粤称天下之尊;光宅四表,式标域中之大。是以慧日沦影,像化之迹东归;帝猷宏阐,大章之步西极。
有慈恩道场三藏法师,讳玄奘,俗姓陈氏,其先颖川人也。帝轩提象,控华渚而开源;大舜宾门,基历山而耸构。三恪照于姬载,六奇光于汉祀。书奏而承朗月,游道而聚德星。纵壑骈鳞,培风齐翼。世济之美,郁为景胄。法师籍庆诞生,含和降德,结根深而[廿/(仁-二+(公/几))]茂,道源浚而灵长。奇开之岁,霞轩月举;聚沙之年,兰薰桂馥。洎乎成立,艺殚坟素。九皋载响,五府交辟。以夫早悟真假,夙照慈慧,镜真筌而延伫,顾生涯而永息。而朱绂紫缨,诚有界之徽网;宝车丹枕,寔出世之津途。由是摈落尘滓,言归闲旷。令兄长捷法师,释门之栋𠏉者也。擅龙象于身世,挺鹙鹭于当年。朝野挹其风猷,中外羡其声彩。既而情深友爱,道睦天伦。法师服勤请益,分阴靡弃。业光上首,擢秀檀林;德契中庸,腾芬兰室。抗策平道,包九部而吞梦;鼓枻玄津,俯四韦而小鲁。自兹遍游谈肆,载移凉燠。功既成矣,能亦毕矣。至于泰初日月,烛曜灵台;子云鞶悦,发挥神府。于是金文暂启,伫秋驾而云趋;玉柄才撝,披雾市而波属。若会斫轮之旨,犹知拜瑟之微。以泻瓶之多闻,泛虚舟而独远。乃于轘辕之地,先摧鍱腹之夸;并络之乡,遽表浮杯之异。远迩宗挹,为之语曰:“昔闻荀氏八龙,今见陈门双骥。”汝、颖多奇士,诚哉此言。
法师自幼迄长,游心玄理。名流先达,部执交驰,趋末忘本,摭华捐实,遂有南北异学,是非纷纠。永言于此,良用怃然。或恐传译踳驳,未能筌究,欲穷香象之文,将罄龙宫之目。以绝伦之德,属会昌之期,杖锡拂衣,第如遐境。于是背玄㶚而延望,指葱山而矫迹。川陆绵长,备尝艰险。陋博望之非远,嗤法显之为局。游践之处,毕究方言,镌求幽赜,妙穷津会。于是词发雌黄,飞英天竺;文传贝叶,聿归振旦。
太宗文皇帝金轮纂御,宝位居尊。载伫风徽,召见青蒲之上;乃眷通识,前膝黄屋之间。手诏绸缪,中使继路。俯摛睿思,乃制《三藏圣教序》,凡七百八十言。今上昔在春闱,裁《述圣记》,凡五百七十九言。启玄妙之津,书揄扬之旨。盖非道映鸡林,誉光鹫岳,岂能缅降神藻,以旌时秀。奉 诏翻译梵本,凡六百五十七部。具览遐方异俗,绝壤殊风,土著之宜,人备之序,正朔所暨,声教所单,著《大唐西域记》,勒成一十二卷。编录典奥,综核明审,立言不朽,其在兹焉。
大唐西域记卷第一(三十四国)
三藏法师玄奘奉 诏译
大总持寺沙门辩机撰阿耆尼国屈支国跋禄迦国笯(奴故反)赤建国赭时国㤄(敷发反)捍国窣(苏没反)堵利瑟那国飒秣建国弭秣贺国劫布呾那国屈霜(去声)尔伽国喝捍国捕喝国伐地国货利习弥伽国羯霜(去声)那国呾蜜国赤鄂衍那国忽露摩国愉(色俱反)漫国鞠和衍那国镬沙国珂咄罗国拘谜(莫闭反)陀国缚伽浪国纥露悉泯健国忽懔国缚喝国锐秣陀国胡寔健国呾剌健国揭职国梵衍那国迦毕试国
历选皇猷,遐观帝录,庖牺出震之初,轩辕垂衣之始,所以司牧黎元,所以疆画分野。暨乎唐尧之受天运,光格四表,虞舜之纳地图,德流九土。自兹已降,空传书事之册,逖听前修,徒闻记言之史。岂若时逢有道,运属无为者欤。我
大唐御极则天,乘时握纪,一六合而光宅,四三皇而照临。玄化滂流,祥风遐扇,同乾坤之覆载,齐风雨之鼓润。与夫东夷入贡,西戎即叙,创业垂统,拨乱反正,固以跨越前王,囊括先代。同文共轨,至治神功,非载记无以赞大猷,非昭宣何以光盛业。玄奘辄随游至,举其风土,虽未考方辩俗,信已越五逾三。含生之畴,咸被凯泽;能言之类,莫不称功。越自天府,暨诸天竺,幽荒异俗,绝域殊邦,咸承正朔,俱沾声教。赞武功之绩,讽成口实;美文德之盛,郁为称首。详观载籍,所未尝闻;缅惟图牒,诚无与二。不有所叙,何记化洽?今据闻见,于是载述。
然则索诃世界(旧曰娑婆世界,又曰娑诃世界,皆讹也),三千大千国土,为一佛之化摄也。今一日月所照临四天下者,据三千大千世界之中,诸佛世尊皆此垂化,现生现灭,导圣导凡。苏迷卢山(唐言妙高山。旧曰须弥,又曰须弥,娄皆讹略也),四宝合成,在大海中,据金轮上,日月之所照回,诸天之所游舍。七山七海,环峙环列;山间海水,具八功德。七金山外,乃咸海也。海中可居者,大略有四洲焉。东毗提诃洲(旧曰弗婆提,又曰弗于逮,讹也),南赡部洲(旧曰阎浮提洲,又曰剡浮洲,讹也),西瞿陀尼洲(旧曰瞿耶尼,又曰的伽尼,讹也),北拘卢洲(旧曰郁单越,又曰鸠楼。讹也)。金轮王乃化被四天下,银轮王则政隔北拘卢,铜轮王除北拘卢及西瞿陀尼,铁轮王则唯赡部洲。夫轮王者,将即大位,随福所感,有大轮宝,浮空来应,感有金、银、铜、铁之异,境乃四、三、二、一之差,因其先瑞,即以为号。则赡部洲之中地者,阿那婆答多池也(唐言无热恼。旧曰阿耨达池,讹也)。在香山之南,大雪山之北,周八百里矣。金、银、琉璃、颇胝,饰其岸焉。金沙弥漫,清波皎镜。八地菩萨以愿力故,化为龙王,于中潜宅。出清冷水,给赡部洲。是以池东面银牛口流出殑(巨胜反)伽河(旧曰恒河,又曰恒伽,讹也),绕池一匝,入东南海;池南面金象口流出信度河(旧曰辛头河,讹也),绕池一匝,入西南海;池西面琉璃马口流出缚刍河(旧曰博叉河,讹也),绕池一匝,入西北海;池北面颇胝师子口流出徙多河(旧曰私陀河,讹也),绕池一匝,入东北海,或曰潜流地下,出积石山,即徙多河之流,为中国之河源云。
时无轮王应运,赡部洲地有四主焉。南象主则暑湿宜象,西宝主乃临海盈宝,北马主寒劲宜马,东人主和畅多人。故象主之国躁烈笃学,特闲异术,服则横巾右袒,首则中髻四垂,族类邑居,室宇重阁。宝主之乡,无礼义,重财贿,短制左衽,断发长髭,有城郭之居,务殖货之利。马主之俗,天资犷暴,情忍杀戮,毳帐穹庐,鸟居逐牧。人主之地,风俗机惠,仁义照明,冠带右衽,车服有序,安土重迁,务资有类。三主之俗,东方为上,其居室则东辟其户,旦日则东向以拜。人主之地,南面为尊。方俗殊风,斯其大概。至于君臣上下之礼,宪章文轨之仪,人主之地,无以加也。清心释累之训,出离生死之教,象主之国,其理优矣。斯皆着之经诰,问诸土俗,博关今古,详考见闻。然则佛兴西方,法流东国,通译音讹,方言语谬,音讹则义失,语谬则理乖。故曰:“必也正名乎”,贵无乖谬矣。
夫人有刚柔异性,言音不同,斯则系风土之气,亦习俗之致也。若其山川物产之异,风俗性类之差,则人主之地,国史详焉;马主之俗,宝主之乡,史诰备载,可略言矣。至于象主之国,前古未详,或书地多暑湿,或载俗好仁慈,颇存方志,莫能详举,岂道有行藏之致,固世有推移之运矣。是知候律以归化,饮泽而来宾,越重险而款玉门,贡方奇而拜绛阙者,盖难得而言焉。由是之故,访道远游,请益之隙,存记风土。黑岭已来。莫非胡俗。虽戎人同贯,而族类群分,画界封疆,大率土著。建城郭,务殖田畜;性重财贿,俗轻仁义;嫁娶无礼,尊卑无次;妇言是用,男位居下。死则焚骸,丧期无数;厘面截耳,断发裂裳,屠杀群畜,祀祭幽魂。吉乃素服,凶则皂衣。同风类俗,略举条贯;异政殊制,随地别叙。印度风俗,语在后记。
出高昌故地,自近者始,曰阿耆尼国(旧曰乌耆)。
阿耆尼国,东西六百余里,南北四百余里。国大都城周六七里。四面据山,道险易守。泉流交带,引水为田。土宜穈、黍、宿麦、香枣、蒲萄、梨、柰诸果。气序和畅,风俗质直。文字取则印度,微有缯绢。服饰毡褐,断发无巾。货用金钱、银钱、小铜钱。王,其国人也,勇而寡略,好自称伐,国无纲纪,法不整肃。伽蓝十余所,僧徒二千余人,习学小乘教说一切有部,经教律仪,既遵印度,诸习学者,即其文而玩之。戒行律仪,洁清勤励。然食杂三净,滞于渐教矣。
从此西南行二百余里,逾一小山,越二大河,西得平川,行七百余里,至屈(居勿反)支国(旧曰龟兹)。
屈支国,东西千余里,南北六百余里。国大都城周十七八里,宜穈、麦,有粳稻,出蒲萄、石榴,多梨、柰、桃、杏。土产黄金、铜、铁、铅、锡。气序和,风俗质。文字取则印度,粗有改变。管弦伎乐,特善诸国。服饰锦褐,断发巾帽。货用金钱、银钱、小铜钱。王,屈支种也,智谋寡昧,迫于强臣。其俗生子以木押头,欲其遍递也。伽蓝百余所,僧徒五千余人,习学小乘教说一切有部。经教律仪,取则印度,其习读者,即本文矣。尚拘渐教,食杂三净。洁清耽玩,人以功竞。
国东境城北天祠前,有大龙池。诸龙易形,交合牝马,遂生龙驹,𢤱戾难驭。龙驹之子,方乃驯驾,所以此国多出善马。闻诸先志曰:近代有王,号曰金花,政教明察,感龙驭乘。王欲终没,鞭触其耳,因即潜隐,以至于今。城中无井,取彼池水。龙变为人,与诸妇会,生子骁勇,走及奔马;如是渐染,人皆龙种,恃力作威,不恭王命。王乃引构突厥,杀此城人,少长俱戮,略无噍类。城今荒芜,人烟断绝。
荒城北四十余里,接山阿,隔一河水,有二伽蓝,同名照怙厘,而东西随称。佛像庄饰,殆越人工。僧徒清斋,诚为勤励。东照怙厘佛堂中有玉石,面广二尺余,色带黄白,状如海蛤。其上有佛足履之迹,长尺有八寸,广余六寸矣。或有斋日,照烛光明。
大城西门外,路左右各有立佛像,高九十余尺。于此像前,建五年一大会处。每岁秋分数十日间,举国僧徒皆来会集。上自君王,下至士、庶,捐废俗务,奉持斋戒,受经听法,渴日忘疲。诸僧伽蓝庄严佛像,莹以珍宝,饰之锦绮,载诸辇舆,谓之行像,动以千数,云集会所。常以月十五日、晦日,国王、大臣谋议国事,访及高僧,然后宣布。
会场西北渡河,至阿奢理贰伽蓝(唐言奇特)。庭宇显敞,佛像工饰。僧徒肃穆,精勤匪怠,并是耆艾宿德,硕学高才,远方俊彦,慕义至止。国王、大臣、士、庶、豪右,四事供养,久而弥敬。闻诸先志曰:昔此国先王,崇敬三宝,将欲游方,观礼圣迹,乃命母弟,摄知留事。其弟受命,窃自割势,防未萌也。封之金函,持以上王。王曰:“斯何谓也?”对曰:“回驾之日,乃可开发。”即付执事,随军掌护。王之还也,果有构祸者,曰:“王令监国,淫乱中宫。”王闻震怒,欲置严刑。弟曰:“不敢逃责,愿开金函。”王遂发而视之,乃断势也。曰:“斯何异物?欲何发明?”对曰:“王昔游方,命知留事,惧有谗祸,割势自明。今果有徴,愿垂照览。”王深惊异,情爱弥隆,出入后庭,无所禁碍。王弟于后,行遇一夫,拥五百牛,欲事形腐。见而惟念,引类增怀:“我今形亏,岂非宿业?”即以财宝,赎此群牛。以慈善力,男形渐具。以形具故,遂不入宫。王怪而问之,乃陈其始末。王以为奇特也,遂建伽蓝,式旌美迹,传芳后叶。
从此西行六百余里,经小沙碛,至跋禄迦国(旧谓姑黑,又曰亟黑)。
跋禄迦国,东西六百余里,南北三百余里。国大都城周五六里。土宜气序,人性风俗,文字法则同屈支国,语言少异。细毡细褐,邻国所重。伽蓝数十所,僧徒千余人,习学小乘教说一切有部。
国西北行三百余里,度石碛,至凌山。此则葱岭北原,水多东流矣。山谷积雪,春夏合冻,虽时消泮,寻复结冰。经途险阻,寒风惨烈。多暴龙难,凌犯行人。由此路者,不得赭衣持瓠,大声叫唤。微有违犯,灾祸目睹。暴风奋发,飞沙雨石,遇者丧没,难以全生。
山行四百余里,至大清池(或名热海,又谓咸海)。周千余里,东西长,南北狭。四面负山,众流交凑,色带青黑,味兼咸苦,洪涛浩汗,惊波汩淴。龙鱼杂处,灵怪间起,所以往来行旅,祷以祈福,水族虽多,莫敢渔捕。
清池西北行五百余里,至素叶水城。城周六七里,诸国商胡杂居也。土宜糜、麦、蒲萄,林树稀疏。气序风寒,人衣毡褐。
素叶已西数十孤城,城皆立长,虽不相禀命,然皆役属突厥。
自素叶水城,至羯霜那国,地名窣利,人亦谓焉。文字语言,即随称矣。字源简略,本二十余言,转而相生,其流浸广,粗有书记,竖读其文,递相传授,师资无替。服毡褐,衣皮㲲,裳服褊急。齐发露顶,或总剪剃,缯彩络额,形容伟大,志性恇怯,风俗浇讹,多行诡诈,大抵贪求,父子计利,财多为贵,良贱无差。虽富巨万,服食粗弊。力田逐利者杂半矣。
素叶城西行四百余里,至千泉。千泉者,地方二百余里,南面雪山,三陲平陆。水土沃润,林树扶疏,暮春之月,杂花若绮。泉池千所,故以名焉。突厥可汗每来避暑。中有群鹿,多饰铃镮,驯狎于人,不甚惊走。可汗爱赏,下命群属,敢加杀害,有诛无赦。故此群鹿,得终其寿。
千泉西行百四五十里,至呾逻私城。城周八九里,诸国商胡杂居也。土宜气序,大同素叶。
南行十余里,有小孤城,三百余户,本中国人也,昔为突厥所掠,后遂鸠集同国,共保此城,于中宅居。衣服去就,遂同突厥;言辞仪范,犹存本国。
从此西南行二百余里,至白水城。城周六七里。土地所产,风气所宜,逾胜呾逻私。
西南行二百余里,至恭御城。城周五六里。原隰膏腴,树林蓊郁。
从此南行四五十里,至笯(奴故反)赤建国。
笯赤建国,周千余里。地沃壤,备稼穑,草木郁茂,华果繁盛,多蒲萄,亦所贵也。城邑百数,各别君长,进止往来,不相禀命。虽则画野区分,总称笯赤建国。
从此西行二百余里,至赭时国(唐言石国)。
赭时国,周千余里。西临叶河。东西狭、南北长。土宜气序,同笯赤建国。城邑数十,各别君长,既无总主,役属突厥。
从此东南千余里,至㤄(敷发反)捍国。
㤄捍国,周四千余里,山周四境。土地膏腴,稼穑滋盛,多花果,宜羊马。气序风寒,人性刚勇,语异诸国,形貌丑弊。自数十年,无大君长,酋豪力竞,不相宾伏,依川据险,画野分都。
从此西行千余里,至窣堵利瑟那国。
窣堵利瑟那国,周千四、五百里。东临叶河。叶河出葱岭北原,西北而流,浩汗浑浊汩淴漂急。土宜风俗,同赭时国。自有王,附突厥。
从此西北入大沙碛,绝无水草。途路弥漫,疆境难测,望大山,寻遗骨,以知所指,以记经途。行五百余里,至飒秣建国(唐言康国)。
飒秣建国,周千六七百里,东西长,南北狭。国大都城周二十余里,极险固,多居人。异方宝货,多聚此国。土地沃壤,稼穑备植,林树蓊郁,花果滋茂,多出善马。机巧之技,特工诸国。气序和畅,风俗猛烈。凡诸胡国,此为其中,进止威仪,近远取则。其王豪勇,邻国承命。兵马强盛,多诸赭羯。赭羯之人,其性勇烈,视死如归,战无前敌。
从此东南至弭秣贺国(唐言米国)。
弭秣贺国,周四五百里。据川中,东西狭,南北长。土宜风俗,同飒秣建国。从此北至劫布呾那国(唐言曹国)。
劫布呾那国,周千四五百里,东西长,南北狭。土宜风俗,同飒秣建国。从此国西三百余里,至屈(居勿反)霜(去声)尔迦国(唐言何国)。
屈霜尔迦国,周千四五百里,东西狭,南北长。土宜风俗,同飒秣建国。从此国西二百余里,至喝捍国(唐言东安国)。
喝捍国,周千余里。土宜风俗,同飒秣建国。从此国西四百余里,至捕喝国(唐言守安国)。
捕喝国,周千六七百里,东西长,南北狭。土宜风俗,同飒秣建国。从此国西四百余里,至伐地国(唐言西安国)。
伐地国,周四百余里,土宜风俗,同飒秣建国。从此西南五百余里,至货利习弥伽国。
货利习弥伽国,顺缚刍河两岸,东西二三十里,南北五百余里。土宜风俗,同伐地国,语言少异。从飒秣建国西南行三百余里,至羯霜(去声)那国(唐言史国)。
羯霜那国,周千四五百里。土宜风俗,同飒秣建国。从此西南行二百余里,入山。山路崎岖,溪径危险,既绝人里,又少水草。东南山行三百余里,入铁门。
铁门者,左右带山,山极峭峻,虽有狭径,加之险阻,两傍石壁,其色如铁。既设门扉,又以铁锔,多有铁铃,悬诸户扇,因其险固,遂以为名。
出铁门,至睹货逻国(旧曰吐火罗国,讹也)。其地南北千余里,东西三千余里。东厄葱岭,西接波剌斯,南大雪山,北据铁门,缚刍大河中境西流。自数百年,王族绝嗣,酋豪力竞,各擅君长,依川据险,分为二十七国。虽画野区分,总役属突厥。气序既温,疾疫亦众。冬末春初,霖雨相继。故此境已南,滥波已北,其国风土,并多温疾。而诸僧徒以十二月十六日入安居,三月十五日解安居,斯乃据其多雨,亦是设教随时也。其俗则志性恇怯;容貌鄙陋,粗知信义,不甚欺诈。语言去就,稍异诸国。字源二十五言,转而相生,用之备物,书以横读,自左向右,文记渐多,逾广窣利。多衣㲲,少服褐。货用金、银等钱,模样异于诸国。
顺缚刍河北下流至呾蜜国。
呾蜜国,东西六百余里,南北四百余里。国大都城周二十余里。东西长,南北狭。伽蓝十余所,僧徒千余人。诸窣堵波,即旧所谓浮图也,又曰鍮婆,又曰塔婆,又曰私鍮簸,又曰薮斗波,皆讹也。及佛尊像,多神异,有灵鉴。
东至赤鄂衍那国。
赤鄂衍那国,东西四百余里,南北五百余里。国大都城周十余里。伽蓝五所,僧徒鲜少。
东至忽露摩国。
忽露摩国,东西百余里,南北三百余里。国大都城周十余里。其王奚素突厥也。伽蓝二所,僧徒百余人。
东至愉(朔俱反)漫国。
愉漫国,东西四百余里,南北百余里。国大都城周十六七里。其王奚素突厥也。伽蓝二所,僧徒寡少。
西南临缚刍河,至鞠和衍那国。
鞠和衍那国,东西二百余里,南北三百余里。国大都城周十余里。伽蓝三所,僧徒百余人。
东至镬沙国。
镬沙国,东西三百余里,南北五百余里。国大都城周十六七里。
东至珂咄罗国。
珂咄罗国,东西千余里,南北千余里。国大都城周二十余里。
东接葱岭,至拘谜(莫闭反)陀国。
拘谜陀国,东西二千余里,南北二百余里。据大葱岭中。国大都城周二十余里。西南邻缚刍河,南接尸弃尼国。南渡缚刍河,至达摩悉铁帝国、钵铎创那国、淫薄健国、屈浪拏国、呬(火利反)摩呾罗国、钵利曷国、讫栗瑟摩国、曷逻胡国、阿利尼国、瞢健国。自活国东南至阔悉多国、安呾罗缚国,事在回记。
活国西南至缚伽浪国。
缚伽浪国,东西五十余里,南北二百余里。国大都城周十余里。
南至纥露悉泯健国。
纥露悉泯健国,周千余里。国大都城周十四五里。
西北至忽懔国。
忽懔国,周八百余里。国大都城周五六里。伽蓝十余所,僧徒五百余人。
西至缚喝国。
缚喝国,东西八百余里,南北四百余里。北临缚刍河。国大都城周二十余里,人皆谓之小王舍城也。其城虽固,居人甚少。土地所产,物类尤多,水陆诸花,难以备举。伽蓝百有余所,僧徒三千余人,并皆习学小乘法教。城外西南有纳缚(唐言新)僧伽蓝,此国先王之所建也。大雪山北作论诸师,唯此伽蓝美业不替。其佛像则莹以名珍,堂宇乃饰之奇宝。故诸国君长,利之以攻劫。此伽蓝素有毗沙门天像,灵鉴可恃,冥加守卫。近突厥叶护可汗子肆叶护可汗,倾其部落,率其戎旅,奄袭伽蓝,欲图珍宝。去此不远,屯军野次,其夜梦见毗沙门天曰:“汝有何力,敢坏伽蓝?”因以长戟,贯彻胸背。可汗惊悟,便苦心痛,遂告群属所梦咎徴,驰请众僧,方申忏谢,未及返命,已从殒殁。
伽蓝内南佛堂中有佛澡罐,量可斗余;杂色炫耀,金石难名。又有佛牙,其长寸余,广八九分,色黄白,质光净。又有佛扫帚,迦奢草作也,长余二尺,围可七寸,其把以杂宝饰之。凡此三物,每至六斋,法俗咸会,陈设供养,至诚所感,或放光明。
伽蓝北有窣堵波,高二百余尺,金刚泥涂,众宝厕饰。中有舍利,时烛灵光。
伽蓝西南有一精庐,建立已来,多历年所。远方辐凑,高才类聚,证四果者,难以详举。故诸罗汉将入涅槃,示现神通,众所知识,乃有建立,诸窣堵波基迹相邻,数百余矣。虽证圣果,终无神变,盖亦千计,不树封记。今僧徒百余人,夙夜匪懈,凡圣难测。
大城西北五十余里至提谓城,城北四十余里有波利城。城中各有一窣堵波,高余三丈。昔者如来初证佛果,起菩提树,方诣鹿园。时二长者遇被威光,随其行路之资,遂献麨蜜,世尊为说人天之福,最初得闻五戒十善也。既闻法诲,请所供养,如来遂授其发、爪焉。二长者将还本国,请礼敬之仪式。如来以僧伽胝(旧曰僧祇梨,讹也),方叠布下,次郁多罗僧,次僧却崎(旧曰僧祇支,讹也),又覆钵,竖锡杖,如是次第,为窣堵波。二人承命,各还其城,拟仪圣旨,式修崇建,斯则释迦法中最初窣堵波也。
城西七十余里有窣堵波,高余二丈,昔迦叶波佛时之所建也。
从大城西南入雪山阿,至锐秣陀国。
锐秣陀国,东西五六十里,南北百余里。国大都城周十余里。
西南至胡寔健国。
胡寔健国,东西五百余里,南北千余里。国大都城。周二十余里。多山川,出善马。
西北至呾剌健国。
呾剌健国,东西五百余里,南北五六十里。国大都城周十余里。西接波剌斯国界。
从缚喝国南行百余里,至揭职国。
揭职国,东西五百余里,南北三百余里。国大都城周四五里,土地硗确陵阜连属。少花果,多菽、麦。气序寒烈,风俗刚猛。伽蓝十余所,僧徒三百余人,并学小乘教说一切有部。
东南入大雪山,山谷高深,峰岩危险,风雪相继,盛夏合冻,积雪弥谷,蹊径难涉。山神鬼魅,暴纵妖祟,群盗横行,杀害为务。
行六百余里,出都货逻国境,至梵衍那国。
梵衍那国,东西二千余里,南北三百余里,在雪山之中也。人依山谷,逐势邑居。国大都城据崖跨谷,长六七里,北背高岩,有宿麦,少花果,宜畜牧,多羊马。气序寒烈,风俗刚犷,多衣皮褐,亦其所宜。文字、风教,货币之用,同都货逻国。语言少异,仪貌大同。淳信之心,特甚邻国。上自三宝,下至百神,莫不输诚,竭心宗敬。商估往来者,天神现徴祥,示祟变,求福德。伽蓝数十所,僧徒数千人,宗学小乘说出世部。
王城东北山阿有立佛石像,高百四五十尺,金色晃曜,宝饰焕烂。东有伽蓝,此国先王之所建也。伽蓝东有鍮石释迦佛立像,高百余尺,分身别铸,总合成立。
城东二三里伽蓝中有佛入涅槃卧像,长千余尺。其王每此设无遮大会,上自妻子,下至国珍,府库既倾,复以身施,群官僚佐就僧酬赎,若此者以为所务矣。
卧像伽蓝东南行二百余里,度大雪山,东至小川泽,泉池澄镜,林树青葱。有僧伽蓝,中有佛齿及劫初时独觉齿,长余五寸,广减四寸;复有金轮王齿,长三寸,广二寸;商诺迦缚娑(旧曰商那和修,讹也)大阿罗汉所持铁钵,量可八九升。凡三贤圣遗物,并以黄金缄封。又有商诺迦缚娑九条僧伽胝衣,绛赤色,设诺迦草皮之所绩成也。商诺迦缚娑者,阿难弟子也,在先身中,以设诺迦草衣,于解安居日,持施众僧。承兹福力,于五百身中阴、生阴,恒服此衣。以最后身,从胎俱出,身既渐长,衣亦随广;及阿难之度出家也,其衣变为法服;及受具戒,更变为九条僧伽胝。将证寂灭,入边际定,发智愿力,留此袈裟,尽释迦遗法。法尽之后,方乃变坏。今已少损,信有徴矣。
从此东行入雪山,逾越黑岭,至迦毕试国。
迦毕试国,周四千余里,北背雪山,三陲黑岭。国大都城周十余里。宜谷、麦、多果、木,出善马、郁金香。异方奇货,多聚此国。气序风寒,人性暴犷,言辞鄙[廿/执/衣],婚姻杂乱。文字大同睹货逻国。习俗、语言、风教颇异。服用毛㲲,衣兼皮褐。货用金钱、银钱及小铜钱,规矩模样异于诸国。王,刹利种也,有智略,性勇烈,威慑邻境,统十余国。爱育百姓,敬崇三宝,岁造丈八尺银佛像,兼设无遮大会,周给贫窭,惠施鳏寡。伽蓝百余所,僧徒六千余人,并多习学大乘法教。窣堵波、僧伽蓝崇高弘敞,广博严净。天祠数十所,异道千余人,或露形,或涂灰,连络髑髅,以为冠鬘。
大城东三四里北山下有大伽蓝,僧徒三百余人,并学小乘法教。闻诸先志曰:昔健驮逻国迦腻色迦王威被邻国,化洽远方,治兵广地,至葱岭东,河西蕃维畏威送质。迦腻色迦王既得质子,特加礼命,寒暑改馆,冬居印度诸国,夏还迦毕试国,春、秋止健驮逻国。故质子三时住处,各建伽蓝;今此伽蓝即夏居之所建也。故诸屋壁,图画质子,容貌服饰,颇同中夏。其后得还本国,心存故居,虽阻山川,不替供养。故今僧众,每至入安居、解安居,大兴法会,为诸质子祈福树善,相继不绝,以至于今。
伽蓝佛院东门南大神王像右足下,坎地藏宝,质子之所藏也。故其铭曰:“伽蓝朽坏,取以修治。”近有边王,贪婪凶暴,闻此伽蓝多藏珍宝,驱逐僧徒。方事发掘,神王冠中鹦鹉鸟像乃奋羽惊鸣,地为震动,王及军人辟易僵仆,久而得起,谢咎以归。
伽蓝北岭上有数石室,质子习定之处也。其中多藏杂宝,其侧有铭,药叉守卫。有欲开发取中宝者,此药叉神变现异形,或作师子,或作蟒蛇、猛兽、毒虫,殊形震怒,以故无人敢得攻发。
石室西二三里大山岭上有观自在菩萨像,有人至诚愿见者,菩萨从其像中出妙色身,安慰行者。
大城东南三十余里至曷逻怙罗僧伽蓝,傍有窣堵波,高百余尺,或至斋日,时烛光明。覆钵势上石隙间流出黑香油,静夜中时闻音乐之声。闻诸先志曰:昔此国大臣遏逻怙逻之所建也。功既成已,于夜梦中有人告曰:“汝所建立窣堵波未有舍利,明旦有献上者,宜从王请。”旦入朝进请曰:“不量庸昧,敢有愿求。”王曰:“夫何所欲?”对曰:“今有先献者,愿垂恩赐。”王曰:“然。”遏逻怙罗伫立宫门,瞻望所至。俄有一人持舍利瓶,大臣问曰:“欲何献上?”曰:“佛舍利。”大臣曰:“吾为尔守,宜先白王。”遏逻怙罗恐王珍贵舍利,追悔前恩,疾往伽蓝,登窣堵波,至诚所感,其石覆钵自开,安置舍利,已而疾出,尚拘衣襟。王使逐之,石已掩矣。故其隙间,流黑香油。
城南四十余里至霫(𦙃立反)蔽多伐剌祠城。凡地大震,山崖崩坠,周此城界,无所动摇。
霫蔽多伐剌祠城南三十余里,至阿路猱(奴高反)山,崖岭峭峻,岩谷杳冥。其峰每岁增高数百尺,与漕矩吒国䅳(士句反,下同)那呬罗山仿佛相望,便即崩坠。闻诸土俗曰:初,䅳那天神自远而至,欲止此山。山神震怒,摇荡溪谷。天神曰:“不欲相舍,故此倾动。少垂宾主,当盈财宝。吾今往漕矩吒国䅳那呬罗山,每岁至我受国王、大臣祀献之时,宜相属望。”故阿路猱山增高既已,寻即崩坠。
王城西北二百余里至大雪山。山顶有池,请雨祈晴,随求果愿。闻诸先志曰:昔健驮逻国有阿罗汉,常受此池龙王供养。每至中食,以神通力,并坐绳床,凌虚而往。侍者沙弥密于绳床之下,攀援潜隐,而阿罗汉时至便往,至龙宫乃见沙弥,龙王因请留食。龙王以天甘露饭阿罗汉,以人间味而馔沙弥。阿罗汉饭食已讫,便为龙王说诸法要。沙弥如常为师涤器,器有余粒,骇其香味,即起恶愿,恨师忿龙:“愿诸福力,于今悉现,断此龙命,我自为王。”沙弥发是愿时,龙王已觉头痛矣。罗汉说法诲喻,龙王谢咎责躬;沙弥怀忿,未从诲谢。既还伽蓝,至诚发愿,福力所致,是夜命终,为大龙王,威猛奋发,遂来入池,杀龙王,居龙宫,有其部属,总其统命。以宿愿故,兴暴风雨,摧拔树木,欲坏伽蓝。时迦腻色迦王怪而发问,其阿罗汉具以白王。王即为龙于雪山下立僧伽蓝,建窣堵波,高百余尺。龙怀宿忿,遂发风雨。王以弘济为心,龙乘瞋毒作暴,僧伽蓝、窣堵波六坏七成。迦腻色迦王耻功不成,欲填龙池,毁其居室,即兴兵众,至雪山下。时彼龙王深怀震惧,变作老婆罗门,叩王象而谏曰:“大王宿殖善本,多种胜因,得为人王,无思不服。今日何故与龙交争?夫龙者,畜也,卑下恶类,然有大威,不可力竞。乘云驭风,蹈虚履水,非人力所制,岂王心所怒哉?王今举国兴兵,与一龙斗,胜则王无伏远之威,败则王有非敌之耻。为王计者,宜可归兵。”迦腻色迦王未之从也。龙即还池,声震雷动,暴风拔木,沙石如雨,云雾晦冥,军马惊骇。王乃归命三宝,请求加护,曰:“宿殖多福,得为人王,威慑强敌,统赡部洲,今为龙畜所屈,诚乃我之薄福也。愿诸福力,于今现前。”即于两肩起大烟焰,龙退风静,雾卷云开。王令军众人担一石,用填龙池。龙王还作婆罗门,重请王曰:“我是彼池龙王,惧威归命,唯王悲愍,赦其前过。王以含育,覆焘生灵,如何于我独加恶害?王若杀我,我之与王,俱堕恶道,王有断命之罪,我怀怨仇之心,业报皎然,善恶明矣。”王遂与龙明设要契,后更有犯,必不相赦。龙曰:“我以恶业,受身为龙,龙性猛恶,不能自持,瞋心或起,当忘所制。王今更立伽蓝,不敢摧毁。每遣一人候望山岭,黑云若起,急击揵槌,我闻其声,恶心当息。”其王于是更修伽蓝,建窣堵波,候望云气,于今不绝。
闻诸先志曰:窣堵波中有如来骨肉舍利,可一升余,神变之事,难以详述。一时中窣堵波内忽有烟起,少间便出猛焰,时人谓窣堵波已从火烬,瞻仰良久,火灭烟消,乃见舍利如白珠幡,循环表柱,宛转而上,升高云际,萦旋而下。
王城西北大河南岸旧王伽蓝内,有释迦菩萨弱龄龆龀,长余一寸。其伽蓝东南有一伽蓝,亦名旧王,有如来顶骨一片,面广寸余,其色黄白,发孔分明。又有如来发,发色青绀,螺旋右萦,引长尺余,卷可半寸。凡此三事,每至六斋,王及大臣散花供养。
顶骨伽蓝西南有旧王妃伽蓝,中有金铜窣堵波,高百余尺。闻诸土俗曰:其窣堵波中有佛舍利升余,每月十五日,其夜便放圆光,烛耀露盘,联晖达曙,其光渐敛,入窣堵波。
城西南有比罗娑洛山(唐言象坚)。山神作象形,故曰象坚也。昔如来在世,象坚神奉请世尊及千二百大阿罗汉,山巅有大盘石,如来即之,受神供养。其后无忧王即盘石上起窣堵波,高百余尺,今人谓之象坚窣堵波也。亦云中有如来舍利,可一升余。
象坚窣堵波北山岩下有一龙泉,是如来受神饭已,及阿罗汉于中漱口嚼杨枝,因即种根,今为茂林。后人于此建立伽蓝,名鞞铎佉(唐言嚼杨枝)。
自此东行六百余里,山谷接连,峰岩峭峻,越黑岭,入北印度境,至滥波国(北印度境)。
大唐西域记卷第一
大正藏第 51 册 No. 2087 大唐西域记
大唐西域记卷第二(三国)
三藏法师玄奘奉 诏译
大总持寺沙门辩机撰滥波国那揭罗曷国健驮逻国
详夫天竺之称,异议纠纷,旧云身毒,或曰贤豆,今从正音,宜云印度。印度之人,随地称国,殊方异俗,遥举总名,语其所美,谓之印度。印度者,唐言月。月有多名,斯其一称。言诸群生轮回不息,无明长夜莫有司晨,其犹白日既隐,宵烛斯继,虽有星光之照,岂如朗月之明。苟缘斯致,因而譬月。良以其土圣贤继轨,导凡御物,如月照临。由是义故,谓之印度。印度种姓族类群分,而婆罗门特为清贵,从其雅称,传以成俗,无云经界之别,总谓婆罗门国焉。
若其封疆之域,可得而言。五印度之境,周九万余里。三垂大海,北背雪山。北广南狭,形如半月,画野区分,七十余国。时特暑热,地多泉湿。北乃山阜隐轸,丘陵舄卤;东则川野沃润,畴垄膏腴;南方草木荣茂;西方土地硗确。斯大概也,可略言焉。
夫数量之称,谓逾缮那(旧曰由旬。又曰逾阇那,又曰由延,皆讹略也)。逾缮那者,自古圣王一日军行也。旧传一逾缮那四十里矣;印度国俗乃三十里;圣教所载唯十六里。穷微之数,分一逾缮那为八拘卢舍。拘卢舍者,谓大牛鸣声所极闻,称拘卢舍。分一拘卢舍为五百弓,分一弓为四肘,分一肘为二十四指,分一指节为七宿麦,乃至虱、虮、隙尘、牛毛、羊毛兔毫、金、水,次第七分,以至细尘,细尘七分,为极细尘。极细尘者,不可复析,析即归空,故曰极微也。
若乃阴阳历运,日月次舍,称谓虽殊,时候无异,随其星建,以标月名。时极短者,谓刹那也。百二十刹那为一呾刹那,六十呾刹那为一腊缚,三十腊缚为一牟呼栗多,五牟呼栗多为一时,六时合成一日一夜(昼三夜三)。居俗日夜分为八时(昼四夜四,于一一时各有四分)。月盈至满谓之白分,月亏至晦谓之黑分,黑分或十四日、十五日,月有小大故也。黑前白后,合为一月。六月合为一行。日游在内,北行也;日游在外,南行也。总此二行,合为一岁。又分一岁以为六时:正月十六日至三月十五日,渐热也;三月十六日至五月十五日,盛热也;五月十六日至七月十五日,雨时也;七月十六日至九月十五日,茂时也;九月十六日至十一月十五日,渐寒也;十一月十六日至正月十五日,盛寒也。如来圣教岁为三时:正月十六日至五月十五日,热时也;五月十六日至九月十五日,雨时也;九月十六日至正月十五日,寒时也。或为四时,春、夏、秋、冬也。春三月谓制呾罗月、吠舍佉月、逝瑟吒月,当此从正月十六日至四月十五日。夏三月谓頞沙荼月、室罗伐拏月、婆罗钵陀月,当此从四月十六日至七月十五日。秋三月谓頞湿缚庾阇月、迦剌底迦月、末伽始罗月,当此从七月十六日至十月十五日。冬三月谓报沙月、磨袪月、颇勒窭拏月,当此从十月十六日至正月十五日。故印度僧徒依佛圣教坐两安居,或前三月,或后三月。前三月当此从五月十六日至八月十五日,后三月当此从六月十六日至九月十五日。前代译经律者,或云坐夏,或云坐腊,斯皆边裔殊俗,不达中国正音,或方言未融,而传译有谬。又推如来入胎、初生、出家、成佛、涅槃日月,皆有参差,语在后记。
若夫邑里闾阎,方城广峙;街衢巷陌,曲径盘迂,阛阓当涂,旗亭夹路。屠、钓、倡、优、魁脍、除粪,旌厥宅居,斥之邑外,行里往来,僻于路左。至于宅居之制,垣郭之作,地势卑湿,城多垒砖,暨诸墙壁,或编竹木,室宇台观,板屋平头,泥以石灰,覆以砖墼。诸异崇构,制同中夏。苫茅苫草,或砖或板,壁以石灰为饰,地涂牛粪为净,时花散布,斯其异也。诸僧伽蓝,颇极奇制。隅楼四起,重阁三层,榱梠栋梁,奇形雕镂,户牖垣墙,图画众彩。黎庶之居,内侈外俭。隩室中堂,高广有异,层台重阁,形制不拘。门辟东户,朝座东面。至于坐止,咸用绳床。王族、大人、士、庶、豪右,庄饰有殊,规矩无异。君王朝座,弥复高广,珠玑间错,谓师子床,敷以细㲲,蹈以宝机。凡百庶僚,随其所好,刻雕异类,莹饰奇珍。衣裳服玩,无所裁制,贵鲜白,轻杂彩。男则绕腰络腋,横巾右袒,女乃襜衣下垂,通肩总覆。顶为小髻,余发垂下。或有剪髭,别为诡俗。首冠花鬘,身佩璎珞。其所服者,谓憍奢耶衣及㲲布等。憍奢耶者,野蚕丝也;丛摩衣,麻之类也;颔(𢴮严反)钵罗衣,织细羊毛也;褐剌缡衣,织野兽毛也。兽毛细耎,可得缉绩,故以见珍,而充服用。其北印度,风土寒烈,短制褊衣,颇同胡服。外道服饰,纷杂异制,或衣孔雀羽尾,或饰髑髅璎珞,或无服露形,或草板掩体,或拔发断髭,或蓬鬓椎髻,裳衣无定,赤白不恒。沙门法服,唯有三衣及僧却崎,泥缚些(桑个反)那。三衣裁制,部执不同,或缘有宽狭,或叶有小大。僧却崎(唐言掩腋。旧曰僧祇支,讹也),覆左肩,掩两腋,左开右合,长裁过腰。泥缚些那(唐言裙。旧曰涅槃僧,讹也),既无带襻,其将服也,集衣为褶,束带以绦,褶则诸部各异,色乃黄赤不同。刹帝利、婆罗门清素居简,洁白俭约。国王、大臣服玩良异,花鬘宝冠以为首饰,环钏璎珞而作身佩。其有富商、大贾,唯钏而已。人多徒跣,少有所履。染其牙齿,或赤或黑,齐发穿耳,修鼻大眼,斯其貌也。
夫其洁清自守,非矫其志。凡有馔食,必先盥洗,残宿不再,食器不传;瓦木之器,经用必弃;金、银、铜、铁,每加摩莹。馔食既讫,嚼杨枝而为净。澡漱未终,无相执触。每有溲溺,必事澡灌。身涂诸香,所谓栴檀、郁金也。君王将浴,鼓奏弦歌。祭祀拜祠,沐浴盥洗。
详其文字,梵天所制,原始垂则,四十七言也。寓物合成,随事转用。流演枝派,其源浸广,因地随人,微有改变,语其大较,未异本源。而中印度特为详正,辞调和雅,与天同音,气韵清亮,为人轨则。邻境异国,习谬成训,竞趋浇俗,莫守淳风。
至于记言书事,各有司存。史诰总称,谓尼罗蔽荼(唐言清藏),善恶具举,灾祥备着。
而开蒙诱进,先导十二章。七岁之后,渐授五明大论:一曰声明,释诂训字,诠目疏别。二工巧明,伎术机关,阴阳历数。三医方明,禁咒闲邪,药石针艾。四谓因明,考定正邪,研核真伪。五曰内明,究畅五乘因果妙理。
其婆罗门学四吠陀论:(旧曰毗陀,讹也)。一曰寿,谓养生缮性。二曰祠,谓享祭祈祷。三曰平,谓礼仪、占卜、兵法、军阵。四曰术,谓异能、伎数、禁咒、医方。
师必博究精微,贯穷玄奥,示之大义,导以微言,提撕善诱,雕朽励薄。若乃识量通敏,志怀逋逸,则拘絷反开,业成后已。年方三十,志立学成,既居禄位,先酬师德。其有博古好雅,肥遁居贞、沉浮物外,逍遥事表,宠辱不惊,声问以远,君王雅尚,莫能屈迹。然而国重聪睿,俗贵高明,褒赞既隆,礼命亦重。故能强志笃学,忘疲游艺,访道依仁,不远千里。家虽豪富,志均羁旅,口腹之资,巡丐以济,有贵知道,无耻匮财。娱游、惰业、偷食、靡衣,既无令德,又非时习,耻辱俱至,丑声载扬。
如来理教,随类得解,去圣悠远,正法醇醨,任其见解之心,俱获闻智之悟。部执峰峙,诤论波涛,异学专门,殊途同致。十有八部,各擅锋锐;大小二乘,居止区别。其有宴默思惟,经行住立,定慧悠隔,諠静良殊,随其众居,各制科防。无云律、论,经是佛经,讲宣一部,乃免僧知事;二部,加上房资具;三部,差侍者祇承;四部,给净人役使;五部,则行乘象舆;六部,又导从周卫。道德既高,旌命亦异。时集讲论,考其优劣,彰别善恶,黜陟幽明。其有商搉微言,抑扬妙理,雅辞赡美,妙辩敏捷,于是驭乘宝象,导从如林。至乃义门虚辟,辞锋挫锐,理寡而辞繁,义乖而言顺,遂即面涂赭垩,身坌尘土,斥于旷野,弃之沟壑。既旌淑慝,亦表贤愚。人知乐道,家勤志学。出家归俗,从其所好。罹咎犯律,僧中科罚,轻则众命诃责,次又众不与语,重乃众不共住。不共住者,斥摈不齿,出一住处,措身无所,羁旅艰辛,或返初服。
若夫族姓殊者,有四流焉:一曰婆罗门,净行也。守道居贞,洁白其操。二曰刹帝利,王种也(旧曰刹利,略也)。奕世君临,仁恕为志。三曰吠奢(旧曰毗舍,讹也),商贾也。贸迁有无,逐利远近。四曰戍陀罗(旧曰首陀,讹也),农人也。肆力畴垄,勤身稼穑。凡兹四姓,清浊殊流,婚娶通亲,飞伏异路,内外宗枝,姻媾不杂。妇人一嫁,终无再醮。自余杂姓,寔繁种族,各随类聚,难以详载。
君王奕世,唯刹帝利。篡弑时起,异姓称尊。国之战士,骁雄毕选,子父传业,遂穷兵术。居则宫庐周卫,征则奋旅前锋。凡有四兵:步、马、车、象。象则被以坚甲,牙施利距,一将安乘,授其节度,两卒左右,为之驾驭。车乃驾以驷马,兵帅居其乘,列卒周卫,扶轮挟毂。马军散御,逐北奔命。步军轻捍,敢勇充选,负大橹,执长戟,或持刀剑,前奋行阵。凡诸戎器,莫不锋锐,所谓矛、楯、弓、矢、刀、剑、钺、斧、戈、殳、长槊、轮索之属,皆世习矣。
夫其俗也,性虽狷急,志甚贞质,于财无苟得,于义有余让,惧冥运之罪,轻生事之业,诡谲不行,盟誓为信,政教尚质,风俗犹和。凶悖群小,时亏国宪,谋危君上,事迹彰明,则常幽囹圄,无所刑戮,任其生死,不齿人伦。犯伤礼义,悖逆忠孝,则劓鼻,截耳,断手,刖足,或驱出国,或放荒裔。自余咎犯,输财赎罪。理狱占辞,不加刑扑,随问款对,据事平科。拒违所犯,耻过饰非,欲究情实,事须案者,凡有四条:水、火、称、毒。水则罪人与石,盛以连囊,沈之深流,校其真伪;人沈石浮则有犯,人浮石沈则无隐。火乃烧铁,罪人踞上,复使足蹈,既遣掌案,又令舌舐;虚无所损,实有所伤。懦弱之人不堪炎炽,捧未开花,散之向焰;虚则花发,实则花焦。称则人石平衡,轻重取验;虚则人低石举,实则石重人轻。毒则以一羖羊,剖其右髀,随被讼人所食之分,杂诸毒药置右髀中;实则毒发而死,虚则毒歇而稣。举四条之例,防百非之路。
致敬之式,其仪九等:一发言慰问,二俯首示敬,三举手高揖,四合掌平拱,五屈膝,六长踞,七手膝踞地,八五轮俱屈,九五体投地。凡斯九等,极唯一拜。跪而赞德,谓之尽敬。远则稽颡拜手,近则呜足摩踵。凡其致辞受命,褰裳长跪。尊贤受拜,必有慰辞,或摩其顶,或拊其背,善言诲导,以示亲厚。出家沙门,既受敬礼,唯加善愿,无止跪拜。随所宗事,多有旋绕,或唯一周,或复三匝,宿心别请,数则从欲。
凡遭疾病,绝粒七日。期限之中,多有痊愈;必未瘳差,方乃饵药。药之性类,名种不同;医之工伎,占候有异。
终没临丧,哀号相泣,裂裳、拔发、拍额、椎胸。服制无间。丧期无数。送终殡葬,其仪有三:一曰火葬,积薪焚燎。二曰水葬,沈流漂散。三曰野葬,弃林饲兽。国王殂落,先立嗣君,以主丧祭,以定上下。生立德号,死无议谥。丧祸之家,人莫就食;殡葬之后,复常无讳。诸有送死,以为不洁,咸于郭外,浴而后入。至于年耆寿耄,死期将至,婴累沉痾,生涯恐极,厌离尘俗,愿弃人间,轻鄙生死,希远世路。于是亲故知友,奏乐饯会,泛舟鼓棹,济殑伽河,中流自溺,谓得生天。十有其一,未尽鄙见。出家僧众,制无号哭,父母亡丧,诵念酬恩,追远慎终,寔资冥福。
政教既宽,机务亦简,户不籍书,人无徭课。王田之内,大分为四:一充国用,祭祀粢盛;二以封建辅佐宰臣;三赏聪睿硕学高才;四树福田,给诸异道。所以赋敛轻薄,徭税俭省,各安世业,俱佃口分。假种王田,六税其一。商贾逐利,来往货迁,津路关防,轻税后过。国家营建,不虚劳役,据其成功,酬之价直。镇戍征行,宫庐营卫,量事招募,悬赏待人。宰牧、辅臣、庶官、僚佐,各有分地,自食封邑。
风壤既别,地利亦殊,花草果木,杂种异名。所谓庵没罗果、庵弭罗果、末杜迦果、跋达罗果、劫比他果、阿末罗果、镇杜迦果、乌昙跋罗果、茂遮果、那利葪罗果、般[木*(玄/衣)]娑果,凡厥此类,难以备载,见珍人世者,略举言焉。至于枣、栗、椑、柿,印度无闻;梨、柰、桃、杏、蒲萄等果,迦湿弥罗国已来,往往间植;石榴、甘橘,诸国皆树。
垦田农务,稼穑耕耘,播植随时,各从劳逸。土宜所出,稻麦尤多。
蔬菜则有姜、芥、瓜、瓠、荤陀菜等;[葸-十+夕]、蒜虽少,啖食亦希,家有食者,驱令出郭。
至于乳、酪、膏、酥、粆糖、石蜜、芥子油、诸饼麨,常所膳也。鱼、羊、獐、鹿,时廌肴胾。牛、驴、象、马、豕、犬、狐、狼、师子、猴、猿,凡此毛群,例无味啖,啖者鄙耻,众所秽恶,屏居郭外,希迹人间。
若其酒醴之差,滋味流别:蒲萄、甘蔗,刹帝利饮也;麹糱醇醪,吠奢等饮也;沙门、婆罗门饮蒲萄、甘蔗浆,非酒醴之谓也。杂姓卑族,无所流别。
然其资用之器,巧质有殊;什物之具,随时无阙。虽釜镬斯用,而炊甑莫知。多器坯土,少用赤铜。食以一器,众味相调,手指斟酌,略无匙箸,至于老病,乃用铜匙。
若其金、银、鍮石、白玉、火珠,风土所产,弥复盈积。奇珍杂宝,异类殊名,出自海隅,易以求贸。然其货用,交迁有无,金钱、银钱、贝珠、小珠。
印度之境,疆界具举,风壤之差,大略斯在,同条共贯,粗陈梗概,异政殊俗,据国而叙。
滥波国,周千余里,北背雪山,三垂黑岭。国大都城周十余里。自数百年,王族绝嗣,豪杰力竞,无大君长,近始附属迦毕试国。宜粳稻,多甘蔗,林树虽众,果实乃少。气序渐温,微霜无雪。国俗丰乐,人尚歌咏,志性怯弱,情怀诡诈,更相欺诮,未有推先。体貌卑小,动止轻躁。多衣白㲲,所服鲜饰。伽蓝十余所,僧徒寡少,并多习学大乘法教。天祠数十,异道甚多。
从此东南行百余里,逾大岭,济大河,至那揭罗曷国(北印度境)。
那揭罗曷国,东西六百余里,南北二百五六十里。山周四境,悬隔危险。国大都城周二十余里。无大君长,主令役属迦毕试国。丰谷稼,多花果,气序温暑,风俗淳质,猛锐骁雄,轻财好学。崇敬佛法,少信异道。伽蓝虽多,僧徒寡少,诸窣堵波荒芜圮坏。天祠五所,异道百余人。
城东二里有窣堵波,高三百余尺,无忧王之所建也。编石特起,刻雕奇制,释迦菩萨值然灯佛,敷鹿皮衣,布发掩泥,得受记处。时经劫坏,斯迹无泯。或有斋日,天雨众花,群黎心竞,式修供养。其西伽蓝,少有僧徒。次南小窣堵波,是昔掩泥之地,无忧王避大路,遂僻建焉。
城内有大窣堵波故基。闻诸先志曰:昔有佛齿,高广严丽。今既无齿,唯余故基。其侧有窣堵波,高三十余尺。彼俗相传,不知源起,云从空下,峙基于此。既非人工,寔多灵瑞。
城西南十余里有窣堵波,是如来自中印度凌虚游化,降迹于此,国人感慕,建此灵基。其东不远有窣堵波,是释迦菩萨昔值然灯佛,于此买华。
城西南二十余里至小石岭,有伽蓝,高堂重阁,积石所成。庭宇寂寥,绝无僧侣。中有窣堵波,高二百余尺,无忧王之所建也。
伽蓝西南,深涧峭绝,瀑布飞流,悬崖壁立。东崖石壁有大洞穴,瞿波罗龙之所居也。门径狭小,窟穴冥闇,崖石津滴,磎径余流。昔有佛影,焕若真容,相好具足,俨然如在。近代已来,人不遍睹,纵有所见,仿佛而已。至诚祈请,有冥感者,乃暂明视,尚不能久。昔如来在世之时,此龙为牧牛之士,供王乳酪,进奉失宜;既获谴责,心怀恚恨,即以金钱买华,供养受记窣堵波,愿为恶龙,破国害王。即趣石壁,投身而死;遂居此窟,为大龙王,便欲出穴,成本恶愿。适起此心,如来已鉴,愍此国人为龙所害,运神通力,自中印度至。龙见如来,毒心遂止,受不杀戒,愿护正法。因请如来:“常居此窟,诸圣弟子,恒受我供。”如来告曰:“吾将寂灭,为汝留影,遣五罗汉常受汝供。正法隐没,其事无替。汝若毒心奋怒,当观吾留影,以慈善故,毒心当止。此贤劫中,当来世尊,亦悲愍汝,皆留影像。”
影窟门外有二方石,其一石上有如来足蹈之迹,轮相微现,光明时烛。影窟左右多诸石室,皆是如来诸圣弟子入定之处。影窟西北隅有窣堵波,是如来经行之处。其侧窣堵波有如来发、爪。邻此不远有窣堵波,是如来显畅真宗,说蕴界处之所也。影窟西有大盘石,如来尝于其上濯浣袈裟,文影微现。
城东南三十余里至醯罗城。周四五里,竖峻险固,花林池沼,光鲜澄镜。城中居人,淳质正信。复有重阁,画栋丹楹。第二阁中有七宝小窣堵波,置如来顶骨。骨周一尺二寸,发孔分明,其色黄白,盛以宝函,置窣堵波中。欲知善恶相者,香末和泥,以印顶骨,随其福感,其文焕然。又有七宝小窣堵波,以贮如来髑髅骨,状若荷叶,色同顶骨,亦以宝函缄络而置。又有七宝小窣堵波,有如来眼睛,睛大如㮈,光明清彻,曒映中外,又以宝函缄封而置。如来僧伽胝袈裟,细㲲所作,其色黄赤,置宝函中,岁月既远,微有损坏。如来锡杖,白铁作镮,栴檀为笴,宝筒盛之。近有国王闻此诸物并是如来昔亲服用,恃其威力,迫胁而归;既至本国,置所居宫,曾未浃辰,求之已失,爰更寻访,已还本处。斯五圣迹,多有灵异,迦毕试王令五净行给侍香花。观礼之徒,相继不绝。诸净行等欲从虚寂,以为财用人之所重,权立科条,以止諠杂。其大略曰:诸欲见如来顶骨者,税一金钱;若取印者,税五金钱;自余节级,以次科条。科条虽重,观礼弥众。重阁西北有窣堵波,亦甚高大,而多灵异,人以指触,便即摇震,连基倾动,铃铎和鸣。从此东南山谷中行五百余里,至健驮逻国(旧曰乾陀卫,讹也。北印度境)。
健驮逻国,东西千余里,南北八百余里。东临信度河。国大都城号布路沙布逻,周四十余里。王族绝嗣,役属迦毕试国。邑里空荒,居人稀少,宫城一隅有千余户。谷稼殷盛,花果繁茂,多甘蔗,出石蜜。气序温暑,略无霜雪。人性恇怯,好习典艺,多敬异道,少信正法。自古已来,印度之境作论诸师,则有那罗延天、无著菩萨、世亲菩萨、法救、如意、胁尊者等本生处也。僧伽蓝千余所,摧残荒废,芜漫萧条,诸窣堵波颇多颓圮。天祠百数,异道杂居。
王城内东北有一故基,昔佛钵之宝台也。如来涅槃之后,钵流此国,经数百年,式遵供养,流转诸国,在波剌斯。
城外东南八九里有卑钵罗树,高百余尺,枝叶扶疏,荫影蒙密。过去四佛已坐其下,今犹现有四佛坐像。贤劫之中,九百九十六佛皆当坐焉。冥祇警卫,灵鉴潜被。释迦如来于此树下南面而坐,告阿难曰:“我去世后,当四百年,有王命世,号迦腻色迦,此南不远起窣堵波,吾身所有骨、肉舍利,多集此中。”
卑钵罗树南有窣堵波,迦腻色迦王之所建也。迦腻色迦王以如来涅槃之后第四百年,君临膺运,统赡部洲,不信罪福,轻毁佛法。畋游草泽,遇见白兔,王亲奔逐,至此忽灭。见有牧牛小竖,于林树间作小窣堵波,其高三尺。王曰:“汝何所为?”牧竖对曰:“昔释迦佛圣智悬记:‘当有国王于此胜地建窣堵波,吾身舍利多聚其内。’大王圣德宿殖,名符昔记,神功胜福,允属斯辰,故我今者先相警发。”说此语已,忽然不现。王闻是说,嘉庆增怀,自负其名,大圣先记,因发正信,深敬佛法。周小窣堵波,更建石窣堵波,欲以功力弥覆其上。随其数量,恒出三尺,若是增高,逾四百尺,基趾所峙,周一里半,层基五级,高一百五十尺,方乃得覆小窣堵波。王因嘉庆,复于其上更起二十五层金铜相轮,即以如来舍利一斛而置其中,式修供养。营建才讫,见小窣堵波在大基东南隅下傍出其半。王心不平,便即掷弃,遂住窣堵波第二级下石基中半现,复于本处更出小窣堵波。王乃退而叹曰:“嗟夫,人事易迷,神功难掩,灵圣所扶,愤怒何及!”惭惧既已,谢咎而归。其二窣堵波今犹现在,有婴疾病欲祈康愈者,涂香散华,至诚归命,多蒙瘳差。
大窣堵波东面石陛南镂作二窣堵波,一高三尺,一高五尺,规摹形状如大窣堵波。又作两躯佛像,一高四尺,一高六尺,拟菩提树下加趺坐像,日光照烛,金色晃曜,阴影渐移,石文青绀。闻诸耆旧曰:数百年前,石基之隙有金色蚁,大者如指,小者如麦,同类相从,啮其石壁,文若雕镂,厕以金沙,作为此像,今犹现在。
大窣堵波石陛南面有画佛像,高一丈六尺,自胸已上,分现两身,从胸已下,合为一体。闻诸先志曰:初,有贫士佣力自济,得一金钱,愿造佛像。至窣堵波所,谓画工曰:“我今欲图如来妙相,有一金钱,酬功尚少,宿心忧负,迫于贫乏。”时彼画工鉴其至诚,无云价直,许为成功。复有一人,事同前迹,持一金钱,求画佛像。画工是时受二人钱,求妙丹青,共画一像。二人同日俱来礼敬,画工乃同指一像,示彼二人,而谓之曰:“此是汝所作之佛像也。”二人相视,若有所怀。画工心知其疑也,谓二人曰:“何思虑之久乎?凡所受物,毫厘不亏。斯言不谬,像必神变。”言声未静,像现灵异,分身交影,光相照着。二人悦服,心信欢喜。
大窣堵波西南百余步,有白石佛像,高一丈八尺,北面而立,多有灵相,数放光明。时有人见像出夜行,旋绕大窣堵波。近有群贼欲入行盗,像出迎贼,贼党怖退,像归本处,住立如故。群盗因此改过自新,游行邑里,具告远近。
大窣堵波左右,小窣堵波鱼鳞百数。佛像庄严,务穷工思,殊香异音,时有闻听,灵仙圣贤,或见旋绕。此窣堵波者,如来悬记,七烧七立,佛法方尽。先贤记曰:成坏已三。初至此国,适遭大火,当见营构,尚未成功。
大窣堵波西有故伽蓝,迦腻色迦王之所建也。重阁累榭,层台洞户,旌召高僧,式昭景福。虽则圮毁,尚曰奇工。僧徒减少,并学小乘。自建伽蓝,异人间出。诸作论师及证圣果,清风尚扇,至德无泯。
第三重阁有波栗湿缚(唐言胁)尊者室,久已倾顿,尚立旌表。初,尊者之为梵志师也,年垂八十,舍家染衣。城中少年更诮之曰:“愚夫朽老,一何浅智!夫出家者,有二业焉,一则习定,二乃诵经。而今衰耄,无所进取,滥迹清流,徒知饱食。”时胁尊者闻诸讥议,因谢时人而自誓曰:“我若不通三藏理,不断三界欲,得六神通,具八解脱,终不以胁而至于席!”自尔之后,唯日不足,经行宴坐,住立思惟,昼则研习理教,夜乃静虑凝神,绵历三岁,学通三藏,断三界欲,得三明智,时人敬仰,因号胁尊者焉。
胁尊者室东有故房,世亲菩萨于此制《阿毗达磨俱舍论》,人而敬之,封以记焉。
世亲室南五十余步,第二重阁,末笯曷剌他(唐言如意)论师于此制《毗婆沙论》。论师以佛涅槃之后一千年中利见也。少好学,有才辩,声问遐被,法俗归心。时室罗伐悉底国毗讫罗摩阿迭多王(唐言超日),威风远洽,臣诸印度,日以五亿金钱周给贫窭孤独。主藏臣惧国用乏匮也,乃讽谏曰:“大王威被殊俗,泽及昆虫,请增五亿金钱,以赈四方匮乏。府库既空,更税有土,重敛不已,怨声载扬,则君上有周给之恩,臣下被不恭之责。”王曰:“聚有余,给不足,非苟为身侈靡国用。”遂加五亿,惠诸贫乏。其后畋游,逐豕失踪,有寻知迹者,赏一亿金钱。如意论师一使人剃发,辄赐一亿金钱,其国史臣依即书记。王耻见高,心常怏怏,欲众辱如意论师。乃招集异学德业高深者百人,而下令曰:“欲收视听,游诸真境,异道纷杂,归心靡措,今考优劣,专精遵奉。”洎乎集论,重下令曰:“外道论师并英俊也,沙门法众宜善宗义,胜则崇敬佛法,负则诛戮僧徒。”于是如意诘诸外道,九十九人已退飞矣。下席一人,视之蔑如也,因而剧谈,论及火烟。王与外道咸諠言曰:“如意论师辞义有失!夫先烟而后及火,此事理之常也。”如意虽欲释难,无听览者。耻见众辱,齰断其舌,乃书诫告门人世亲曰:“党援之众,无竞大义;群迷之中,无辩正论。”言毕而死。居未久,超日王失国,兴王膺运,表式英贤。世亲菩萨欲雪前耻,来白王曰:“大王以圣德君临,为含识主命。先师如意学穷玄奥,前王宿憾,众挫高名,我承导诱,欲复先怨。”其王知如意哲人也,美世亲雅操焉,乃召诸外道与如意论者。世亲重述先旨,外道谢屈而退。
迦腻色迦王伽蓝东北行五十余里,渡大河,至布色羯逻伐底城。周十四五里。居人殷盛,闾阎洞连。城西门外有一天祠,天像威严,灵异相继。
城东有窣堵波,无忧王之所建也,即过去四佛说法之处。先古圣贤自中印度降神导物,斯地寔多。即伐苏蜜呾罗(唐言世友。旧曰和须蜜多,讹也)论师于此制《众事分阿毗达磨论》。
城北四五里有故伽蓝,庭宇荒凉,僧徒寡少,然皆遵习小乘法教。即达磨呾逻多(唐言法救。旧曰达磨多罗,讹也)论师于此制《杂阿毗达磨论》。
伽蓝侧有窣堵波,高数百尺,无忧王之所建也。雕木文石,颇异人工。是释迦佛昔为国王,修菩萨行,从众生欲,惠施不倦,丧身若遗,于此国土千生为王,即斯胜地千生舍眼。
舍眼东不远有二石窣堵波,各高百余尺。右则梵王所立,左乃天帝所建,以妙珍宝而莹饰之。如来寂灭,宝变为石;基虽倾陷,尚曰崇高。
梵、释窣堵波西北行五十余里,有窣堵波,是释迦如来于此化鬼子母,令不害人,故此国俗祭以求嗣。
化鬼子母北行五十余里,有窣堵波,是商莫迦菩萨(旧曰睒摩菩萨,讹也)恭行鞠养,侍盲父母,于此采果,遇王游猎,毒矢误中;至诚感灵,天帝傅药,德动明圣,寻即复稣。
商莫迦菩萨被害东南行二百余里,至跋虏沙城。城北有窣堵波,是苏达拏太子(唐言善牙)以父王大象施婆罗门,蒙谴被摈,顾谢国人,既出郭门,于此告别。其侧伽蓝,五十余僧,并小乘学也。昔伊湿伐逻(唐言自在)论师于此制《阿毗达磨明灯论》。
跋虏沙城东门外有一伽蓝,僧徒五十余人,并大乘学也,有窣堵波,无忧王之所建立。昔苏达拏太子摈在弹多落迦山(旧曰坛特山,讹也),婆罗门乞其男女,于此鬻卖。
跋虏沙城东北二十余里,至弹多落迦山。岭上有窣堵波,无忧王所建,苏达拏太子于此栖隐。其侧不远有窣堵波,太子于此以男女施婆罗门,婆罗门捶其男女,流血染地,今诸草木犹带绛色。岩间石室,太子及妃习定之处。谷中林树垂条若帷,并是太子昔所游止。其侧不远有一石庐,即古仙人之所居也。
仙庐西北行百余里,越一小山,至大山,山南有伽蓝,僧徒鲜少,并学大乘。其侧窣堵波,无忧王之所建也。昔独角仙人所居之处。仙人为淫女诱乱,退失神通,淫女乃驾其肩而还城邑。
跋虏沙城东北五十余里,至崇山。山有青石大自在天妇像,毗摩天女也。闻诸土俗曰:此天像者,自然有也。灵异既多,祈祷亦众,印度诸国,求福请愿,贵贱毕萃,远近咸会。其有愿见天神形者,至诚无贰,绝食七日,或有得见,求愿多遂。山下有大自在天祠,涂灰外道式修祠祀。
毗摩天祠东南行百五十里,至乌铎迦汉荼城,周二十余里,南临信度河。居人富乐,宝货盈积,诸方珍异,多集于此。
乌铎迦汉荼城西北行二十余里,至婆罗睹逻邑,是制《声明论》波尔尼仙本生处也。遂古之初,文字繁广,时经劫坏,世界空虚,长寿诸天,降灵道俗,由是之故,文籍生焉。自时厥后,其源泛滥。梵王、天帝作则随时,异道诸仙各制文字,人相祖述,竞习所传,学者虚功,难用详究。人寿百岁之时,有波尔尼仙,生知博物,愍时浇薄,欲削浮伪,删定繁猥,游方问道,遇自在天,遂申述作之志。自在天曰:“盛矣哉!吾当祐汝。”仙人受教而退,于是研精覃思,采摭群言,作为字书,备有千颂,颂三十二言矣。究极今古,总括文言。封以进上,王甚珍异,下令国中,普使传习,有诵通利,赏千金钱。所以师资传授,盛行当世。故此邑中诸婆罗门,硕学高才,博物强识。
婆罗睹逻邑中有窣堵波,罗汉化波尔尼仙后进之处。如来去世,垂五百年,有大阿罗汉自迦湿弥罗国游化至此,乃见梵志捶训稚童。时阿罗汉谓梵志曰:“何苦此儿?”梵志曰:“令学《声明论》,业不时进。”阿罗汉逌尔而笑。老梵志曰:“夫沙门者,慈悲为情,愍伤物类。仁今所笑,愿闻其说。”阿罗汉曰:“谈不容易,恐致深疑。汝颇尝闻波尔尼仙制《声明论》,垂训于世乎?”婆罗门曰:“此邑之子,后进仰德,像设犹在。”阿罗汉曰:“今汝此子,即是彼仙。犹以强识,玩习世典,唯谈异论,不究真理。神智唐捐,流转未息,尚乘余善,为汝爱子。然则世典文辞,徒疲功绩;岂若如来圣教,福智冥滋?曩者南海之滨有一枯树,五百蝙蝠于中穴居。有诸商侣止此树下,时属风寒,人皆饥冻,聚积樵苏,蕴火其下,烟焰渐炽,枯树遂燃。时商侣中有一贾客,夜分已后,诵《阿毗达磨藏》。彼诸蝙蝠虽为火困,爱好法音,忍而不去,于此命终。随业受生,俱得人身,舍家修学,乘闻法声,聪明利智,并证圣果,为世福田。近迦腻色迦王与胁尊者招集五百贤圣,于迦湿弥罗国作《毗婆沙论》,斯并枯树之中五百蝙蝠也。余虽不肖,是其一数。斯则优劣良异,飞伏悬殊。仁今爱子,可许出家;出家功德,言不能述。”时阿罗汉说此语已,示神通事,因忽不现。婆罗门深生敬异,叹善久之,具告邻里,遂放其子出家修学,因即回信,崇重三宝,乡人从化,于今弥笃。从乌铎迦汉荼城北逾山涉川,行六百余里,至乌仗那国(唐言苑,昔轮王之苑囿也。旧云乌场,或曰乌茶,皆讹。北印度境)。
大唐西域记卷第二
大正藏第 51 册 No. 2087 大唐西域记
大唐西域记卷第三(八国)
三藏法师玄奘奉 诏译
大总持寺沙门辩机撰乌仗那国钵露罗国呾叉始罗国僧诃捕罗国乌剌尸国迦湿弥罗国半笯(奴故反)嗟国遏罗阇补罗国
乌仗那国,周五千余里,山谷相属,川泽连原。谷稼虽播,地利不滋。多蒲萄,少甘蔗,土产金、铁,宜郁金香,林树蓊郁,花果茂盛。寒暑和畅,风雨顺序。人性怯懦,俗情谲诡。好学而不功,禁咒为艺业。多衣白㲲,少有余服。语言虽异,大同印度。文字礼仪,颇相参预。崇重佛法,敬信大乘。夹苏婆伐窣堵河,旧有一千四百伽蓝,多已荒芜。昔僧徒一万八千,今渐减少。并学大乘,寂定为业,善诵其文,未究深义,戒行清洁,特闲禁咒。律仪传训,有五部焉:一法密部,二化地部,三饮光部,四说一切有部,五大众部。天祠十有余所,异道杂居。坚城四五,其王多治瞢揭厘城。城周十六七里,居人殷盛。
瞢揭厘城东四五里有窣堵波,极多灵瑞,是佛在昔作忍辱仙,于此为羯利王(唐言斗诤。旧云哥利,讹也)割截支体。
瞢揭厘城东北行二百五六十里,入大山,至阿波逻罗龙泉,即苏婆伐窣堵河之源也。派流西南,春夏含冻,昏夕飞雪,雪霏五彩,光流四照。此龙者,迦叶波佛时生在人趣,名曰殑祇,深闲咒术,禁御恶龙,不令暴雨,国人赖之,以稸余粮。居人众庶感恩怀德,家税斗谷以馈遗焉。既积岁时,或有逋课。殑祇含怒,愿为毒龙,暴行风雨,损伤苗稼。命终之后,为此池龙。泉流白水,损伤地利。释迦如来大悲御世,愍此国人独遭斯难,降神至此,欲化暴龙。执金刚神杵击山崖,龙王震惧,乃出归依,闻佛说法,心净信悟,如来遂制勿损农稼。龙曰:“凡有所食,赖收人田,今蒙圣教,恐难济给,愿十二岁一收粮储。”如来含覆,愍而许焉。故今十二年一遭白水之灾。
阿波逻罗龙泉西南三十余里,水北岸大磐石上,有如来足所履迹,随人福力,量有短长,是如来伏此龙已,留迹而去。后人于上积石为室,遐迩相趋,花香供养。顺流而下三十余里,至如来濯衣石,袈裟之文焕焉如镂。
瞢揭厘城南四百余里,至醯罗山,谷水西派,逆流东上,杂华异果,被涧缘崖,峰岩危险,溪谷盘纡,或闻諠语之声,或闻音乐之响。方石如塔,宛若工成,连延相属,接布崖谷。是如来在昔为闻半颂(旧曰伽,梵文略也。或曰偈他,梵音讹也。今从正音,宜云伽他。伽他者,唐言颂,颂三十二言也)之法,于此舍身命焉。
瞢揭厘城南二百余里,大山侧,至摩诃伐那(唐言大林)伽蓝。是如来昔修菩萨行,号萨缚达之王(唐言一切施),避敌弃国,潜行至此,遇贫婆罗门,方来乞丐。既失国位,无以为施,遂令羁缚,擒往敌王,冀以赏财,回为惠施。
摩诃伐那伽蓝西北,下山三四十里,至摩愉(摩言豆)伽蓝。有窣堵波,高百余尺。其侧大方石上,有如来足蹈之迹,是佛昔蹈此石,放拘胝光明,照摩诃伐那伽蓝,为诸人、天说本生事。其窣堵波基下有石,色带黄白,常有津腻。是如来在昔修菩萨行,为闻正法,于此析骨书写经典。
摩愉伽蓝西六七十里,至窣堵波,无忧王之所建也。是如来昔修菩萨行,号毗迦王(唐言与。旧曰尸毗王,讹),为求佛果,于此割身,从鹰代鸽。
代鸽西北二百余里,入珊尼罗阇川,至萨裒杀地(唐言蛇药)僧伽蓝。有窣堵波,高八十余尺。是如来昔为帝释,时遭饥岁,疾疫流行,医疗无功道,死相属。帝释悲愍,思所救济,乃变其形为大蟒身,僵尸川谷,空中遍告;闻者感庆,相率奔赴,随割随生,疗饥疗疾。其侧不远,有苏摩大窣堵波。是如来昔为帝释,时世疾疫,愍诸含识,自变其身为苏摩蛇,凡有啖食,莫不康豫。
珊尼罗阇川北石崖边,有窣堵波。病者至求,多蒙除差。如来在昔为孔雀王,与其群而至此,热渴所逼,求水不获,孔雀王以㭰啄崖,涌泉流注。今遂为池,饮沐愈疾。石上犹有孔雀踪迹。
瞢揭厘城西南行六七十里,大河东有窣堵波,高六十余尺,上军王之所建也。昔如来之将寂灭,告诸大众:“我涅槃后,乌仗那国上军王宜与舍利之分。”及诸王将欲均量,上军王后来,遂有轻鄙之议。是时天人大众重宣如来顾命之言,乃预同分,持归本国,式遵崇建。窣堵波侧大河滨,有大石,状如象。昔上军王以大白象负舍利归,至于此地,象忽蹎仆,因而自毙,遂变为石,即于其侧起窣堵波。
瞢揭厘城西五十余里,渡大河,至卢醯呾迦(唐言赤)窣堵波,高五十余尺,无忧王之所建也。昔如来修菩萨行,为大国王,号曰慈力,于此刺身血以𩚅五药叉(旧曰夜叉,讹也)。
瞢揭厘城东北三十余里,至遏部多(唐言奇特)石窣堵波,高四十余尺。在昔如来为诸人、天说法开导,如来去后,从地踊出,黎庶崇敬,香华不替。
石窣堵波西渡大河三四十里,至一精舍,中有阿缚卢枳低湿伐罗菩萨像(唐言观自在。合字连声,梵语如上;分文散音,即阿缚卢枳多译曰观,伊湿伐罗译曰自在。旧译为光世音,或云观世音,或观世自在,皆讹谬也)。威灵潜被,神迹昭明,法俗相趋,供养无替。
观自在菩萨像西北百五十里,至蓝勃卢山。山岭有龙池,周三十余里,渌波浩汗,清流皎镜。
昔毗卢释迦王前伐诸释,四人拒军者,宗亲摈逐,各事分飞。其一释种,既出国都,跋涉疲弊,中路而止。时有一雁,飞趣其前,既以驯狎,因即乘焉。其雁飞翔,下此池侧。释种虚游,远适异国,迷不知路,假寐树阴。池龙少女,游览水滨,忽见释种,恐不得当也,变为人形,即而摩拊。释种惊寤,因即谢曰:“羁旅羸人,何见亲拊?”遂款殷勤,凌逼野合。女曰:“父母有训,祗奉无违。虽蒙惠顾,未承高命。”释种曰:“山谷杳冥,尔家安在?”曰:“我此池之龙女也。敬闻圣族流离逃难,幸因游览,敢慰劳弊。命有宴私,未闻来旨。况乎积祸,受此龙身,人畜殊途,非所闻也。”释种曰:“一言见允,宿心斯毕。”龙女曰:“敬闻命矣,唯所去就。”释种乃誓心曰:“凡我所有福德之力,令此龙女举体成人。”福力所感,龙遂改形,既得人身,深自庆悦。乃谢释种曰:“我积殃运,流转恶趣。幸蒙垂顾,福力所加,旷劫弊身,一旦改变。欲报此德,糜躯未谢。心愿陪游,事拘物议。愿白父母,然后备礼。”龙女还池,白父母曰:“今者游览,忽逢释种,福力所感,变我为人,情存好合,敢陈事实。”龙王心欣人趣,情重圣族,遂从女请。乃出池而谢释种曰:“不遗非类,降尊就卑,愿临我室,敢供洒扫。”释种受龙王之请,遂即其居。于是龙宫之中,亲迎备礼,燕尔乐会,肆极欢娱。释种睹龙之形,心常畏恶,乃欲辞出。龙王止曰:“幸无远舍,邻此宅居,当令据疆土,称大号,总有臣庶,祚延长世。”释种谢曰:“此言非冀。”龙王以宝剑置箧中,妙好白㲲,而覆其上。谓释种曰:“幸持此㲲以献国王,王必亲受远人之贡,可于此时害其王也。因据其国,不亦善乎?”释种受龙指诲,便往行献;乌仗那王躬举其㲲,释种执其袂而刺之。侍臣、卫兵諠乱阶陛,释种麾剑告曰:“我所杖剑,神龙见授,以诛后伏,以斩不臣。”咸惧神武,推尊大位。于是沿弊立政,表贤恤患。已而动大众,备法驾,即龙宫而报命,迎龙女以还都。龙女宿业未尽,余报犹在.每至宴私,首出九龙之头。释种畏恶,莫知图计,伺其寐也,利刃断之。龙女惊寐曰:“斯非后嗣之利,非徒我命有少损伤,而汝子孙当苦头痛。”故此国族常有斯患,虽不连绵,时一发动。释种既没,其子嗣位,是嗢呾罗犀那王(唐言上军)。
上军王嗣位之后,其母丧明。如来伏阿波逻罗龙还也,从空下其宫中。上军王适从游猎,如来因为其母略说法要。遇圣闻法,遂得复明。如来问曰:“汝子,我之族也,今何所在?”母曰:“旦出畋游,今将返驾。”如来与诸大众寻欲发引。王母曰:“我惟福遇,生育圣族,如来悲愍,又亲降临,我子方还,愿少留待。”世尊曰:“斯人者,我之族也。可闻教而信悟,非亲诲以发心。我其行矣。还,语之曰:‘如来从此往拘尸城娑罗树间入涅槃,宜取舍利,自为供养。’”如来与诸大众凌虚而去。上军王方游猎,远见宫中光明赫奕,疑有火灾,罢猎而返。乃见其母复明,庆而问曰:“我去几何,有斯祥感,能令慈母复明如昔?”母曰:“汝出之后,如来至此,闻佛说法,遂得复明。如来从此至拘尸城娑罗树间,当取涅槃,召汝速来分取舍利。”时王闻已,悲号顿躄,久而醒悟,命驾驰赴。至双树间,佛已涅槃。时诸国王轻其边鄙,宝重舍利,不欲分与。是时天、人大众重宣佛意,诸王闻已,遂先均授。
瞢揭厘城东北逾山越谷,逆上信度河,途路危险,山谷杳冥,或履縆索,或牵铁锁,栈道虚临,飞梁危构,椽杙蹑蹬,行千余里,至达丽罗川,即乌仗那国旧都也。多出黄金及郁金香。达丽川中大伽蓝侧,有刻木慈氏菩萨像,金色晃昱,灵鉴潜通,高百余尺,末田底迦(旧曰末田地,讹略也)阿罗汉之所造也。罗汉以神通力,携引匠人升睹史多天(旧曰兜率他也,又曰兜术他,讹也)亲观妙相,三返之后,功乃毕焉。自有此像,法流东派。从此东行,逾岭越谷,逆上信度河,飞梁栈道,履危涉险,经五百余里,至钵露罗国(北印度境)。
钵露罗国,周四千余里,在大雪山间,东西长,南北狭。多麦、豆,出金、银,资金之利,国用富饶。时唯寒烈,人性犷暴,薄于仁义,无闻礼节。形貌粗弊,衣服毛褐。文字大同印度。言语异于诸国,伽蓝数百所,僧徒数千人,学无专习,戒行多滥。
从此复还乌铎迦汉荼城,南渡信度河,河广三四里,南流,澄清皎镜,汩淴漂流。毒龙、恶兽窟穴其中,若持贵宝、奇花果种及佛舍利渡者,船多飘没。渡河至呾叉始罗国(北印度境)。
呾叉始罗国,周二千余里。国大都城周十余里。酋豪力竞,王族绝嗣,往者役属迦毕试国,近又附庸迦湿弥罗国。地称沃壤,稼穑殷盛,泉流多,花草茂。气序和畅,风俗轻勇,崇敬三宝。伽蓝虽多,荒芜已甚,僧徒寡少,并学大乘。
大城西北七十余里有医罗钵呾罗龙王池,周百余步。其水澄清,杂色莲华同荣异彩。此龙者,即昔迦叶波佛时坏医罗钵罗树苾刍者也。故今彼土请雨祈晴,必与沙门共至池所,弹指慰问随愿必果。
龙池东南行三十余里,入两山间,有窣堵波,无忧王之所建也,高百余尺。是释迦如来悬记,当来慈氏世尊出兴之时,自然有四大宝藏,即斯胜地,当其一所。闻诸先志曰:或时地震,诸山皆动,周藏百步,无所倾摇。诸有愚夫,妄加发掘,地为震动,人皆蹎仆。傍有伽蓝,圮损已甚,久绝僧徒。
城北十二三里有窣堵波,无忧王之建也。或至斋日,时放光明,神花天乐,颇有见闻。闻诸先志曰:近有妇人,身婴恶癞,窃至窣堵波,责躬礼忏,见其庭宇有诸粪秽,掬除洒扫,涂香散华,采青莲。重布其地。恶疾除愈,形貌增妍,身出名香,青莲同馥。斯胜地也,是如来在昔修菩萨行,为大国王,号战达罗钵剌婆(唐言月光),志求菩提,断头惠施。若此之舍,凡历千生。
舍头窣堵波侧有僧伽蓝,庭宇荒凉,僧徒减少。昔经部拘摩罗逻多(唐言童受)论师于此制述诸论。
城外东南,南山之阴有窣堵波,高百余尺,是无忧王太子拘浪拏为继母所诬抉目之处,无忧王所建也。盲人祈请,多有复明。
此太子正后生也,仪貌妍雅,慈仁夙着。正后终没,继室憍淫,纵其惛愚,私逼太子。太子沥泣引责,退身谢罪。继母见违,弥增忿怒,候王闲隙,从容言曰:“夫呾叉始罗,国之要领,非亲子弟,其可寄乎?今者,太子仁孝著闻,亲贤之故,物议斯在。”王或闻说,雅悦奸谋,即命太子,而诫之曰:“吾承余绪,垂统继业,唯恐失坠,忝负先王。呾叉始罗国之襟带,吾今命尔作镇彼国。国事殷重,人情诡杂,无妄去就,有亏基绪。凡有召命,验吾齿印。印在吾口,其有谬乎?”于是太子衔命来镇。岁月虽淹,继室弥怒,诈发制书,紫泥封记,候王眠睡,窃齿为印,驰使而往,赐以责书。辅臣跪读,相顾失图。太子问曰:“何所悲乎?”曰:“大王有命,书责太子,抉去两目,逐弃山谷,任其夫妻,随时生死。虽有此命,尚未可依。今宜重请,面缚待罪。”太子曰:“父而赐死,其可辞乎?齿印为封,诚无谬矣。”命旃荼罗抉去其眼。眼既失明,乞贷自济,流离展转,至父都城。其妻告曰:“此是王城。嗟乎,饥寒良苦!昔为王子,今作乞人!愿得闻知,重申先责。”于是谋计,入王内厩,于夜后分,泣对清风,长啸悲吟,箜篌鼓和。王在高楼,闻其雅唱,辞甚怨悲,怪而问曰:“箜篌歌声,似是吾子,今以何故而来此乎?”即问内厩:“谁为歌啸?”遂将盲人,而来对旨。王见太子,衔悲问曰:“谁害汝身,遭此祸衅?爱子丧明,犹自不觉,凡百黎元,如何究察?天乎,天乎,何德之衰!”太子悲泣,谢而对曰:“诚以不孝,负责于天,某年日月,忽奉慈旨,无由致辞,不敢逃责。”其王心知继室为不轨也,无所究察,便加刑辟。时菩提树伽蓝有瞿沙(唐言妙音)大阿罗汉者,四辩无碍,三明具足。王将盲子,陈告其事,唯愿慈悲,令得复明。时彼罗汉受王请已,即于是日宣令国人:“吾于后日,欲说妙理,人持一器,来此听法,以盛泣泪也。”于是远近相趋,士女云集。是时阿罗汉说十二因缘,凡厥闻法,莫不悲耿,以所持器,盛其沥泣。说法既已,总收众泪,置之金盘,而自誓曰:“凡吾所说,诸佛至理。理若不真,说有纰缪,斯则已矣;如其不尔,愿以众泪,洗彼盲眼,眼得复明,明视如昔。”发是语讫,持泪洗眼,眼遂复明。王乃责彼辅臣,诘诸僚佐,或黜或放,或迁或死。诸豪世俗移居雪山东北沙碛之中。
从此东南越诸山谷,行七百余里,至僧诃补罗国(北印度境)。
僧诃补罗国,周三千五六百里,西临信度河。国大都城周十四五里,依山据岭,坚峻险固。农务少功,地利多获。气序寒,人性猛,俗尚骁勇,又多谲诈。国无君长主位,役属迦湿弥罗国。
城南不远有窣堵波,无忧王之所建也。庄饰有亏,灵异相继。傍有伽蓝,空无僧侣。城东南四五十里至石窣堵波,无忧王建也,高二百余尺。池沼十数,映带左右,雕石为岸,殊形异类。激水清流,汩淴漂注,龙鱼水族,窟穴潜泳,四色莲华,弥漫清潭。百果具繁,同荣异色,林沼交映,诚可游玩。傍有伽蓝,久绝僧侣。
窣堵波侧不远,有白衣外道本师悟所求理初说法处,今有封记,傍建天祠。其徒苦行,昼夜精勤,不遑宁息。本师所说之法,多窃佛经之义,随类设法,拟则轨仪。大者谓苾刍,小者称沙弥。威仪律行,颇同僧法。唯留少发,加之露形,或有所服,白色为异,据斯流别,稍用区分。其天师像,窃类如来,衣服为差,相好无异。
从此复还呾叉始罗国北界,渡信度河,南东行二百余里,度大石门,昔摩诃萨埵王子,于此投身饲饿乌择(音徒)。其南百四五十步有石窣堵波,摩诃萨埵愍饿兽之无力也,行至此地,干竹自刺,以血啖之,于是乎兽乃啖焉。其中地土,洎诸草木,微带绛色,犹血染也。人履其地,若负芒刺,无云疑信,莫不悲怆。
舍身北有石窣堵波,高二百余尺,无忧王之所建也。雕刻奇制,时烛神光。小窣堵波及诸石龛动以百数,周此茔域,其有疾病,旋绕多愈。
石窣堵波东有伽蓝,僧徒百余人,并学大乘教。从此东行五十余里,至孤山,中有伽蓝,僧徒二百余人,并学大乘法教。华果繁茂,泉池澄镜。傍有窣堵波,高二百余尺,是如来在昔于此化恶药叉,令不食肉。从此东南行五百余里,至乌剌尸国(北印度境)。
乌剌尸国,周二千余里,山阜连接,田畴隘狭。国大都城周七八里,无大君长,役属迦隰弥罗国。宜稼穑,少华果。气序温和,微有霜雪。俗无礼义,人性刚猛,多行诡诈,不信佛法。大城西南四五里有窣堵波,高二百余尺,无忧王所建也。傍有伽蓝,僧徒寡少,并皆学大乘法教。从此东南,登山履险,度铁桥,行千余里,至迦湿弥罗国(旧曰罽宾,讹也。北印度境)。
迦湿弥罗国,周七千余里。四境负山,山极峭峻,虽有门径,而复隘狭,自古邻敌无能攻伐。国大都城西临大河,南北十二三里,东西四五里。宜稼穑,多花果,出龙种马及郁金香、火珠、药草。气序寒劲,多雪少风。服毛褐,衣白㲲。土俗轻僄,人多怯懦。国为龙护,遂雄邻境。容貌妍美,情性诡诈。好学多闻,邪正兼信。伽蓝百余所,僧徒五千余人。有四窣堵波,并无忧王建也,各有如来舍利升余。
《国志》曰:国地本龙池也。昔佛世尊自乌仗那国降恶神已,欲还中国,乘空当此国上,告阿难曰:“我涅槃之后,有末田底迦阿罗汉,当于此地建国安人,弘扬佛法。”如来寂灭之后第五十年,阿难弟子末田底迦罗汉者,得六神通,具八解脱,闻佛悬记,心自庆悦,便来至此,于大山岭,宴坐林中,现大神变。龙见深信,请资所欲。阿罗汉曰:“愿于池内,惠以容膝。”龙王于是缩水奉施。罗汉神通广身,龙王纵力缩水,池空水尽,龙翻请地。阿罗汉于此西北为留一池,周百余里;自余枝属,别居小池。龙王曰:“池地总施,愿恒受供。”末田底迦曰:“我今不久无余涅槃,虽欲受请,其可得乎?”龙王重请:“五百罗汉常受我供,乃至法尽,法尽之后,还取此国以为居池。”末田底迦从其所请。时阿罗汉既得其地,运大神通力,立五百伽蓝。于诸异国买鬻贱人,以充役使,以供僧众。末田底迦入寂灭后,彼诸贱人自立君长,邻境诸国鄙其贱种,莫与交亲,谓之讫利多(唐言买得)。今时泉水已多流滥。
摩揭陀国无忧王以如来涅槃之后第一百年,命世君临,威被殊俗。深信三宝,爱育四生。时有五百罗汉僧、五百凡夫僧,王所敬仰,供养无差。有凡夫僧摩诃提婆(唐言大天),阔达多智,幽求名实,潭思作论,理违圣教,凡有闻知,群从异议。无忧王不识凡、圣,同情所好,党援所亲,召集僧徒赴殑伽河,欲沉深流,总从诛戮。时诸罗汉既逼命难,咸运神通,凌虚履空,来至此国,山栖谷隐。时无忧王闻而惧,躬来谢过,请还本国。彼诸罗汉确不从命。无忧王为罗汉建五百僧伽蓝,总以此国持施众僧。
健驮逻国迦腻色迦王,以如来涅槃之后第四百年,应期抚运,王风远被,殊俗内附。机务余暇,每习佛经,日请一僧入宫说法,而诸异议部执不同。王用深疑,无以去惑。时胁尊者曰:“如来去世,岁月逾邈,弟子部执,师资异论,各据闻见,共为矛楯。”时王闻已,甚用感伤,悲叹良久,谓尊者曰:“猥以余福,聿遵前绪,去圣虽远,犹为有幸,敢忘庸鄙,绍隆法教,随其部执,具释三藏。”胁尊者曰:“大王宿殖善本,多资福祐,留情佛法,是所愿也。”王乃宣令远近,召集圣哲。于是四方辐凑,万里星驰,英贤毕萃,睿圣咸集。七日之中,四事供养。既欲法议,恐其諠杂。王乃具怀白诸僧曰:“证圣果者住,具结缚者还。”如此尚众。又重宣令:“无学人住,有学人还。”犹复繁多。又更下令:“具三明、备六通者住,自余各还。”然尚繁多。又更下令:“其有内穷三藏、外达五明者住,自余各还。”于是得四百九十九人。王欲于本国,苦其暑湿,又欲就王舍城大迦叶波结集石室。胁尊者等议曰:“不可。彼多外道,异论纠纷,酬对不暇,何功作论?众会之心,属意此国。此国四周山固,药叉守卫,土地膏腴,物产丰盛,贤圣之所集往,灵仙之所游止。”众议斯在,佥曰:“允谐。”其王是时与诸罗汉自彼而至,建立伽蓝,结集三藏,欲作《毗婆沙论》。是时尊者世友,户外纳衣。诸阿罗汉谓世友曰:“结使未除,净议乖谬,尔宜远迹,勿居此也。”世友曰:“诸贤于法无疑,代佛施化,方集大义,欲制正论。我虽不敏,粗达微言,三藏玄文、五明至理,颇亦沉研,得其趣矣。”诸罗汉曰:“言不可以若是。汝宜屏居,疾证无学,已而会此,时未晚也。”世友曰:“我顾无学,其犹涕唾,志求佛果,不趋小径。掷此缕丸,未坠于地,必当证得无学圣果。”时诸罗汉重诃之曰:“增上慢人,斯之谓也。无学果者,诸佛所赞,宜可速证,以决众疑。”于是世友即掷缕丸,空中诸天接缕丸而请曰:“方证佛果,次补慈氏,三界特尊,四生攸赖,如何于此欲证小果?”时诸罗汉见是事已,谢咎推德,请为上座,凡有疑议,咸取决焉。是五百贤圣,先造十万颂《邬波第铄论》(旧曰《优波提舍论》,讹也)。释《素呾缆藏》(旧曰《修多罗藏》,讹也)。次造十万颂《毗柰耶毗婆沙论》,释《毗奈耶藏》(旧曰《毗那耶藏》,讹也)。后造十万颂《阿毗达磨毗婆沙论》,释《阿毗达磨藏》(或曰《阿毗昙藏》,略也)。凡三十万颂,九百六十万言,备释三藏,悬诸千古,莫不穷其枝叶,究其浅深,大义重明,微言再显,广宣流布,后进赖焉。迦腻色迦王遂以赤铜为鍱,镂写论文,石函缄封,建窣堵波,藏于其中。命药叉神周卫其国,不令异学持此论出,欲求习学,就中受业。于是功既成毕,还军本都。出此国西门之外,东面而跪,复以此国总施僧徒。
迦腻色迦王既死之后,讫利多种复自称王,斥逐僧徒,毁坏佛法。睹货逻国呬摩呾罗王(唐言雪山下),其先释种也。以如来涅槃之后第六百年,光有疆土,嗣膺王业,树心佛地,流情法海。闻讫利多毁灭佛法,招集国中敢勇之士,得三千人,诈为商旅,多赍宝货,挟隐军器,来入此国。此国之君,特加宾礼。商旅之中,又更选募,得五百人,猛烈多谋,各袖利刃,俱持重宝,躬赍所奉,持以献上。时雪山下王去其帽,即其座,讫利多王惊慑无措,遂斩其首,令群下曰:“我是睹逻国雪山下王也。怒此贱种公行虐政,故于今者诛其有罪。凡百众庶,非尔之辜。”然其国辅宰臣,迁于异域。既平此国,召集僧徒,式建伽蓝,安堵如故。复于此国西门之外,东面而跪,持施众僧。其讫利多种屡以僧徒覆宗灭祀,世积其怨,嫉恶佛法。岁月既远,复自称王。故今此国不甚崇信,外道天祠,特留意焉。
新城东南十余里,故城北,大山阳,有僧伽蓝,僧徒三百余人。其窣堵波中有佛牙,长可寸半,其色黄白,或至斋日时放光明。昔讫利多种之灭佛法也,僧徒解散,各随利居。有一沙门,游诸印度,观礼圣迹,申其至诚。后闻本国平定,即事归途,遇诸群象,横行草泽,奔驰震吼。沙门见已,升树以避。是时群象相趋奔赴,竞吸池水,浸渍树根,互共排掘,树遂蹎仆。既得沙门,负载而行,至大林中,有病象疮痛而卧,引此僧手,至所苦处,乃枯竹所刺也。沙门于是拔竹傅药,裂其裳,裹其足。别有大象,持金函授与病象,象既得已,转授沙门,沙门开函,乃佛牙也。诸象围绕,僧出无由。明日斋时,各持异果,以为中馔。食已,载僧出林,数百里外,方乃下之,各跪拜而去。沙门至国西界,渡一驶河,济乎中流,船将覆没。同舟之人互相谓曰:“今此船覆,祸是沙门;必有如来舍利,诸龙利之。”船主检验,果得佛牙。时沙门举佛牙俯谓龙曰:“吾今寄汝,不久来取。”遂不渡河,回船而去,顾河叹曰:“吾无禁术,龙畜所欺!”重往印度,学禁龙法。三岁之后,复还本国,至河之滨,方设坛场,其龙于是捧佛牙函以授沙门。沙门持归,于此伽蓝,而修供养。
伽蓝南十四五里,有小伽蓝,中有观自在菩萨立像。其有断食誓死为期愿见菩萨者,即从像中出妙色身。
小伽蓝东南三十余里,至大山,有故伽蓝,形制宏壮,芜漫良甚,今唯一隅起小重阁。僧徒三十余人,并学大乘法教。昔僧伽跋陀罗(唐言众贤)论师于此制《顺正理论》。伽蓝左右诸窣堵波,大阿罗汉舍利并在。野兽、山猿采华供养,岁时无替,如承指命。然此山中多诸灵迹,或石壁横分,峰留马迹。凡厥此类,其状谲诡,皆是罗汉、沙弥,群从游戏,手指麾画,乘马往来。遗迹若斯,难以详述。
佛牙伽蓝东十余里,北山崖间,有小伽蓝,是昔索建地罗大论师于此作《众事分毗婆沙论》。
小伽蓝中有石窣堵波,高五十余尺,是阿罗汉遗身舍利也。先有罗汉,形量伟大,凡所饮食,与象同等。时人讥曰:“徒知饱食,安识是非?”罗汉将入寂灭也,告诸人曰:“吾今不久当取无余,欲说自身所证妙法。”众人闻之,相更讥笑,咸来集会,共观得失。时阿罗汉告诸人曰:“吾今为汝说本因缘。此身之前,报受象身,在东印度,居王内厩。是时此国有一沙门,远游印度,寻访圣教诸经典论。时王持我,施与沙门,载负佛经,而至于此。是后不久,寻即命终。乘其载经福力所致,遂得为人,复钟余庆,早服染衣,勤求出离,不遑宁居,得六神通,断三界欲。然其所食,余习尚然,每自节身,三分食一。”虽有此说,人犹未信。即升虚空,入火光定,身出烟焰,而入寂灭,余骸坠下,起窣堵波。
王城西北行二百余里,至商林伽蓝,布剌拏(唐言圆满)论师于此作《释毗婆沙论》。
城西行百四五十里,大河北,接山南,至大众部伽蓝,僧徒百余人。昔佛地罗论师于此作大众部《集真论》。
从此西南,逾山涉险,行七百余里,至半笯(奴故反)嗟国(北印度境)。
半笯嗟国,周二千余里。山川多,畴垄狭,谷稼时播,花果繁茂,多甘蔗,无蒲萄,庵没罗果、乌淡跋罗、茂遮等果,家植成林,珍其味也。气序温暑,风俗勇烈。裳服所制,多衣㲲布。人性质直,淳信三宝。伽蓝五所,并多荒圮。无大君长,役属迦湿弥罗国。城北伽蓝少有僧徒。伽蓝北有石窣堵波,寔多灵异。
从此东南行四百余里,至曷逻阇补罗国(北印度境)。
曷逻阇补罗国,周四千余里。国大都城周十余里。极险固,多山阜,川原隘狭,地利不丰。土宜气序,同半笯嗟国。风俗猛烈,人性骁勇。国无君长,役属迦湿弥罗国。伽蓝十所,僧徒寡少。天祠一所,外道甚多。自滥波国至于此土,形貌粗弊,情性猥暴,语言庸鄙,礼义轻薄,非印度之正境,乃边裔之曲俗。
从此东南,下山,渡水,行七百余里,至磔迦国(北印度境)。
大唐西域记卷第三
大正藏第 51 册 No. 2087 大唐西域记
大唐西域记卷第四(十五国)
三藏法师玄奘奉 诏译
大总持寺沙门辩机撰磔迦国至那仆底国阇烂达罗国屈(居勿反)露多国设多图卢国波理夜呾罗国秣菟罗国萨他泥湿伐罗国窣禄勤那国秣底补罗国婆啰吸摩补罗国瞿毗霜那国垩醯掣呾罗国毗罗删那国劫比他国
磔迦国,周万余里,东据毗播奢河,西临信度河。国大都城周二十余里。宜粳稻,多宿麦,出金、银、鍮石、铜、铁。时候暑热,土多风飙。风俗暴恶,言辞鄙亵。衣服鲜白,所谓憍奢耶衣、朝霞衣等。少信佛法,多事天神。伽蓝十所,天祠数百。此国已往,多有福舍,以赡贫匮,或施药,或施食,口腹之资,行旅无累。
大城西南十四五里,至奢羯罗故城。垣堵虽坏,基趾尚固。周二十余里。其中更筑小城,周六七里,居人富饶;即此国之故都也。
数百年前,有王号摩醯逻矩罗(唐言大族),都治此城,王诸印度。有才智,性勇烈,邻境诸国,莫不臣伏。机务余闲,欲习佛法,令于僧中推一俊德。时诸僧徒莫敢应命,少欲无为,不求闻达;博学高明,有惧威严。是时王家旧僮,染衣已久,辞论清雅,言谈赡敏,众共推举,而以应命。王曰:“我敬佛法,远访名僧,众推此隶,与我谈论。常谓僧中,贤明肩比,以今知之,夫何敬哉?”于是宣令五印度国,继是佛法并皆毁灭,僧徒斥逐无复孑遗。
摩揭陀国婆罗阿迭多王(唐曰幼日),崇敬佛法,爱育黎元,以大族王淫刑虐政,自守疆场,不恭职贡。时大族王治兵将讨。幼日王知其声问,告诸臣曰:“今闻寇至,不忍斗其兵也。幸诸僚庶赦而不罪,赐此微躯潜行草泽。”言毕出宫,依缘山野。国中感恩慕从者数万余人,栖窜海岛。大族王以兵付弟,浮海往伐。幼日王守其厄险,轻骑诱战,金鼓一震,奇兵四起,生擒大族,反接引现。大族王自愧失道,以衣蒙面。幼日王踞师子床,群官周卫,乃命侍臣告大族曰:“汝露其面,吾欲有辞。”大族对曰:“臣主易位,怨敌相视,既非交好,何用面谈?”再三告示,终不从命。于是宣令数其罪曰:“三宝福田,四生攸赖。苟任豺狼,倾毁胜业。福不祐汝,见擒于我。罪无可赦,宜从刑辟。”时幼日王母博闻强识,善达占相。闻杀大族也,疾告幼日王曰:“我尝闻大族奇姿多智,欲一见之。”幼日王命引大族至母宫中。幼日母曰:“呜呼,大族幸勿耻也!世间无常,荣辱更事,吾犹汝母,汝若吾子,宜去蒙衣,一言面对。”大族曰:“昔为敌国之君,今为俘囚之虏,隳废王业,亡灭宗祀,上愧先灵,下惭黎庶,诚耻面目。俯仰天地,不胜自丧,故此蒙衣。”王母曰:“兴废随时,存亡有运。以心齐物,则得丧俱忘;以物齐心,则毁誉更起。宜信业报,与时推移,去蒙对语,或存躯命。”大族谢曰:“苟以不才,嗣膺王业,刑政失道,国祚亡灭,虽在缧绁之中,尚贪旦夕之命。敢承大造,面谢厚恩。”于是去蒙衣,出其面。王母曰:“子其自爱,当终尔寿。”已而告幼日王曰:“先典有训,宥过好生。今大族王积恶虽久,余福未尽,若杀此人,十二年中,菜色相视。然有中兴之气,终非大国之王,当据北方,有小国土。”幼日王承慈母之命,愍失国之君,娉以稚女,待以殊礼,总其遗兵,更加卫从,未出海岛。
大族王弟还国自立,大族失位,藏窜山野,北投迦湿弥罗国。迦湿弥罗王深加礼命,愍以失国,封以土邑。岁月既淹,率其邑人,矫杀迦湿弥罗王而自尊立。乘其战胜之威,西讨健驮逻国,潜兵伏甲,遂杀其王,国族大臣,诛锄殄灭。毁窣堵波,废僧伽蓝,凡一千六百所。兵杀之外,余有九亿人,皆欲诛戮,无遗噍类。时诸辅佐咸进谏曰:“大王威慑强敌,兵不交锋,诛其首恶。黎庶何咎?愿以微躬,代所应死。”王曰:“汝信佛法,崇重冥福,拟成佛果,广说本生,欲传我恶于未来世乎?汝宜复位,勿有再辞。”于是以三亿上族,临信度河流杀之;三亿中族,下沉信度河流杀之;三亿下族,分赐兵士,于是持其亡国之货,振旅而归。曾未改岁,寻即徂落。于时,云雾冥晦,大地震动,暴风奋发。时证果人愍而叹曰:“枉杀无辜,毁灭佛法,堕无间狱,流转未已。”
奢羯罗故城中有一伽蓝,僧徒百余人,并学小乘法。世亲菩萨昔于此中制《胜义谛论》。其侧窣堵波,高二百余尺,过去四佛于此说法。又有四佛经行遗迹之所。伽蓝西北五六里,有窣堵波,高二百余尺,无忧王之所建也,是过去四佛说法之处。
新都城东北十余里,至石窣堵波,高二百余尺,无忧王之所建也,是如来往北方行化中路止处。《印度记》曰:“窣堵波中有多舍利,或有斋日,时放光明。”从此东行五百余里,至那仆底国(北印度境)。
至那仆氐国,周二千余里。国大都城周十四五里。稼穑滋茂,果木稀疏。编户安业,国用丰赡。气序温暑,风俗怯弱,学综真俗,信兼邪正。伽蓝十所,天祠八所。
昔迦腻色迦王之御宇也,声振邻国,威被殊俗,河西蕃维,畏威送质。迦腻色迦王既得质子,赏遇隆厚,三时易馆,四兵警卫。此国则冬所居也,故曰至那仆底(唐言汉封)。质子所居,因为国号。此境已往,洎诸印度,土无梨、桃,质子所植,因谓桃曰至那尔(唐言汉持来),梨曰至那罗阇弗呾逻(唐言汉王子)。故此国人深敬东土,更相指语:“是我先王本国人也。”
大城东南行五百余里,至答秣苏伐那僧伽蓝(唐言阇林)。僧徒三百余人,学说一切有部,众仪肃穆,德行清高,小乘之学特为博究,贤劫千佛皆于此地集天、人众,说深妙法。释迦如来涅槃之后第三百年中,有迦多衍那(旧曰迦旃延,讹也)论师者,于此制《发智论》焉。
阇林伽蓝中有窣堵波,高二百余尺,无忧王之所建也。其侧则有过去四佛坐及经行遗迹之处。小窣堵波、诸大石室,鳞次相望,不详其数,并是劫初已来诸果圣人,于此寂灭,差难备举,齿骨犹在。绕山伽蓝周二十里,佛舍利窣堵波数百千所,连隅接影。
从此东北行百四五十里,至阇烂达罗国(北印度境)。
阇烂达逻国,东西千余里,南北八百余里。国大都城周十二三里。宜谷稼,多粳稻,林树扶疏,华果茂盛。气序温暑,风俗刚烈,容貌鄙陋,家室富饶。伽蓝五十余所,僧徒二千余人,大小二乘,专门习学。天祠三所,外道五百余人,并涂灰之侣也。此国先王崇敬外道,其后遇罗汉,闻法信悟。故中印度王体其淳信,五印度国三宝之事,一以总监。混彼此,忘爱恶,督察僧徒,妙穷淑慝。故道德著闻者,竭诚敬仰;戒行亏犯者,深加责罚。圣迹之所,并皆旌建,或窣堵波,或僧伽蓝,印度境内,无不周遍。
从此东北,逾峻岭越,洞谷,经危途,涉险路,行七百余里,至屈(居勿反)露多国(北印度境)。
屈露多国,周三千余里,山周四境。国大都城周十四五里。土地沃壤,谷稼时播,华果茂盛,卉木滋荣。既邻雪山,遂多珍药,出金、银、赤铜及火珠、雨石。气序逾寒,霜雪微降。人貌粗弊,既瘿且尰,性刚猛,尚气勇。伽蓝二十余所,僧徒千余人,多学大乘,少习诸部。天祠十五,异道杂居。依岩据岭,石室相距,或罗汉所居,或仙人所止。国中有窣堵波,无忧王之建也。在昔如来曾至此国。说法度人,遗迹斯记。
从此北路千八九百里,道路危险,逾山越谷,至洛护罗国。此北二千余里,经途艰阻,寒风飞雪,至秣逻娑国(亦谓三波诃国)。
自屈露多国南行七百余里,越大山,济大河,至设多图卢国(北印度境)。
设多图卢国,周二千余里,西临大河。国大都城周十七八里。谷稼殷盛,果实繁茂,多金、银,出珠珍。服用鲜素,裳衣绮靡。气序暑热,风俗淳和,人性善顺,上下有序。敦信佛法,诚心质敬。王城内外,伽蓝十所,庭宇荒凉,僧徒鲜少。城东南三四里,有窣堵波,高二百余尺,无忧王之所建也。傍有过去四佛坐及经行遗迹之所。
复从此西南行八百余里,至波理夜呾罗国(中印度境)。
波理夜呾罗国,周三千余里。国大都城周十四五里。宜谷稼,丰宿麦,有异稻种六十日而收获焉。多牛羊,少华果。气序暑热,风俗刚猛。不尚学艺,信奉外道。王,吠奢种也,性勇烈,多武略。伽蓝八所,倾毁已甚,僧徒寡少,习学小乘。天祠十余所,异道千余人。
从此东行五百余里,至秣菟罗国(中印度境)。
秣菟罗国,周五千余里。国大都城周二十余里,土地膏腴,稼穑是务。庵没罗果家植成林,虽同一名,而有两种:小者生青熟黄,大者始终青色。出细班㲲及黄金。气序暑热,风俗善顺,好修冥福,崇德尚学。伽蓝二十余所,僧徒二千余人,大小二乘,兼功习学。天祠五所,异道杂居。
有三窣堵波,并无忧王所建也。过去四佛遗迹甚多。释迦如来诸圣弟子遗身窣堵波,谓舍利子(旧曰舍利子,又曰舍利弗,讹略也)、没特伽罗子(旧曰目乾连,讹也)、布剌拏梅呾丽衍尼弗呾罗、(唐言满慈子。旧曰弥多罗尼子,讹略也)、邬波厘、阿难陀、罗怙罗(旧曰罗睺,又曰罗云,皆讹略也),曼殊室利(唐言妙吉祥。旧曰濡首,又曰文殊师利,或言曼殊尸利,译曰妙德,讹也)诸菩萨窣堵波等。每岁三长及月六斋,僧徒相竞,率其同好,赍持供具,多营奇玩,随其所宗,而致像设。阿毗达磨众供养舍利子;习定之徒供养没特伽罗子;诵持经者供养满慈子;学毗柰耶众供养邬波厘;诸苾刍尼供养阿难;未受具戒者供养罗怙罗;其学大乘者供养诸菩萨。是日也,诸窣堵波竞修供养,珠幡布列,宝盖骈罗,香烟若云,华散如雨,蔽亏日月,震荡溪谷。国王大臣,修善为务。
城东行五六里,至一山伽蓝,疏崖为室,因谷为门,尊者邬波鞠多(唐言近护)之所建也。其中则有如来指爪窣堵波。
伽蓝北岩间,有石室,高二十余尺,广三十余尺,四寸细筹填积其内。尊者近护说法化导,夫妻俱证罗汉果者,乃下一筹,异室别族,虽证不记。
石室东南二十四五里,至大涸池,傍有窣堵波。在昔如来行经此处,时有弥猴,持蜜奉佛,佛令水和,普遍大众。猕猴喜跃,堕坑而死,乘兹福力,得生人中。
池北不远,大林中有过去四佛经行遗迹。其侧有舍利子、没特伽罗子等千二百五十大阿罗汉习定之处,并建窣堵波,以记遗迹。如来在世,屡游此国,说法之所,并有封树。
从此东北行五百余里,至萨他泥湿伐罗国(中印度境)。
萨他泥湿伐罗国,周七千余里。国大都城周二十余里。土地沃壤,稼穑滋盛。气序温暑,风俗浇薄,家室富饶,竞为奢侈。深闲幻术,高尚异能。多逐利,少务农,诸方奇货多聚其国。伽蓝三所,僧徒七百余人,并皆习学小乘法教。天祠百余所,异道甚多。
大城四周二百里内,彼土之人谓为福地。闻诸先志曰:昔五印度国二王分治,境壤相侵,干戈不息。两主合谋,欲决兵战,以定雌雄,以宁氓俗。黎庶胥怨,莫从君命。王以为众庶者,难与虑始也,神可动物,权可立功。时有梵志,素知高才,密赍束帛,命入后庭,造作法书,藏诸岩穴。岁月既久,树皆合拱。王于朝坐,告诸臣曰:“吾以不德,忝居大位,天帝垂照,梦赐灵书,今在某山,藏于某岭。”于是下令营求,得书山林之下。群官称庆,众庶悦豫,宣示远近,咸使闻知。其大略曰:“夫生死无崖,流转无极,含灵沦溺,莫由自济。我以奇谋,令离诸苦。今此王城周二百里,古先帝世福利之地。岁月极远,铭记堙灭,生灵不悟,遂沈苦海。溺而不救,夫何谓欤?汝诸含识,临敌兵死,得生人中,多杀无辜,受天福乐,顺孙孝子,扶侍亲老,经游此地,获福无穷。功少福多,如何失利?一丧人身,三途冥漠。是故含生,各务修业!”于是人皆兵战,视死如归。王遂下令,招募勇烈,两国合战,积尸如莽。迄于今时,遗骸遍野,时既古昔,人骸伟大。国俗相传,谓之福地。
城西北四五里,有窣堵波,高二百余尺,无忧王之所建也。砖皆黄赤色,甚光净,中有如来舍利一斗,光明时照,神迹多端。
城南行百余里,至俱昏(去声)荼僧伽蓝。重阁连甍,层台间峙。僧徒清肃,威仪闲雅。
从此东北行四百余里,至窣禄勤那国(中印度境)。
窣禄勤那国,周六千余里,东临殑伽河,北背大山,阎牟那河中境而流。国大都城周二十余里,东临阎牟那河,荒芜虽甚,基趾尚固。土地所产,风气所宜,同萨他泥湿伐罗国。人性淳质,宗信外道。贵艺学,尚福慧。伽蓝五所,僧徒千余人,多学小乘,少习余部。商搉微言,清论玄奥,异方俊彦,寻论稽疑。天祠百所,异道甚多。
大城东南阎牟那河西,大伽蓝东门外,有窣堵波,无忧王之所建也。如来在昔,曾于此处说法度人。其侧又一窣堵波,中有如来发、爪也。舍利子、没特伽罗诸阿罗汉发、爪窣堵波,周其左右,数十余所。如来寂灭之后,此国为诸外道所诖误焉,信受邪法,捐废正见。今有五伽蓝者,乃异国论师与诸外道及婆罗门论议胜处,因此建焉。
阎牟那河东行八百余里,至殑伽河河源,广三四里,东南流入海处广十余里。水色沧浪,波流浩汗,灵怪虽多,不为物害,其味甘美,细沙随流。彼俗书记,谓之福水,罪咎虽积,沐浴便除;轻命自沈,生天受福;死而投骸,不堕恶趣;扬波激流,亡魂获济。时执师子国提婆菩萨深达实相,得诸法性,愍诸愚夫,来此导诱。当是时也,士女咸会,少长毕萃,于河之滨,扬波激流。提婆菩萨和光汲引,俯首反激,状异众人。有外道曰:“吾子何其异乎?”提婆菩萨曰:“吾父母亲宗在执师子国,恐苦饥渴,冀斯远济。”诸外道曰:“吾子谬矣!曾不再思,妄行此事。家国绵邈,山川辽夐,激扬此水,给济彼饥,其犹却行以求前及,非所闻也。”提婆菩萨曰:“幽途罪累,尚蒙此水;山川虽阻,如何不济?”时诸外道知难谢屈,舍邪见,受正法,改过自新,愿奉教诲。
渡河东岸至秣底补罗国(中印度境)。
秣底补罗国,周六千余里。国大都城周二十余里。宜谷、麦,多华果。气序和畅,风俗淳质。崇尚学艺,深闲咒术。信邪正者,其徒相半。王,戍达罗种也,不信佛法,敬事天神。伽蓝十余所,僧徒八百余人,多学小乘教说一切有部。天祠五十余所,异道杂居。
大城南四五里,至小伽蓝,僧徒五十余人。昔瞿拏钵剌婆(唐言德光)论师于此作《辩真》等论,凡百余部。论师少而英杰,长而弘敏,博物强识,硕学多闻。本习大乘,未穷玄奥,因览《毗婆沙论》,退业而学小乘,作数十部论,破大乘纲纪,成小乘执着。又制俗书数十余部,非斥先进所作典论。覃思佛经,十数不决,研精虽久,疑情未除。时有提婆犀那(唐言天军)罗汉,往来睹史多天。德光愿见慈氏,决疑请益。天军以神通力,接上天宫。既见慈氏,长揖不礼。天军谓曰:“慈氏菩萨次绍佛位,何乃自高,敢不致敬?方欲受业,如何不屈?”德光对曰:“尊者此言,诚为指诲。然我具戒苾刍,出家弟子,慈氏菩萨受天福乐,非出家之侣,而欲作礼,恐非所宜。”菩萨知其我慢心固,非闻法器,往来三返,不得决疑。更请天军,重欲觐礼。天军恶其我慢,蔑而不对。德光既不遂心,便起恚恨,即趣山林,修发通定,我慢未除,不证道果。
德光伽蓝北三四里,有大伽蓝,僧徒二百余人,并学小乘法教,是众贤论师寿终之处。论师,迦湿弥罗国人也,聪敏博达,幼传雅誉,特深研究《说一切有部毗婆沙论》。时有世亲菩萨,一心玄道,求解言外,破毗婆沙师所执,作《阿毗达磨俱舍论》,辞义善巧,理致清高。众贤循览,遂有心焉。于是沉研钻极,十有二岁,作《俱舍雹论》二万五千颂,凡八十万言矣。所谓言深致远,穷幽洞微。告门人曰:“以我逸才,持我正论,逐斥世亲,挫其锋锐,无令老叟独擅先名。”于是学徒四三俊彦,持所作论,推访世亲。世亲是时在磔迦国奢羯罗城,远传声问,众贤当至。世亲闻已,即治行装。门人怀疑,前进谏曰:“大师德高先哲,名擅当时,远近学徒莫不推谢。今闻众贤,一何惶遽?必有所下,我曹厚颜。”世亲曰:“吾今远游,非避此子。顾此国中,无复监达。众贤后进也,诡辩若流,我衰耄矣,莫能持论。欲以一言颓其异执,引至中印度,对诸髦彦,察乎真伪,详乎得失。”寻即命侣,负笈远游。众贤论师当后一日至此伽蓝,忽觉气衰,于是裁书谢世亲曰:“如来寂灭,弟子部执,传其宗学,各擅专门,党同道,疾异部。愚以寡昧,猥承传习,览所制《阿毗达磨俱舍论》,破毗婆沙师大义,辄不量力,沉究弥年,作为此论,扶正宗学。智小谋大,死其将至。菩萨宣畅微言,抑扬至理,不毁所执,得存遗文,斯为幸矣,死何悔哉?”于是历选门人有辞辩者而告之曰:“吾诚后学,轻凌先达,命也如何?当从斯没!汝持是书及所制论,谢彼菩萨,代我悔过。”授辞适毕,奄尔云亡。门人奉书至世亲所而致辞曰:“我师众贤已舍寿命。遗言致书,责躬谢咎。不坠其名,非所敢望。”世亲菩萨览书阅论,沉吟久之,谓门人曰:“众贤论师聪敏后进,理虽不足,辞乃有余。我今欲破众贤之论,若指诸掌。顾以垂终之托,重其知难之辞,苟缘大义,存其宿志,况乎此论,发明我宗?”遂为改题为《顺正理论》。门人谏曰:“众贤未没,大师远迹,既得其论,又为改题,凡厥学徒,何颜受愧?”世亲菩萨欲除众疑,而说颂曰:“如师子王,避豕远逝,二力胜负,智者应知。”众贤死已,焚尸收骨,于伽蓝西北二百余步庵没罗林中,起窣堵波,今犹现在。
庵没罗林侧有窣堵波,毗末罗蜜多罗(唐言无垢友)论师之遗身。论师,迦湿弥罗国人也,于说一切有部而出家焉。博综众经,研究异论,游五印度国,学三藏玄文,名立业成,将归本国。途次众贤论师窣堵波也,拊而叹曰:“惟论师雅量清高,抑扬大义,方欲挫异部,立本宗业也,如何降年不永!我无垢友猥承末学,异时慕义,旷代怀德。世亲虽没,宗学尚传,我尽所知,当制诸论,令赡部洲诸学人等绝大乘称,灭世亲名,斯为不朽,用尽宿心。”说是语已,心发狂乱,五舌重出,热血流涌。知命必终,裁书悔曰:“夫大乘教者,佛法之中究竟说也。名味泯绝,理致幽玄。轻以愚昧,驳斥先进,业报皎然,灭身宜矣。敢告学人,厥鉴斯在,各慎尔志,无得怀疑。”大地为震,命遂终焉。当其死处,地陷为坑。同旅焚尸,收骸旌建。时有罗汉见而叹曰:“惜哉!苦哉!今此论师,任情执见,毁恶大乘,堕无间狱。”
国西北境殑伽河东岸有摩裕罗城,周二十余里。居人殷盛,清流交带,出鍮石、水精、宝器。去城不远,临殑伽河,有大天祠,甚多灵异。其中有池,编石为岸,引殑伽水为补,五印度人谓之殑伽河门,生福灭罪之所。常有远方数百千人,集此澡濯。乐善诸王建立福舍,备珍羞,储医药,惠施鳏寡,周给孤独。
从此北行三百余里,至婆罗吸摩补罗国(北印度境)。
婆罗吸摩补罗国,周四千余里,山周四境。国大都城周二十余里。居人殷盛,家室富饶。土地沃壤,稼穑时播,出鍮石、水精。气序微寒,风俗刚猛。少学艺,多逐利。人性犷烈,邪正杂信。伽蓝五所,僧徒寡少。天祠十余所,异道杂居。
此国境北大雪山中,有苏伐剌拏瞿呾罗国(唐言金氏)。出上黄金,故以名焉。东西长,南北狭,即东女国也。世以女称国。夫亦为王,不知政事,丈夫唯征伐,田种而已。土宜宿麦,多畜羊、马。气候寒烈,人性躁暴。东接吐蕃国,北接于阗国,西接三波诃国。
从末底补罗东南行四百余里,至瞿毗霜那国(中印度境)。
瞿毗霜那国,周二千余里。国大都城周十四五里,崇峻险固,居人殷盛,华林池沼,往往相间。气序土宜同末底补罗国。风俗淳质,勤学好福。多信外道,求现在乐。伽蓝二所,僧众百余人,并皆习学小乘法教。天祠三十余所,异道杂居。
大城侧故伽蓝中,有窣堵波,无忧王之所建也,高二百余尺。如来在昔,于此一月说诸法要,傍有过去四佛座及经行遗迹处。其侧有如来发、爪二窣堵波,各高一丈余。
自此东南行四百余里,至垩醯掣呾逻国(中印度境)。
垩醯掣呾逻国,周三千余里。大都城周十七八里,依据险固,宜谷、麦,多林泉。气序和畅,风俗淳质。玩道笃学,多才博识。伽蓝十余所,僧徒千余人,习学小乘正量部法。天祠九所,异道三百余人,事自在天,涂灰之侣也。
城外龙池侧有窣堵波,无忧王之所建也。是如来在昔为龙王,七日于此说法。其侧有四小窣堵波,是过去四佛坐及经行遗迹之所。自此东行二百六七十里,渡殑伽河,南至毗罗那拏国(中印度境)。
毗罗那拏国,周二千余里。国大都城周十余里。气序土宜,同垩醯掣呾逻国。风俗猛暴,人知学艺。崇信外道,少敬佛法。伽蓝二所,僧徒三百人,并皆习学大乘法教。天祠五所,异道杂居。
大城中故伽蓝内,有窣堵波基,虽倾圮,尚百余尺,无忧王之所建也。如来在昔于此七日说《蕴界处经》之所。其侧则有过去四佛座及经行遗迹斯在。从此东南行二百余里,至劫比他国(旧谓僧迦舍国。中印度境)。
劫比他国,周二千余里。国大都城周二十余里。气序土宜,同毗罗那拏国。风俗淳和,人多学艺。伽蓝四所,僧徒千余人,并学小乘正量部法。天祠十所,异道杂居,同共遵事大自在天。
城西二十余里有大伽蓝,经制轮奂,工穷剞劂,圣形尊像,务极庄严。僧徒数百人,学正量部法。数万净人,宅居其侧。伽蓝大垣内有三宝阶,南北列,东面下,是如来自三十三天降还也。昔如来起自胜林,上升天宫,居善法堂,为母说法,过三月已,将欲下降。天帝释乃纵神力,建立宝阶,中阶黄金,左水精,右白银。如来起善法堂,从诸天众,履中阶而下;大梵王执白拂,履银阶而右侍;天帝释持宝盖,蹈水精阶而左侍;天众凌虚,散华赞德。数百年前,犹有阶级,逮至今时,陷没已尽。诸国君王悲慨不遇,叠以砖石,饰以珍宝,于其故基,拟昔宝阶,其高七十余尺,上起精舍。中有石佛像,而左右之阶有释、梵之像,形拟厥初,犹为下势。傍有石柱,高七十余尺,无忧王所建。色绀光润,质坚密理,上作师子,蹲踞向阶,雕镂奇形,周其方面,随人罪福,影现柱中。
宝阶侧不远有窣堵波,是过去四佛坐及经行遗迹之所。其侧窣堵波,如来在昔于此澡浴。其侧精舍,是如来入定之处。
精舍侧有大石,基长五十步,高七尺,是如来经行之处。足所履迹皆有莲华之文。基左右各有小窣堵波,帝释、梵王之所建也。
释、梵窣堵波前,是莲华色苾刍尼欲先见佛,化作转轮王处。如来自天宫还赡部洲也,时苏部底(唐言善现。旧曰须扶提,或曰须菩提,译曰善吉,皆讹也)宴坐石室,窃自思曰:“今佛还降,人、天导从,如我今者,何所宜行?尝闻佛说,知诸法空,体诸法性,是则以慧眼观法身也。”时莲华色苾刍尼欲初见佛,化为转轮王,七宝导从,四兵警卫,至世尊所,复苾刍尼。如来告曰:“汝非初见。夫善现者,观诸法空,是见法身。”
圣迹垣内,灵异相继。其大窣堵波东南有一池龙,恒护圣迹。既有冥卫,难以轻犯,岁久自坏,人莫能毁。
从此东南行,减二百里,至羯若鞠阇国(唐言曲女城国。中印度境)。
大唐西域记卷第四
大正藏第 51 册 No. 2087 大唐西域记
大唐西域记卷第五(六国)
三藏法师玄奘奉 诏译
大总持寺沙门辩机撰羯若鞠阇国阿逾陀国阿耶穆佉国钵逻耶伽国憍赏弥国鞞索(山格反)迦国
羯若鞠阇国,周四千余里。国大都城西临殑伽河,其长二十余里,广四五里。城隍坚峻,台阁相望,花林池沼,光鲜澄镜。异方奇货,多聚于此。居人丰乐,家室富饶。华果具繁,稼穑时播。气序和洽,风俗淳质。容貌妍雅,服饰鲜绮。笃学游艺,谈论清远。邪正二道,信者相半。伽蓝百余所,僧徒万余人,大小二乘,兼功习学。天祠二百余所,异道数千余人。
羯若鞠阇国人长寿时,其旧王城号拘苏磨补罗(唐言花宫)。王号梵授,福智宿资,文武允备,威慑赡部,声震邻国。具足千子,智勇弘毅,复有百女,仪貌妍雅。时有仙人居殑伽河侧,栖神入定,经数万岁,形如枯木,游禽栖集,遗尼拘律果于仙人肩上,暑往寒来,垂荫合拱。多历年所,从定而起,欲去其树,恐覆鸟巢,时人美其德,号大树仙人。仙人寓目河滨,游观林薄,见王诸女相从嬉戏,欲界爱起,染着心生,便诣华宫,欲事礼请。王闻仙至,躬迎慰曰:“大仙栖情物外,何能轻举?”仙人曰:“我栖林薮,弥积岁时,出定游览,见王诸女,染爱心生,自远来请。”王闻其辞,计无所出,谓仙人曰:“今还所止,请俟嘉辰。”仙人闻命,遂还林薮。王乃历问诸女,无肯应娉。王惧仙威,忧愁毁悴。其幼稚女候王事隙,从容问曰:“父王千子具足,万国慕化,何故忧愁,如有所惧?”王曰:“大树仙人幸顾求婚,而汝曹辈莫肯从命。仙有威力,能作灾祥,傥不遂心,必起瞋怒,毁国灭祀,辱及先王。深惟此祸,诚有所惧。”稚女谢曰:“遗此深忧,我曹罪也。愿以微躯,得延国祚。”王闻喜悦,命驾送归。既至仙庐,谢仙人曰:“大仙俯方外之情,垂世间之顾,敢奉稚女,以供洒扫。”仙人见而不悦,乃谓王曰:“轻吾老叟,配此不妍。”王曰:“历问诸女,无肯从命。唯此幼稚,愿充给使。”仙人怀怒,便恶咒曰:“九十九女,一时腰曲,形既毁弊,毕世无婚。”王使往验,果已背伛。从是之后,便名曲女城焉。
今王,本吠奢种也,字曷利沙伐弹那(唐言喜增)。君临有土,二世三王。父字波罗羯罗伐弹那(唐言作光增)。兄字曷逻阇伐弹那(唐言王增)。王增以长嗣位,以德治政。时东印度羯罗拏苏伐剌那(唐言金耳)国设赏迦王(唐言月),每谓臣曰:“邻有贤主,国之祸也。”于是诱请,会而害之。人既失君,国亦荒乱。时大臣婆尼(唐言辩了),职望隆重,谓僚庶曰:“国之大计,定于今日。先王之子,亡君之弟,仁慈天性,孝敬因心,亲贤允属,欲以袭位。于事何如?各言尔志。”众咸仰德,尝无异谋。于是辅臣执事咸劝进曰:“王子垂听,先王积功累德,光有国祚。嗣及王增,谓终寿考;辅佐无良,弃身仇手,为国大耻,下臣罪也。物议时谣,允归明德。光临土宇,克复亲仇,雪国之耻,光父之业,功孰大焉?幸无辞矣!”王子曰:“国嗣之重,今古为难,君人之位,兴立宜审。我诚寡德,父兄遐弃,推袭大位,其能济乎?物议为宜,敢忘虚薄?今者殑伽河岸,有观自在菩萨像,既多灵鉴,愿往请辞。”即至菩萨像前,断食祈请。菩萨感其诚心,现形问曰:“尔何所求,若此勤恳?”王子曰:“我惟积祸,慈父云亡;重兹酷罚,仁兄见害。自顾寡德,国人推尊,令袭大位,光父之业。愚昧无知,敢希圣旨!”菩萨告曰:“汝于先身,在此林中为练若苾刍,而精勤不懈。承兹福力,为此王子。金耳国王既毁佛法,尔绍王位,宜重兴隆,慈悲为志,伤愍居怀,不久当王五印度境。欲延国祚,当从我诲,冥加景福,邻无强敌。勿升师子之座,勿称大王之号。”于是受教而退,即袭王位,自称曰王子,号尸罗阿迭多(唐言戒日)。于是谓臣曰:“兄仇未报,邻国不宾,终无右手进食之期。凡尔庶僚,同心戮力。”遂总率国兵,讲习战士。象军五千,马军二万,步军五万,自西徂东,征伐不臣。象不解鞍,人不释甲,于六年中,臣五印度。既广其地,更增甲兵。象军六万,马军十万。垂三十年,兵戈不起,政教和平,务修节俭,营福树善,忘寝与食。令五印度不得啖肉,若断生命,有诛无赦。于殑伽河侧建立数千窣堵波,各高百余尺。于五印度城邑、乡聚、达巷、交衢,建立精庐,储饮食,止医药,施诸羁贫,周给不殆。圣迹之所,并建伽蓝。五岁一设无遮大会,倾竭府库,惠施群有,唯留兵器,不充檀舍。岁一集会诸国沙门,于三七日中,以四事供养,庄严法座,广饰义筵,令相摧论,校其优劣,褒贬淑慝,黜陟幽明。若戒行贞固,道德淳邃,推升师子之座,王亲受法;戒虽清净,学无稽古,但加敬礼,示有尊崇;律仪无纪,秽德已彰,驱出国境,不愿闻见。邻国小王、辅佐大臣,殖福无殆,求善忘劳,即携手同座,谓之善友;其异于此,面不对辞,事有闻议,通使往复。而巡方省俗,不常其居,随所至止,结庐而舍。唯雨三月,多雨不行。每于行宫日修珍馔,饭诸异学,僧众一千,婆罗门五百。每以一日分作三时,一时理务治政,二时营福修善,孜孜不倦,竭日不足矣。
初,受拘摩罗王请曰,自摩揭陀国往迦摩缕波国。时戒日王巡方在羯朱嗢祇罗国,命拘摩罗王曰:“宜与那烂陀远客沙门速来赴会。”于是遂与拘摩罗王往会见焉。戒日王劳苦已曰:“自何国来,将何所欲?”对曰:“从
大唐国来,请求佛法。”王曰:
“大唐国在何方?经途所亘,去斯远近?”对曰:“当此东北数万余里,印度所谓摩诃至那国是也。”王曰:“尝闻摩诃至那国有
秦王天子,少而灵鉴,长而神武。昔先代丧乱,率土分崩,兵戈竞起,群生荼毒,而
秦王天子早怀远略,兴大慈悲,拯济含识,平定海内,风教遐被,德泽远洽,殊方异域,慕化称臣。民庶荷其亭育,咸歌
《秦王破阵乐》。闻其雅颂,于兹久矣。盛德之誉,诚有之乎?
大唐国者,岂此是耶?”对曰:“然。至那者,前王之国号;
大唐者,我
君之国称。昔未袭位,谓之
秦王;今已承统,称曰
天子。前代运终,群生无主,兵戈乱起,残害生灵。
秦王天纵含弘,心发慈愍,威风鼓扇,群凶殄灭,八方静谧,万国朝贡。爱育四生,敬崇三宝,薄赋敛,省刑罚,而国用有余,氓俗无穴,风猷大化,难以备举。”戒日王曰:“盛哉!彼土群生,福感圣主。”
时戒日王将还曲女城设法会也,从数十万众,在殑伽河南岸。拘摩罗王从数万之众,居北岸。分河中流,水陆并进。二王导引,四兵严卫,或泛舟,或乘象,击鼓鸣螺,拊弦奏管。经九十日,至曲女城,在殑伽河西大花林中。是时诸国二十余王,先奉告命,各与其国髦俊沙门及婆罗门、群官、兵士,来集大会。王先于河西建大伽蓝;伽蓝东起宝台,高百余尺,中有金佛像,量等王身;台南起宝坛,为浴佛像之处;从此东北十四五里,别筑行宫。是时,仲春月也。从初一日,以珍味馔诸沙门、婆罗门,至二十一日。自行宫属伽蓝,夹道为阁,穷诸莹饰,乐人不移,雅声递奏。王于行宫出一金像,虚中隐起,高余三尺,载以大象,张以宝幰。戒日王为帝释之服,执宝盖以左侍,拘摩罗王作梵王之仪,执白拂而右侍。各五百象军,被铠周卫,佛像前后各百大象,乐人以乘,鼓奏音乐。戒日王以真珠杂宝及金银诸花,随步四散,供养三宝。先就宝坛,香水浴像,王躬负荷,送上西台,以诸珍宝、憍奢耶衣数十百千,而为供养。是时唯有沙门二十余人预从,诸国王为侍卫。馔食已讫,集诸异学,商确微言,抑扬至理。日将昏暮,回驾行宫。如是日送金像,导从如初,以至散日。其大台忽然火起,伽蓝门楼烟焰方炽。王曰:“罄舍国珍,奉为先王,建此伽蓝,式昭胜业,寡德无祐,有斯灾异,咎徴若此,何用生为!”乃焚香礼请而自誓曰:“幸以宿善,王诸印度,愿我福力,禳灭火灾,若无所感,从此丧命!”寻即奋身,跳履门阃,若有扑灭,火尽烟消。诸王睹异,重增祇惧。已而颜色不动,辞语如故,问诸王曰:“忽此灾变,焚烬成功,心之所怀,意将何谓?”诸王俯伏悲泣,对曰:“成功胜迹,冀传来叶,一旦灰烬,何可为怀?况诸外道,快心相贺!”王曰:“以此观之,如来所说诚也。外道异学守执常见,唯我大师无常是诲。然我檀舍已周,心愿谐遂,属斯变灭,重知如来诚谛之说,斯为大善,无可深悲。”
于是从诸王东上大窣堵波,登临观览。方下阶陛,忽有异人持刃逆王,王时窘迫,却行进级,俯执此人,以付群官。是时群官惶遽,不知进救。诸王咸请诛戮此人,戒日王殊无忿色,止令不杀。王亲问曰:“我何负汝,为此暴恶?”对曰:“大王德泽无私,中外荷负。然我狂愚,不谋大计,受诸外道一言之感,辄为刺客,首图逆害。”王曰:“外道何故兴此恶心?”对曰:“大王集诸国,倾府库,供养沙门,镕铸佛像,而诸外道自远召集,不蒙省问,心诚愧耻。乃令狂愚,敢行凶诈。”于是究问外道徒属。有五百婆罗门,并诸高才,应命召集,嫉诸沙门蒙王礼重,乃射火箭,焚烧宝台,冀因救火,众人溃乱,欲以此时杀害大王,既无缘隙,遂雇此人,趋隘行刺。是时诸王、大臣请诛外道,王乃罚其首恶,余党不罪,迁五百婆罗门出印度之境。于是乃还都也。
城西北窣堵波,无忧王之所建也。如来在昔,于此七日说诸妙法。其侧则有过去四佛坐及经行遗迹之所。复有如来发、爪小窣堵波。
说法窣堵波南,临殑伽河,有三伽蓝,同垣异门,佛像严丽,僧徒肃穆,役使净人数千余户。
精舍宝函中有佛牙,长余寸半,殊光异色,朝变夕改。远近相趋,士庶咸集,式修瞻仰,日百千众。监守者繁其諠杂,权立重税,宣告远近:欲见佛牙,输大金钱。然而瞻礼之徒,寔繁其侣,金钱之税,悦以心竞。每于斋日,出置高座,数百千众,烧香散华,华虽盈积,牙函不没。伽蓝前左、右各有精舍,高百余尺,石基砖室,其中佛像,众宝庄饰,或铸金、银,或镕鍮石。二精舍前各有小伽蓝。
伽蓝东南不远,有大精舍,石基砖室,高二百余尺,中作如来立像,高三十余尺,铸以鍮石,饰诸妙宝。精舍四周石壁之上,雕画如来修菩萨行所经事迹,备尽镌镂。
石精舍南不远,有日天祠。祠南不远,有大自在天祠。并莹青石,俱穷雕刻,规摹度量,同佛精舍。各有千户充其洒扫,鼓乐弦歌昼夜无徙。
大城东南六七里,殑伽河南,有窣堵波,高二百余尺,无忧王之所建也。在昔如来于此六月说身无常、苦、空、不净。其侧则有过去四佛坐及经行遗迹之所。又有如来发、爪小窣堵波,人有染疾,至诚旋绕,必得痊愈,蒙其福利。
大城东南行百余里,至纳缚提婆矩罗城,据殑伽河东岸,周二十余里。华林清池,互相影照。
纳缚提婆矩罗城西北,殑伽河东,有一天祠,重阁层台,奇工异制。城东五里有三伽蓝,同垣异门,僧徒五百余人,并学小乘说一切有部。伽蓝前二百余步,有窣堵波,无忧王之所建也。基虽倾陷,尚高百余尺,是如来昔于此处七日说法。中有舍利,时放光明。其侧则有过去四佛坐及经行遗迹之所。
伽蓝北三四里,临殑伽河岸,有窣堵波,高二百余尺,无忧王之所建也。昔如来在此七日说法,时有五百饿鬼来至佛所,闻法解悟,舍鬼生天。
说法窣堵波侧有过去四佛坐及经行遗迹之所。其侧复有如来发、爪窣堵波。
自此东南行六百余里,渡殑伽河,南至阿逾陀国(中印度境)。
阿逾陀国,周五千余里。国大都城周二十余里。谷稼丰盛,华果繁茂。气序和畅,风俗善顺,好营福,勤学艺。伽蓝百有余所,僧徒三千余人,大乘、小乘,兼功习学。天祠十所,异道寡少。
大城中有故伽蓝,是伐苏畔度菩萨(唐言世亲。旧曰婆薮盘豆,译曰天亲。讹谬也)数十年中于此制作大小乘诸异论。其侧故基,是世亲菩萨为诸国王、四方俊彦、沙门、婆罗门等讲义说法堂也。
城北四五里,临殑伽河岸,大伽蓝中,有窣堵波,高二百余尺,无忧王之所建也。是如来为天、人众,于此三月说诸妙法。其侧窣堵波,过去四佛坐及经行遗迹之所。伽蓝西四五里,有如来发、爪窣堵波。
发、爪窣堵波北,伽蓝余趾,昔经部室利逻多(唐言胜受)论师于此制造经部《毗婆沙论》。
城西南五六里大庵没罗林中,有故伽蓝,是阿僧伽(唐言无著)菩萨请益导凡之处。无著菩萨夜升天宫,于慈氏菩萨所受《瑜伽师地论》、《庄严大乘经论》、《中边分别论》等,昼为大众讲宣妙理。庵没罗林西北百余步,有如来发、爪窣堵波。其侧故基,是世亲菩萨从睹史多天下见无著菩萨处。
无著菩萨,健驮逻国人也,佛去世后一千年中,诞灵利见,承风悟道,从弥沙塞部出家修学,顷之回信大乘。其弟世亲菩萨于说一切有部出家受业,博闻强识,达学研机。无著弟子佛陀僧诃(唐言师子觉)者,密行莫测,高才有闻。二三贤哲每相谓曰:“凡修行业,愿觐慈氏,若先舍寿,得遂宿心,当相报语,以知所至。”其后师子觉先舍寿命,三年不报。世亲菩萨寻亦舍寿,时经六月,亦无报命。时诸异学咸皆讥诮,以为世亲菩萨及师子觉,流转恶趣,遂无灵鉴。其后无著菩萨于夜初分,方为门人教授定法,灯光忽翳,空中大明,有一天仙乘虚下降,即进阶庭敬礼无著。无著曰:“尔来何暮?今名何谓?”对曰:“从此舍寿命,往睹史多天慈氏内众莲华中生,莲华才开,慈氏赞曰:‘善来广慧,善来广慧。’旋绕才周,即来报命。”无著菩萨曰:“师子觉者,今何所在?”曰:“我旋绕时,见师子觉在外众中,耽着欲乐,无暇相顾,讵能来报?”无著菩萨曰:“斯事已矣。慈氏何相?演说何法?”曰:“慈氏相好,言莫能宣。演说妙法,义不异此。然菩萨妙音,清畅和雅,闻者忘倦,受者无厌。”
无著讲堂故基西北四十余里,至故伽蓝,北临殑伽河,中有砖窣堵波,高百余尺,世亲菩萨初发大乘心处。世亲菩萨自北印度至于此也,时无著菩萨命其门人,令往迎候。至此伽蓝,遇而会见。无著弟子止户牖外,夜分之后,诵《十地经》。世亲闻已,感悟追悔:“甚深妙法,昔所未闻,诽谤之愆,源发于舌,舌为罪本,今宜除断。”即执铦刀,欲自断舌。乃见无著住立告曰:“夫大乘教者,至真之理也,诸佛所赞,众圣攸宗。吾欲诲尔,尔今自悟。悟其时矣,何善如之?诸佛圣教,断舌非悔。昔以舌毁大乘,今以舌赞大乘,补过自新,犹为善矣,杜口绝言,其利安在?”作是语已,忽不复见。世亲承命,遂不断舌。旦诣无著,咨受大乘。于是研精覃思,制大乘论,凡百余部,并盛宣行。
从此东行三百余里,渡殑伽河,北至阿耶穆佉国(中印度境)。
阿耶穆佉国,周二千四五百里。国大都城临殑伽河,周二十余里。其气序土宜,同阿逾陀国。人淳俗质,勤学好福。伽蓝五所,僧徒千余人,习学小乘正量部法。天祠十余所,异道杂居。
城东南不远,临殑伽河岸,有窣堵波,无忧王之所建也,高二百余尺,是如来昔于此处三月说法。其侧则有过去四佛坐及经行遗迹之所。复有如来发、爪青石窣堵波。其侧伽蓝,僧徒二百余人,佛像庄饰,威严如在。台阁宏丽,奇制郁起,是昔佛陀驮婆(唐言觉使)论师于此制说一切有部《大毗婆沙论》。从此东南行七百余里,渡殑伽河南、阎牟那河北,至钵逻耶伽国(中印度境)。
钵逻耶伽国,周五千余里。国大都城据两河交,周二十余里。稼穑滋盛,果木扶疏。气序和畅,风俗善顺。好学艺,信外道。伽蓝两所,僧徒寡少,并皆习学小乘法教。天祠数百,异道寔多。
大城西南瞻博迦华林中,有窣堵波,无忧王之所建也。基虽倾陷,尚百余尺,在昔如来于此处降伏外道。其侧则有发、爪窣堵波、经行遗迹。
发、爪窣堵波侧,有故伽蓝,是提婆(唐言天受)菩萨作《广百论》挫小乘、伏外道处。初,提婆菩萨自南印度至此伽蓝,城中有外道婆罗门,高论有闻,辩才无碍,循名责实,反质穷辞。雅知提婆博究玄奥,欲挫其锋,乃循名问曰:“汝为何名?”提婆曰:“名天。”外道曰:“天是谁?”提婆曰:“我。”外道曰:“我是谁?”提婆曰:“狗。”外道曰:“狗是谁?”提婆曰:“汝。”外道曰:“汝是谁?”提婆曰:“天。”外道曰:“天是谁?”提婆曰:“我。”外道曰:“我是谁?”提婆曰:“狗。”外道曰:“谁是狗?”提婆曰:“汝。”外道曰:“汝是谁?”提婆曰:“天。”如是循环,外道方悟。自时厥后,深敬风猷。
城中有天祠,莹饰轮焕,灵异多端。依其典籍,此处是众生殖福之胜地也,能于此祠捐舍一钱,功逾他所惠施千金。复能轻生,祠中断命,受天福乐,悠永无穷。
天祠堂前有一大树,枝叶扶疏,阴影蒙密,有食人鬼依而栖宅,故其左右多有遗骸。若人至此祠中,无不轻舍身命,既怵邪说,又为神诱,自古迄今,习谬无替。近有婆罗门,族姓子也,阔达多智,明敏高才,来至祠中,谓众人曰:“夫曲俗鄙志,难以导诱,吾方同事,然后摄化。”亦既登临,俯谓友曰:“吾有死矣。昔谓诡妄,今验真实,天仙伎乐依空接引,当从胜境捐此鄙形。”寻欲投身,自取殒绝,亲友谏喻,其志不移。遂布衣服,遍周树下,及其自投,得全躯命。久而醒曰:“唯见空中诸天召命,斯乃邪神所引,非得天乐也。”
大城东,两河交,广十余里,土地爽垲,细沙弥漫。自古至今,诸王、豪族,凡有舍施,莫不至止,周给不计,号大施场。今戒日王者,聿修前绪,笃述惠施,五年积财,一旦倾舍,于其施场,多聚珍货。初第一日,置大佛像,众宝庄严,即持上妙奇珍,而以奉施;次常住僧;次见前众;次高才硕学、博物多能;次外道学徒,隐沦肥遁;次鳏寡孤独,贫穷乞人。备极珍玩,穷诸上馔,如是节级,莫不周施。府库既倾,服玩都尽,髻中明珠,身诸璎珞,次第施与,初无所悔。既舍施已,称曰:“乐哉!凡吾所有,已入金刚坚固藏矣。”从此之后,诸国君王各献珍服。尝不逾旬,府库充仞。
大施场东合流口,日数百人自溺而死。彼俗以为欲求生天,当于此处绝粒自沈,沐浴中流,罪垢消灭。是以异国远方,相趁萃止,七日断食,然后绝命。至于山猿、野鹿,群游水滨,或濯流而返,或绝食而死。当戒日王之大施也,有一猕猴,居河之滨,独在树下屏迹绝食,经数日后自饿而死。故诸外道修苦行者,于河中立高柱,日将旦也,便即升之,一手一足执柱端,蹑傍杙,一手一足虚悬外申,临空不屈,延颈张目,视日右转,逮乎昏暮,方乃下焉。若此者,其徒数十,冀斯勤苦,出离生死,或数十年未尝懈息。
从此西南入大林中,恶兽、野象,群暴行旅,非多徒党,难以经涉。行五百余里,至憍赏弥国(旧曰拘睒弥国,讹也。中印度境)。
憍赏弥国,周六千余里。国大都城周三十余里。土称沃壤,地利丰植,粳稻多,甘蔗茂。气序暑热,风俗刚猛。好学典艺,崇树福善。伽蓝十余所,倾顿荒芜,僧徒三百余人,学小乘教。天祠五十余所,外道寔多。
城内故宫中有大精舍,高六十余尺,有刻檀佛像,上悬石盖,邬陀衍那王(唐言出爱。旧云优填王,讹也)之所作也。灵相间起,神光时照。诸国君王恃力欲举,虽多人众,莫能转移。遂图供养,俱言得真,语其源迹,即此像也。初,如来成正觉已,上升天宫,为母说法,三月不还。其王思慕,愿图形像。乃请尊者没特伽罗子,以神通力,接工人上天宫,亲观妙相,雕刻栴檀。如来自天宫还也,刻檀之像起迎世尊,世尊慰曰:“教化劳耶?开导末世,寔此为冀。”
精舍东百余步,有过去四佛坐及经行遗迹之所。其侧不远,有如来井及浴室,井犹充汲,室以颓毁。
城内东南隅,有故宅余趾,是具史罗(旧云瞿师罗,讹也)长者故宅也,中有佛精舍及发、爪窣堵波。复有故基,如来浴室也。
城东南不远,有故伽蓝,具史罗长者旧园也。中有窣堵波,无忧王之所建立,高二百余尺。如来于此数年说法。其侧则有过去四佛座及经行遗迹之所,复有如来发、爪窣堵波。伽蓝东南重阁上有故砖室,世亲菩萨尝住此中作《唯识论》破斥小乘,难诸外道。
伽蓝东庵没罗林中有故基,是无著菩萨于此作《显扬圣教论》。
城西南八九里,毒龙石窟。昔者如来伏此毒龙,于中留影,虽则传记,今无所见。其侧有窣堵波,无忧王之所建也,高二百余尺。傍有如来经行遗迹及发、爪窣堵波,病苦之徒,求愿多愈。释迦法尽,此国最后,故上自君王,下及众庶,入此国境,自然感伤,莫不饮泣,悲叹而归。
龙窟东北大林中,行七百余里,渡殑伽河,北至迦奢布罗城,周十余里,居人富乐。城傍有故伽蓝,唯余基址,是昔护法菩萨伏外道处。此国先王扶于邪说,欲毁佛法,崇敬外道。外道众中召一论师,聪敏高明达幽微者,作伪邪书千颂,凡三万二千言,非毁佛法,扶正本宗。于是召集僧众,令相摧论。外道有胜,当毁佛法;众僧无负,断舌以谢。是时僧徒惧有退负,集而议曰:“慧日已沈,法桥将毁,王党外道,其可敌乎?事势若斯,计将安出?”众咸默然,无竖议者。护法菩萨年在幼稚,辩慧多闻,风范弘远,在大众中扬言赞曰:“愚虽不敏,请陈其略。诚宜以我疾应王命。高论得胜,斯灵祐也;徴议堕负,乃稚齿也。然则进退有辞,法、僧无咎。”佥曰:“允谐。”如其筹策。寻应王命,即升论座。外道乃提顿纲网,抑扬辞义,诵其所执,待彼异论。护法菩萨纳其言而笑曰:“吾得胜矣!将覆逆而诵耶?为乱辞而诵耶?”外道怃然而谓曰:“子无自高也。能领语尽,此则为胜,顺受其文,后释其义。”护法乃随其声调,述其文义,辞理不谬,气韵无差。于是外道闻已,欲自断舌。护法曰:“断舌非谢,改执是悔。”即为说法,心信意悟。王舍邪道,遵崇正法。
护法伏外道侧,有窣堵波,无忧王所建也,基虽倾陷,尚高二百余尺。是如来昔于此处六月说法。傍有经行之迹及发、爪窣堵波。自此北行百七八十里,至鞞索(山格反)迦国(中印度境)。
鞞索迦国,周四千余里。国大都城周十六里。谷稼殷盛,华果具繁。气序和畅,风俗淳质。好学不倦,求福不回。伽蓝二十余所,僧众三千余人,并学小乘正量部法。天祠五十余所,外道甚多。
城南道左,有大伽蓝。昔提婆设摩阿罗汉于此造《识身论》,说无我人;瞿波阿罗汉作《圣教要实论》,说有我人。因此法执,遂深诤论。又是护法菩萨于此七日中摧伏小乘一百论师。伽蓝侧有窣堵波,高二百余尺,无忧王所建也。如来昔日,六年于此说法导化。说法侧有奇树,高六七尺,春秋递代,常无增减。是如来昔尝净齿,弃其遗枝,因植根柢,繁茂至今。诸邪见人及外道众竞来残伐,寻生如故。其侧不远,有过去四佛坐及经行遗迹之所。复有如来发、爪窣堵波。灵基连隅,林沼交映。
从此东北行五百余里,至室罗伐悉底国(旧曰舍卫,讹也。中印度境)。
大唐西域记卷第五
大正藏第 51 册 No. 2087 大唐西域记
大唐西域记卷第六(四国)
三藏法师玄奘奉 诏译
大总持寺沙门辩机撰室罗伐悉底国劫比罗伐窣堵国蓝摩国拘尸那揭罗国
室罗伐悉底国,周六千余里。都城荒顿,疆场无纪。宫城故基周二十余里,虽多荒圮,尚有居人。谷稼丰,气序和。风俗淳质,笃学好福。伽蓝数百,圮坏良多,僧徒寡少,学正量部。天祠百所,外道甚多。
此则如来在世之时,钵逻犀那恃多王(唐言胜军。旧曰波斯匿,讹略也)所治国都也。故宫城内有故基,胜军王殿余趾也。次东不远,有一故基,上建小窣堵波,昔胜军王为如来所建大法堂也。
法堂侧不远,故基上有窣堵波,是佛姨母钵逻阇钵底(唐言生主。旧云波阇波提,讹也)苾刍尼精舍,胜军王之所建立。次东窣堵波,是苏达多(唐言善施。旧曰须达,讹也)故宅也。
善施长者宅侧有大窣堵波,是鸯窭利摩罗(唐言指鬘。旧曰央掘摩罗,讹也)舍邪之处,鸯窭利摩罗者,室罗伐悉底之凶人也。作害生灵,为暴城国,杀人取指,冠首为鬘。将欲害母,以充指数。世尊悲愍,方行导化。遥见世尊,窃自喜曰:“我今生天必矣。先师有教,遗言在兹,害佛杀母,当生梵天。”谓其母曰:“老今且止,先当害彼大沙门。”寻即杖剑往逆世尊。如来于是徐行而退,凶人指鬘疾驱不逮。世尊谓曰:“何守鄙志,舍善本,激恶源?”时指鬘闻诲,悟所行非,因即归命,求入法中,精勤不怠,证罗汉果。
城南五六里,有逝多林(唐言胜林。旧曰祇陀,讹也),是给孤独园。胜军王大臣善施为佛建精舍,昔为伽蓝,今已荒废。东门左右各建石柱,高七十余尺,左柱镂轮相于其端,右柱刻牛形于其上,并无忧王之所建也。室宇倾圮,唯余故基,独一砖室岿然独在,中有佛像。昔者如来升三十三天,为母说法之后,胜军王闻出爱王刻檀像佛,乃造此像。善施长者仁而聪敏,积而能散,拯乏济贫,哀孤恤老,时美其德,号给孤独焉。闻佛功德,深生尊敬,愿建精舍,请佛降临。世尊命舍利子随瞻揆焉,唯太子逝多园地爽垲。寻诣太子,具以情告。太子戏言:“金遍乃卖。”善施闻之,心豁如也,即出藏金,随言布地。有少未满,太子请留,曰:“佛诚良田,宜植善种。”即于空地,建立精舍。世尊即之,告阿难曰:“园地善施所买,林树逝多所施,二人同心,式崇功业。自今已去,应谓此地为逝多林给孤独园。”
给孤独园东北有窣堵波,是如来洗病苾刍处。昔如来之在世也,有病苾刍,含苦独处。世尊见而问曰:“汝何所苦?汝何独居?”曰:“我性疏懒,不耐看病,故今婴疾,无人瞻视。”如来是时愍而告曰:“善男子,我今看汝。”以手拊摩,病苦皆愈。扶出户外,更易敷蓐,亲为盥洗,改着新衣。佛语苾刍:“当自勤励。”闻诲感恩,心悦身豫。
给孤独园西北有小窣堵波,是没特伽罗子运神通力举舍利子衣带不动之处。昔佛在无热恼池,人、天咸集,唯舍利子不时从会。佛命没特伽罗往召来集。没特伽罗承命而往,舍利子补护法衣。没特伽罗曰:“世尊今在无热恼池,命我召尔。”舍利子曰:“且止,须我补竟,与子偕行。”没特伽罗曰:“若不速行,欲运神力,举尔石室至大会所。”舍利子乃解衣带置地,曰:“若举此带,我身或动。”时没特伽罗运大神通,举带不动,地为之震。因以神足还诣佛所,见舍利子已在会坐。没特伽罗俯而叹曰:“乃今以知,神通之力不如智慧之力矣。”
举带窣堵波侧不远,有井。如来在世,汲充佛用。其侧有窣堵波,无忧王之所建也,中有如来舍利。经行之迹,说法之处,并树旌表,建窣堵波。冥祇警卫,灵瑞间起,或鼓天乐,或闻神香,景福之祥,难以备叙。
伽蓝后不远,是外道梵志杀淫女以谤佛处。如来十力无畏,一切种智,人、天宗仰,圣贤遵奉。时诸外道共相议曰:“宜行诡诈,众中谤辱。”乃诱雇淫女,诈为听法,众所知已,密而杀之,埋尸树侧,称怨告王。王命求访,于逝多园得其尸焉。是时外道高声唱言:“乔答摩大沙门常称戒忍,今私此女,杀而灭口。既淫既杀,何戒何忍?”诸天空中随声唱曰:“外道凶人为此谤耳。”
伽蓝东百余步,有大深坑,是提婆达多欲以毒药害佛,生身陷入地狱处。提婆达多(唐言天授),斛饭王之子也。精勤十二年,已诵持八万法藏。后为利故,求学神通,亲近恶友,共相议曰:“我相三十,减佛未几;大众围绕,何异如来?”思惟是已,即事破僧。舍利子、没特伽罗子奉佛指告,承佛威神,说法诲喻,僧复和合。提婆达多恶心不舍,以恶毒药置指爪中,欲因作礼,以伤害佛。方行此谋,自远而来,至于此也,地遂坼焉,生陷地狱。
其南复有大坑,瞿伽梨苾刍毁谤如来,生身陷入地狱。
瞿伽梨陷坑南八百余步,有大深坑,是战遮婆罗门女毁谤如来,生身陷入地狱之处。佛为人、天说诸法要,有外道弟子,遥见世尊大众恭敬,便自念曰:“要于今日辱乔答摩,败其善誉,当令我师独擅芳声。”乃怀系木盂,至给孤独园,于大众中扬声唱曰:“此说法人与我私通,腹中之子乃释种也。”邪见者莫不信然,贞固者知为讪谤。时天帝释欲除疑故,化为白鼠,啮断盂系,系断之声震动大众,凡诸见闻增深喜悦。众中一人起持木盂,示彼女曰:“是汝儿耶?”是时也,地自开坼,全身坠陷,入无间狱,具受其殃。凡此三坑,洞无涯底,秋夏霖雨,沟池泛溢,而此深坑,尝无水止。
伽蓝东六七十步,有一精舍,高六十余尺,中有佛像,东面而坐。如来在昔,于此与诸外道论议。次东有天祠,量等精舍。日旦流光,天祠之影不蔽精舍;日将落照,精舍之阴遂覆天祠。
影覆精舍东三四里,有窣堵波,是尊者舍利子与外道论议处。初,善施长者买逝多太子园,欲为如来建立精舍。时尊者舍利子随长者而瞻揆,外道六师求角神力,舍利子随事摄化,应物降伏。
其侧精舍前建窣堵波,如来于此摧诸外道,又受毗舍佉母请。
受请窣堵波南,是毗卢释迦王(旧曰毗琉离主,讹也)兴甲兵诛释种,至此见佛归兵之处。毗卢释迦王嗣位之后,追怨前辱,兴甲兵,动大众,部署已毕,申命方行。时有苾刍闻以白佛,世尊于是坐枯树下。毗卢释迦王遥见世尊,下乘礼敬,退立言曰:“茂树扶疏,何故不坐?枯株朽蘖,而乃游止?”世尊告曰:“宗族者,枝叶也。枝叶将危,庇荫何在?”王曰:“世尊为宗亲耳,可以回驾。”于是睹圣感怀,还军返国。
还军之侧,有窣堵波,是释女被戮处。毗卢释迦王诛释克胜,简五百女,充实宫闱。释女愤恚,怨言不逊,詈其王:“家人之子也。”王闻发怒,命令诛戮。执法者奉王教,刖其手足,投诸坑阱。时诸释女含苦称佛,世尊圣鉴,照其苦毒,告命苾刍,摄衣而往,为诸释女说微妙法,所谓羁缠五欲,流转三途,恩爱别离,生死长远。时诸释女闻佛指诲,远尘离垢,得法眼净,同时命终,俱生天上。时天帝释化作婆罗门,收骸火葬,后人记焉。
诛释窣堵波侧不远,有大涸池,是毗卢释迦王陷身入地狱处。世尊观释女已,还给孤独园,告诸苾刍,今毗卢释迦王却后七日,为火所烧。王闻佛记,甚怀惶惧。至第七日,安乐无危。王用欢庆,命诸宫女往至河侧,娱游乐饮。犹惧火起,鼓棹清流,随波泛滥。炽焰飙发,焚轻舟,坠王身,入无间狱,备受诸苦。
伽蓝西北三四里,至得眼林。有如来经行之迹,诸圣习定之所,并树封记,建窣堵波。昔此国群盗五百,横行邑里,跋扈城国。胜军王捕获已,抉去其眼,弃于深林。群盗苦逼,求哀称佛。是时如来在逝多精舍,闻悲声,起慈心,清风和畅,吹雪山药,满其眼已,寻得复明。而见世尊在其前住,发菩提心,欢喜顶礼,投杖而去,因植根焉。
大城西北六十余里,有故城,是贤劫中人寿二万岁时,迦叶波佛本生城也。城南有窣堵波,成正觉已初见父处。城北有窣堵波,有迦叶波佛全身舍利。并无忧王所建也。
从此东南行五百余里,至劫比罗伐窣堵国(旧曰迦罗卫国,讹。中印度境)。
劫比罗伐窣堵国,周四千余里。空城十数,荒芜已甚。王城颓圮,周量不详。其内宫城周十四五里,垒砖而成,基迹峻固。空荒久远,人里稀旷。无大君长,城各立主。土地良沃,稼穑时播。气序无愆,风俗和畅。伽蓝故基千有余所,而宫城之侧有一伽蓝,僧徒三千余人,习学小乘正量部教。天祠两所,异道杂居。
宫城内有故基,净饭王正殿也。上建精舍,中作王像。其侧不远有故基,摩诃摩耶(唐言大术)夫人寝殿也。上建精舍,中作夫人之像。其侧精舍,是释迦菩萨降神母胎处,中作菩萨降神之像。上座部菩萨以嗢呾罗頞沙荼月三十日夜降神母胎,当此五月十五日;诸部则以此月二十三日夜降母胎,当此五月八日。菩萨降神东北,有窣堵波,阿私多仙相太子处。菩萨诞灵之日,嘉祥辐凑。时净饭王召诸相师而告之曰:“此子生也,善恶何若?宜悉乃正,明言以对。”曰:“依先圣之记,考吉祥之应,在家作转轮圣王,舍家当成等正觉。”是时阿私多仙自远而至,叩门请见。王甚庆悦,躬迎礼敬,请就宝座,曰:“不意大仙今日降顾。”仙曰:“我在天宫安居宴坐,忽见诸天群从蹈舞,我时问言:‘何悦豫之甚也?’曰:‘大仙当知,赡部洲中释种净饭王第一夫人,今产太子,当证三菩提,圆明一切智。’我闻是语,故来瞻仰。所悲朽耄,不遭圣化。”
城南门有窣堵波,是太子与诸释角力掷象之处。太子伎艺多能,独拔伦匹。净饭大王怀庆将返,仆夫驭象,方欲出城。提婆达多素负强力,自外而入,问驭者曰:“严驾此象,其谁欲乘?”曰:“太子将还,故往奉驭。”提婆达多发愤引象,批其颡,蹴其臆,僵仆塞路,杜绝行途,无能转移,人众填塞。难陀后至,而问之曰:“谁死此象?”曰:“提婆达多。”即曳之避路。太子至,又问曰:“谁为不善,害此象耶?”曰:“提婆达多害以杜门,难陀引之开径。”太子乃举象高掷,越度城堑,其象堕地,为大深坑,土俗相传为象堕坑也。其侧精舍中作太子像。其侧又有精舍,太子妃寝宫也,中作耶输陀罗,并有罗怙罗像。宫侧精舍作受业之像,太子学堂故基也。
城东南隅有一精舍,中作太子乘白马凌虚之像,是逾城处也。城四门外各有精舍,中作老、病、死人、沙门之像。是太子游观,睹相增怀,深厌尘俗,于此感悟,命仆回驾。
城南行五十余里,至故城,有窣堵波,是贤劫中人寿六万岁时,迦罗迦村驮佛本生城也。城南不远有窣堵波,成正觉已见父之处。城东南窣堵波,有彼如来遗身舍利。前建石柱,高三十余尺,上刻师子之像,傍记寂灭之事,无忧王建焉。
迦罗迦村驮佛城东北行三十余里,至故大城,中有窣堵波,是贤劫中人寿四万岁时,迦诺迦牟尼佛本生城也。东北不远有窣堵波,成正觉已度父之处。次北窣堵波,有彼如来遗身舍利,前建石柱,高二十余尺,上刻师子之像,傍记寂灭之事,无忧王建也。
城东北四十余里,有窣堵波,是太子坐树阴,观耕田,于此习定,而得离欲。净饭王见太子坐树阴,入寂定,日光迥照,树影不移,心知灵圣,更深珍敬。
大城西北,有数百千窣堵波,释种诛死处也。毗卢释迦王既克诸释,虏其族类,得九千九百九十万人,并从杀戮,积尸如莽,流血成池。天警人心,收骸瘗葬。
诛释西南,有四小窣堵波,四释种拒军处。初,胜军王嗣位也,求婚释种。释种鄙其非类,谬以家人之女,重礼娉焉。胜军王立为正后,其产子男,是为毗卢释迦王。毗卢释迦欲就舅氏请益受业,至此城南,见新讲堂,即中憩驾。诸释闻之,逐而詈曰:“卑贱婢子,敢居此室!此室诸释建也,拟佛居焉。”毗卢释迦嗣位之后,追复先辱,便兴甲兵,至此屯军。释种四人躬耕畎亩,便即抗拒,兵寇退散,已而入城。族人以为承轮王之祚胤,为法王之宗子,敢行凶暴,安忍杀害,污辱宗门,绝亲远放。四人被逐,北趣雪山,一为乌仗那国王,一为梵衍那国王,一为呬摩呾罗国王,一为商弥国王,奕世传业,苗裔不绝。
城南三四里尼拘律树林,有窣堵波,无忧王建也。释迦如来成正觉已,还国见父王,为说法处。净饭王知如来降魔军已,游行化导,情怀渴仰,思得礼敬。乃命使请如来曰:“昔期成佛,当还本生。斯言在耳,时来降趾。”使至佛所,具宣王意。如来告曰:“却后七日,当还本生。”使臣还以白王,净饭王乃告命臣庶,洒扫衢路,储积华香,与诸群臣四十里外伫驾奉迎。是时如来与大众俱,八金刚周卫,四天王前导,帝释与欲界天侍左,梵王与色界天侍右,诸苾刍僧列在其后。维佛在众,如月映星,威神动三界,光明逾七曜,步虚空,至生国。王与从臣礼敬已毕,俱共还国,止尼拘卢陀僧伽蓝。其侧不远有窣堵波,是如来于大树下,东面而坐,受姨母金缕袈裟。次此窣堵波,是如来于此度八王子及五百释种。
城东门内路左,有窣堵波,昔一切义成太子于此习诸技艺。门外有自在天祠,祠中石天像,危然起势,是太子在襁褓中所入祠也。净饭王自腊伐尼国迎太子还也,途次天祠。王曰:“此天祠多灵鉴,诸释童稚求祐必效,宜将太子至彼修敬。”是时傅母抱而入祠,其石天像起迎太子。太子已出,天像复坐。
城南门外路左,有窣堵波,是太子与诸释角艺,射铁鼓。从此东南三十余里,有小窣堵波,其侧有泉,泉流澄镜,是太子与诸释引强校能,弦矢既分,穿鼓过表,至池没羽,因涌清流,时俗相传,谓之箭泉。夫有疾病,饮沐多愈。远方之人持泥以归,随其所苦,渍以涂额,灵神冥卫,多蒙痊愈。
箭泉东北行八九十里,至腊伐尼林,有释种浴池,澄清皎镜,杂华弥漫。其北二十四五步,有无忧华树,今已枯悴,菩萨诞灵之处。菩萨以吠舍佉月后半八日,当此三月八日;上座部则曰以吠舍佉月后半十五日,当此三月十五日。次东窣堵波,无忧王所建,二龙浴太子处也。菩萨生已,不扶而行,于四方各七步,而自言曰:“天上、天下,唯我独尊。今兹而往,生分已尽。”随足所蹈,出大莲花。二龙踊出,住虚空中,而各吐水,一冷一暖,以浴太子。
浴太子窣堵波东,有二清泉,傍建二窣堵波,是二龙从地踊出之处。菩萨生已,支属宗亲莫不奔驰,求水盥浴。夫人之前,二泉涌出,一冷一暖,遂以浴洗。其南窣堵波,是天帝释捧接菩萨处。菩萨初出胎也,天帝释以妙天衣,跪接菩萨。次有四窣堵波,是四天王抱持菩萨处也。菩萨从右胁生已,四大天王以金色㲲衣,捧菩萨,置金机上。至母前曰:“夫人诞斯福子,诚可欢庆。诸天尚喜,况世人乎?”
四天王捧太子窣堵波侧不远,有大石柱,上作马像,无忧王之所建也。后为恶龙霹雳,其柱中折仆地。傍有小河,东南流,土俗号曰油河。是摩耶夫人产孕已,天化此池,光润澄净,欲令夫人取以沐浴,除去风虚。今变为水,其流尚腻。从此东行旷野荒林中二百余里,至蓝摩国(中印度境)。
蓝摩国,空荒岁久,疆场无纪,城邑丘墟,居人稀旷。
故城东南有砖窣堵波,高减百尺。昔者如来入寂灭已,此国先王分得舍利,持归本国,式遵崇建,灵异间起,神光时烛。
窣堵波侧有一清池,龙每出游,变形蛇服,右旋宛转,绕窣堵波,野象群行,采花以散,冥力警察,初无间替。昔无忧王之分建窣堵波也,七国所建,咸已开发,至于此国,方欲兴功,而此池龙恐见陵夺,乃变作婆罗门,前叩象曰:“大王情流佛法,广树福田,敢请纡驾,降临我宅。”王曰:“尔家安在,为近远乎?”婆罗门曰:“我,此池之龙王也。承大王欲建胜福,敢来请谒。”王受其请,遂入龙宫。坐久之,龙进曰:“我惟恶业,受此龙身,供养舍利,冀消罪咎,愿王躬往,观而礼敬。”无忧王见已,惧然谓曰:“凡诸供养之具,非人间所有也。”龙曰:“若然者,愿无废毁。”无忧王自度力非其畴,遂不开发。出池之所,今有封记。
窣堵波侧不远,有一伽蓝,僧众鲜矣,清肃皎然,而以沙弥总任众务。远方僧至,礼遇弥隆,必留三日,供养四事。闻诸先志曰:昔有苾刍,同志相召,自远而至,礼窣堵波。见诸群象,相趋往来,或以牙芟草,或以鼻洒水,各持异华,共为供养。时众见已,悲叹感怀。有一苾刍,便舍具戒,愿留供养,与众辞曰:“我惟多福,滥迹僧中,岁月亟淹,行业无纪。此窣堵波有佛舍利,圣德冥通,群象践洒。遗身此地,甘与同群,得毕余龄,诚为幸矣。”众告之曰:“斯盛事也。吾等垢重,智不谋此。随时自爱,无亏胜业。”亦既离群,重申诚愿,欢然独居,有终焉之志。于是葺茅为宇,引流成池,采掇时花,洒扫茔域。绵历岁序,心事无殆。邻国诸王闻而雅尚,竞舍财宝,共建伽蓝,因而劝请,屈知僧务。自尔相踵,不泯元功,而以沙弥总知僧事。
沙弥伽蓝东,大林中行百余里,至大窣堵波,无忧王之所建也。是太子逾城至此,解宝衣,去缨络,命仆还处。太子夜半逾城,迟明至此,既允宿心,乃形言曰:“是我出笼樊,去羁锁,最后释驾之处也。”于天冠中解末尼宝,命仆夫曰:“汝持此宝,还白父王,今兹远遁,非苟违离,欲断无常,绝诸有漏。”阐铎迦(旧曰车匿,讹也)曰:“讵有何心,空驾而返?”太子善言慰喻,感悟而还。回驾窣堵波东,有赡部树,枝叶虽凋,枯株尚在。
其傍复有小窣堵波,太子以余宝衣易鹿皮衣处。太子既断发易裳,虽去璎珞,尚有天衣。曰:“斯服太侈,如何改易?”时净居天化作猎人,服鹿皮衣,持弓负羽。太子举其衣而谓曰:“欲相贸易,愿见允从。”猎人曰:“善。”太子解其上服,授与猎人。猎人得已,还复天身,持所得衣,凌虚而去。
太子易衣侧不远,有窣堵波,无忧王之所建也,是太子剃发处。太子从阐铎迦取刀,自断其发,天帝释接上天宫,以为供养。时净居天子化作剃发人,执持铦刀,徐步而至。太子谓曰:“能剃发乎?幸为我净之。”化人受命,遂为剃发。逾城出家时亦不定,或云菩萨年十九,或曰二十九,以吠舍佉月后半八日逾城出家,当此三月八日,或云以吠舍佉月后半十五日,当此三月十五日。
太子剃发窣堵波东南,旷野中行百八九十里,至尼拘卢陀林,有窣堵波,高三十余尺。昔如来寂灭,舍利已分,诸婆罗门无所得获,于涅叠般那(唐言焚烧。旧云阇维,讹也)地收余灰炭,持至本国,建此灵基,而修供养。自兹已降,奇迹相仍,疾病之人,祈请多愈。
灰炭窣堵波侧,故伽蓝中,有过去四佛坐及经行遗迹之所。
故伽蓝左右,数百窣堵波。其一大者,无忧王所建也,崇基虽陷,高余百尺。
自此东北,大林中行,其路艰险,经途危阻,山牛、野象、群盗、猎师,伺求行旅,为害不绝。出此林已,至拘尸那揭罗国(中印度境)。
拘尸那揭罗国,城郭颓毁,邑里萧条。故城砖基,周十余里。居人稀旷,闾巷荒芜。
城内东北隅,有窣堵波,无忧王所建,准陀(旧曰纯陀,讹也)之故宅也。宅中有井,将营献供,方乃凿焉。岁月虽淹,水犹清美。
城西北三四里,渡阿恃多伐底河(唐言无胜,此世共称耳。旧云阿利罗跋提河,讹也。典言谓之尸赖拏伐底河,译曰有金河)。西岸不远,至娑罗林。其树类槲,而皮青白,叶甚光润。四树特高,如来寂灭之所也。其大砖精舍中作如来涅槃之像,北首而卧。傍有窣堵波,无忧王所建,基虽倾陷,尚高二百余尺。前建石柱,以记如来寂灭之事,虽有文记,不书日月。闻诸先记曰:佛以生年八十,吠舍佉月后半十五日入般涅槃,当此三月十五日也。说一切有部则佛以迦剌底迦月后半八日入般涅槃,此当九月八日也。自佛涅槃,诸部异议,或云千二百余年,或云千三百余年,或云千五百余年,或云已过九百,未满千年。
精舍侧不远,有窣堵波,是如来修菩萨行时,为群雉王救火之处。昔于此地有大茂林,毛群羽族巢居穴处。惊风四起,猛焰飙急。时有一雉,有怀伤愍,鼓濯清流,飞空奋洒。时天帝释俯而告曰:“汝何守愚,虚劳羽翮?大火方起,焚燎林野,岂汝微躯所能扑灭?”雉曰:“说者为谁?”曰:“我天帝释耳。”雉曰:“今天帝有大福力,无欲不遂,救灾拯难,若指诸掌,反诘无功,其咎安在?猛火方炽,无得多言!”寻复奋飞,往趣流水。天帝遂以掬水泛洒其林,火灭烟消,生类全命,故今谓之救火窣堵波也。
雉救火侧不远,有窣堵波,是如来修菩萨行时,为鹿救生之处。乃往古昔,此有大林,火炎中野,飞走穷窘,前有驶流之厄,后困猛火之难,莫不沉溺,丧弃身命。其鹿恻隐,身据横流,穿皮断骨,自强拯溺。蹇兔后至,忍疲苦而济之。筋力既竭,溺水而死。诸天收骸,起窣堵波。
鹿拯溺西不远,有窣堵波,是苏跋陀罗(唐言善贤。旧曰须跋陀罗,讹也)入寂灭之处。善贤者,本梵志师也。年百二十,耆旧多智。闻佛寂灭,至双树间,问阿难曰:“佛世尊将寂灭,我怀疑滞,愿欲请问。”阿难曰:“佛将涅槃,幸无扰也。”曰:“吾闻佛世难遇,正法难闻,我有深疑,恐无所请。”善贤遂入,先问佛言:“有诸别众,自称为师,各有异法,垂训导俗,乔答摩(旧曰瞿昙,讹略也)能尽知耶?”佛言:“吾悉深究。”乃为演说。善贤闻已,心净信解,求入法中,受具足戒。如来告曰:“汝岂能耶?外道异学修梵行者,当试四岁,观其行,察其性,威仪寂静,辞语诚实,则可于我法中净修梵行。在人行耳,斯何难哉!”善贤曰:“世尊悲愍,含济无私,四岁试学,三业方顺。”佛言:“我先已说,在人行耳!”于是善贤出家,即受具戒,勤励修习,身心勇猛。已而于法无疑,自身作证。夜分未久,果证罗汉,诸漏已尽,梵行已立。不忍见佛入大涅槃,即于众中入火界定,现神通事,而先寂灭。是为如来最后弟子,乃先灭度,即昔后渡蹇兔是也。
善贤寂灭侧,有窣堵波,是执金刚躄地之处。大悲世尊随机利见,化功已毕,入寂灭乐,于双树间北首而卧。执金刚神密迹力士见佛灭度,悲恸唱言:“如来舍我入大涅槃,无归依,无覆护,毒箭深入,愁火炽盛!”舍金刚杵,闷绝躄地。久而又起,悲哀恋慕,互相谓曰:“生死大海,谁作舟楫?无明长夜,谁为灯炬?”
金刚躄地侧,有窣堵波,是如来寂灭已七日供养之处。如来之将寂灭也,光明普照,人、天毕会,莫不悲感,更相谓曰:“大觉世尊今将寂灭,众生福尽,世间无依。”如来右胁卧师子床,告诸大众:“勿谓如来毕竟寂灭,法身常住,离诸变易,当弃懈怠,早求解脱。”诸苾刍等歔欷悲恸。时阿泥𢫫(卢骨反)陀(旧曰阿那律,讹也)告诸苾刍:“止,止,勿悲!诸天讥怪。”时末罗众供养已讫,欲举金棺,诣涅叠般那所。时阿泥𢫫陀告言:“且止!诸天欲留七日供养。”于是天众持妙天华,游虚空,赞圣德,各竭诚心,共兴供养。
停棺侧有窣堵波,是摩诃摩耶夫人哭佛之处。如来寂灭,棺敛已毕,时阿泥𢫫陀上升天宫,告摩耶夫人曰:“大圣法王今已寂灭。”摩耶闻已,悲哽闷绝,与诸天众至双树间,见僧伽胝、钵及锡杖,拊之号恸,绝而复声曰:“人、天福尽,世间眼灭!今此诸物,空无有主。”如来圣力,金棺自开,放光明,合掌坐,慰问慈母:“远来下降!诸行法尔,愿勿深悲。”阿难衔哀而请佛曰:“后世问我,将何以对?”曰:“佛已涅槃,慈母摩耶自天宫降,至双树间,如来为诸不孝众生,从金棺起,合掌说法。”
城北渡河三百余步,有窣堵波,是如来焚身之处。地今黄黑,土杂灰炭,至诚求请,或得舍利。如来寂灭,人、天悲感,七宝为棺,千㲲缠身,设香华,建幡盖,末罗之众奉舆发引,前后导从,北渡金河,盛满香油,积多香木,纵火以焚,二㲲不烧,一极[打-丁+亲]身,一最覆外。为诸众生分散舍利,唯有发、爪俨然无损。
焚身侧有窣堵波,如来为大迦叶波现双足处。如来金棺已下,香木已积,火烧不然,众咸惊骇。阿泥𢫫陀言:“待迦叶波耳。”时大迦叶波与五百弟子自山林来,至拘尸城,问阿难曰:“世尊之身,可得见耶?”阿难曰:“千㲲缠络,重棺周敛,香木已积,即事焚烧。”是时佛于棺内为出双足,轮相之上,见有异色。问阿难曰:“何以有此?”曰:“佛初涅槃,人、天悲恸,众泪迸染,致斯异色。”迦叶波作礼,旋绕兴赞,香木自然,大火炽盛。故如来寂灭,三从棺出:初出臂,问阿难治路;次起坐,为母说法;后现双足,示大迦叶波。
现足侧有窣堵波,无忧王所建也,是八王分舍利处。前建石柱,刻记其事。佛入涅槃,后涅叠般那已,诸八国王备四兵至,遣直性婆罗门谓拘尸力士曰:“天、人导师,此国寂灭,故自远来,请分舍利。”力士曰:“如来降尊,即斯下土,灭世间明导,丧众生慈父。如来舍利,自当供养,徒疲道路,终无得获。”时诸大王逊辞以求,既不相允,重谓之曰:“礼请不从,兵威非远。”直性婆罗门扬言曰:“念哉!大悲世尊忍修福善,弥历旷劫,想所具闻,今欲相凌,此非宜也。今舍利在此,当均八分,各得供养,何至兴兵?”诸力士依其言,即时均量,欲作八分。帝释谓诸王曰:“天当有分,勿恃力竞。”阿那婆答多龙王、文邻龙王、医那钵呾罗龙王复作是议:“无遗我曹。若以力者,众非敌矣。”直性婆罗门曰:“勿諠诤也,宜共分之。”即作三分,一诸天,二龙众,三留人间,八国重分。天、龙、人王,莫不悲感。
分舍利窣堵波西南行二百余里,至大邑聚。有婆罗门,豪右巨富,确乎不杂,学究五明,敬崇三宝。接其居侧,建立僧坊,穷诸资用,备尽珍饰,或有众僧往来中路,殷勤请留,罄心供养,或止一宿,乃至七日。其后设赏迦王毁坏佛法,众僧绝侣,岁月骤淹,而婆罗门每怀恳恻。经行之次,见一沙门,厖眉皓发,杖锡而来。婆罗门驰往迎逆,问所从至,请入僧坊,备诸供养,旦以淳乳,煮粥进焉。沙门受已,才一哜齿,便即置钵,沉吟长息。婆罗门持食,跪而问曰:“大德慧利随缘,幸见临顾,为夕不安耶?为粥不味乎?”沙门愍然告曰:“吾悲众生福祐渐薄,斯言且置,食已方说。”沙门食讫,摄衣即语。婆罗门曰:“向许有说,今何无言?”沙门告曰:“吾非忘也。谈不容易,事或致疑。必欲得闻,今当略说。吾向所叹,非薄汝粥。自数百年,不尝此味。昔如来在世,我时预从,在王舍城竹林精舍,俯清流而涤器,或以澡漱,或以盥沐。嗟乎!今之淳乳,不及古之淡水,此乃人、天福灭使之然也。”婆罗门曰:“然则大德乃亲见佛耶?”沙门曰:“然。汝岂不闻佛子罗怙罗者,我身是也。为护正法,未入寂灭。”说是语已,忽然不见。婆罗门遂以所宿之房,涂香洒扫,像设仪肃,其敬如在。
复大林中行五百余里,至婆罗痆(女黠反)斯国(旧曰波罗柰国,讹也。中印度境)。
大唐西域记卷第六
大正藏第 51 册 No. 2087 大唐西域记
大唐西域记卷第七(五国)
三藏法师玄奘奉 诏译
大总持寺沙门辩机撰婆罗痆(女黠反)斯国战主国吠舍厘国弗栗恃国尼波罗国
婆罗痆斯国,周四千余里。国大都城西临殑伽河,长十八九里,广五六里。闾阎栉比,居人殷盛,家积巨万,室盈奇货。人性温恭,俗重强学,多信外道,少敬佛法。气序和,谷稼盛,果木扶疏,茂草靃靡。伽蓝三十余所,僧徒三千余人,并学小乘正量部法。天祠百余所,外道万余人,并多宗事大自在天,或断发,或椎髻,露形无服,涂身以灰,精勤苦行,求出生死。
大城中天祠二十所,层台祠宇,雕石文木,茂林相荫,清流交带,鍮石天像量减百尺,威严肃然,懔懔如在。
大城东北婆罗痆河西有窣堵波,无忧王之所建也,高百余尺。前建石柱,碧鲜若镜,光润凝流,其中常现如来影像。
婆罗痆河东北行十余里,至鹿野伽蓝,区界八分,连垣周堵,层轩重阁,丽穷规矩。僧徒一千五百人,并学小乘正量部法。大垣中有精舍,高二百余尺,上以黄金隐起作庵没罗果,石为基阶,砖作层龛,翕匝四周,节级百数,皆有隐起黄金佛像,精舍之中有鍮石佛像,量等如来身,作转法轮势。
精舍西南有石窣堵波,无忧王建也,基虽倾陷,尚余百尺。前建石柱,高七十余尺。石含玉润,鉴照映彻,殷勤祈请,影见众像,善恶之相,时有见者。是如来成正觉已初转法轮处也。
其侧不远窣堵波,是阿若憍陈如等见菩萨舍苦行,遂不侍卫,来至于此,而自习定。
其傍窣堵波,是五百独觉同入涅槃处。又三窣堵波,过去三佛坐及经行遗迹之所。
三佛经行侧有窣堵波,是梅呾丽耶(唐言慈,即姓也。旧曰弥勒,讹略也)菩萨受成佛记处。昔者如来在王舍城鹫峰山告诸苾刍:“当来之世,此赡部洲土地平正,人寿八万岁,有婆罗门子慈氏者,身真金色,光明照朗,当舍家成正觉,广为众生三会说法。其济度者,皆我遗法植福众生也。其于三宝深敬一心,在家、出家,持戒、犯戒,皆蒙化导,证果解脱。三会说法之中,度我遗法之徒,然后乃化同缘善友。”是时慈氏菩萨闻佛此说,从坐起,白佛言:“愿我作彼慈氏世尊。”如来告曰:“如汝所言,当证此果。如上所说,皆汝教化之仪也。”
慈氏菩萨受记西有窣堵波,是释迦菩萨受记之处。贤劫中人寿二万岁,迦叶波佛出现于世,转妙法轮,开化含识,授护明菩萨记曰:“是菩萨于当来世众生寿命百岁之时,当得成佛,号释迦牟尼。”
释迦菩萨受记南不远,有过去四佛经行遗迹,长五十余步,高可七尺,以青石积成,上作如来经行之像,像形杰异,威严肃然,肉髻之上特出须发,灵相无隐,神鉴有徴。于其垣内,圣迹寔多,诸精舍、窣堵波数百余所,略举二三难用详述。
伽蓝垣西有一清池,周二百余步,如来尝中盥浴。次西大池,周一百八十步,如来尝中涤器。次北有池,周百五十步,如来尝中浣衣。凡此三池,并有龙止。其水既深,其味又甘,澄净皎洁,常无增减。有人慢心,濯此池者,金毗罗兽多为之害;若深恭敬,汲用无惧。浣衣池侧大方石上,有如来袈裟之迹,其文明彻,焕如雕镂,诸净信者每来供养。外道凶人轻蹈此石,池中龙王便兴风雨。
池侧不远有窣堵波,是如来修菩萨行时,为六牙象王,猎人利其牙也,诈服袈裟,弯弧伺捕,象王为敬袈裟,遂捩牙而授焉。
捩牙侧不远有窣堵波,是如来修菩萨行时,愍世无礼,示为鸟身,与彼猕猴、白象,于此相问,谁先见是尼拘律树,各言事迹,遂编长幼,化渐远近,人知上下,道俗归依。
其侧不远,大林中有窣堵波,是如来昔与提婆达多俱为鹿王断事之处。昔于此处大林之中,有两群鹿,各五百余。时此国王畋游原泽,菩萨鹿王前请王曰:“大王校猎中原,纵燎飞矢,凡我徒属,命尽兹晨,不日腐臭,无所充膳。愿欲次差,日输一鹿。王有割鲜之膳,我延旦夕之命。”王善其言,回驾而返。两群之鹿,更次输命。提婆群中有怀孕鹿,次当就死,白其王曰:“身虽应死,子未次也。”鹿王怒曰:“谁不宝命!”雌鹿叹曰:“吾王不仁,死无日矣。”乃告急菩萨鹿王。鹿王曰:“悲哉慈母之心,恩及未形之子!吾今代汝。”遂至王门。道路之人传声唱曰:“彼大鹿王今来入邑。”都人士庶莫不驰观。王之闻也,以为不诚。门者白王,王乃信然。曰:“鹿王何遽来耶?”鹿曰:“有雌鹿当死,胎子未产,心不能忍,敢以身代。”王闻叹曰:“我人身鹿也,尔鹿身人也。”于是悉放诸鹿,不复输命,即以其林为诸鹿薮,因而谓之施鹿林焉。鹿野之号,自此而兴。
伽蓝西南二三里,有窣堵波,高三百余尺,基趾广峙,莹饰奇珍,上无层龛,便置覆钵,虽建表柱,而无轮铎。其侧有小窣堵波,是阿若憍陈如等五人弃制迎佛处也。初,萨婆曷剌他悉陀(唐言一切义成。旧曰悉达多,讹略也)太子逾城之后,栖山隐谷,忘身殉法。净饭王乃命家族三人、舅氏二人曰:“我子一切义成舍家修学,孤游山泽,独处林薮,故命尔曹随知所止。内则叔父、伯舅,外则既君且臣,凡厥动静,宜知进止。”五人衔命,相望营卫,因即勤求,欲期出离。每相谓曰:“夫修道者,苦证耶?乐证耶?”二人曰:“安乐为道。”三人曰:“勤苦为道。”二三交争,未有以明。于是太子思惟至理,为伏苦行外道,节麻米以支身。彼二人者见而言曰:“太子所行非真实法。夫道也者,乐以证之,今乃勤苦,非吾徒也。”舍而远遁,思惟果证。太子六年苦行,未证菩提,欲验苦行非真,受乳糜而证果。斯三人者闻而叹曰:“功垂成矣,今其退矣。六年苦行,一日捐功!”于是相从求访二人,既相见已,匡坐高论,更相议曰:“昔见太子一切义成,出王宫,就荒谷,去珍服,披鹿皮,精勤励志,贞节苦心,求深妙法,期无上果。今乃受牧女乳糜,败道亏志,吾知之矣,无能为也。”彼二人曰:“君何见之晚欤?此猖蹶人耳。夫处乎深宫,安乎尊胜,不能静志,远迹山林,弃转轮王位,为鄙贱人行,何可念哉?言增忉怛耳!”菩萨浴尼连河,坐菩提树,成等正觉,号天人师,寂然宴默,惟察应度,曰:“彼郁头蓝子者,证非想定,堪受妙法。”空中诸天寻声报曰:“郁头蓝子命终已来,经今七日。”如来叹惜:“如何不遇,垂闻妙法,遽从变化?”重更观察,营求世界,有阿蓝迦蓝,得无所有处定,可授至理。诸天又曰:“终已五日。”如来再叹,愍其薄祐。又更谛观,谁应受教?唯施鹿林中有五人者,可先诱导。如来尔时起菩提树,趣鹿野园,威仪寂静,神光晃曜,毫含玉彩,身真金色,安详前进,导彼五人。斯五人遥见如来,互相谓曰:“一切义成,彼来者是。岁月遽淹,圣果不证,心期已退,故寻吾徒。宜各默然,勿起迎礼。”如来渐近,威神动物,五人忘制,拜迎问讯,侍从如仪。如来渐诱,示之妙理,两安居毕,方获果证。
施鹿林东行二三里,至窣堵波,傍有涸池,周八十余步,一名救命,又谓烈士。闻诸先志曰:数百年前,有一隐士,于此池侧结庐屏迹,博习伎术,究极神理,能使瓦砾为宝,人畜易形,但未能驭风云,陪仙驾。阅图考古,更求仙术。其方曰:“夫神仙者,长生之术也。将欲求学,先定其志,筑建坛场,周一丈余。命一烈士,信勇昭著,执长刀,立坛隅,屏息绝言,自昏达旦;求仙者中坛而坐,手按长刀,口诵神咒,收视反听,迟明登仙。所执铦刀变为宝剑,凌虚履空,王诸仙侣,执剑指麾,所欲皆从,无衰无老,不病不死。”是人既得仙方,行访烈士,营求旷岁,未谐心愿。后于城中遇见一人,悲号逐路。隐士睹其相,心甚庆悦,即而慰问:“何至怨伤?”曰:“我以贫窭,佣力自济。其主见知,特深信用,期满五岁,当酬重赏。于是忍勤苦,忘艰辛。五年将周,一旦违失,既蒙笞辱,又无所得。以此为心,悲悼谁恤?”隐士命与同游,来至草庐,以术力故,化具肴馔,已而令入池浴,服以新衣,又以五百金钱遗之,曰:“尽当来求,幸无外也。”自时厥后,数加重赂,潜行阴德,感激其心。烈士屡求效命,以报知己。隐士曰:“我求烈士,弥历岁时,幸而会遇,奇貌应图,非有他故,愿一夕不声耳。”烈士曰:“死尚不辞,岂徒屏息?”于是设坛场,受仙法,依方行事,坐待日昏。昏暮之后,各司其务,隐士诵神咒,烈士按铦刀。殆将晓矣,忽发声叫。是时空中火下,烟焰云蒸,隐士疾引此人,入池避难。已而问曰:“诫子无声,何以惊叫?”烈士曰:“受命后,至夜分,惛然若梦,变异更起。见昔事主躬来慰谢,感荷厚恩,忍不报语;彼人震怒,遂见杀害。受中阴身,顾尸叹惜,犹愿历世不言,以报厚德。遂见托生南印度大婆罗门家,乃至受胎出胎,备经苦厄,荷恩荷德,尝不出声。洎乎受业、冠、婚、丧亲、生子,每念前恩,忍而不语,宗亲戚属咸见怪异。年过六十有五,我妻谓曰:‘汝可言矣!若不语者,当杀汝子。’我时惟念,已隔生世,自顾衰老,唯此稚子,因止其妻,令无杀害。遂发此声耳。”隐士曰:“我之过也!此魔娆耳。”烈士感恩,悲事不成,愤恚而死。免火灾难,故曰救命;感恩而死,又谓烈士池。
烈士池西有三兽窣堵波,是如来修菩萨行时烧身之处。劫初时,于此林野,有狐、兔、猿,异类相悦。时天帝释欲验修菩萨行者,降灵应化为一老夫,谓三兽曰:“二三子善安隐乎?无惊惧耶?”曰:“涉丰草,游茂林,异类同欢,既安且乐。”老夫曰:“闻二三子情厚意密,忘其老弊,故此远寻。今正饥乏,何以馈食?”曰:“幸少留此,我躬驰访。”于是同心虚己,分路营求。狐沿水滨,衔一鲜鲤,猿于林树,采异华果,俱来至止,同进老夫。唯免空还,游跃左右。老夫谓曰:“以吾观之,尔曹未和。猿狐同志,各能役心,唯兔空返,独无相馈。以此言之,诚可知也。”兔闻讥议,谓狐、猿曰:“多聚樵苏,方有所作。”狐、猿竞驰,衔草曳木,既已蕴崇,猛焰将炽。兔曰:“仁者,我身卑劣,所求难遂,敢以微躬,充此一䬸。”辞毕入火,寻即致死。是时老夫复帝释身,除烬收骸,伤叹良久,谓狐、猿曰:“一何至此!吾感其心,不泯其迹,寄之月轮,传乎后世。”故彼咸言,月中之兔,自斯而有。后人于此建窣堵波。
从此顺殑伽河流,东行三百余里,至战主国(中印度境)。
战主国,周二千余里,都城临殑伽河,周十余里。居人丰乐,邑里相邻。土地膏腴,稼穑时播。气序和畅,风俗淳质,人性犷烈,邪正兼信。伽蓝十余所,僧徒减千人。并皆遵习小乘教法。天祠二十,异道杂居。
大城西北伽蓝中窣堵波,无忧王之所建也。《印度记》曰:“此中有如来舍利一斗。”昔者世尊尝于此处,七日之中,为天、人众显说妙法。其侧则有过去三佛坐及经行遗迹之处。邻此复有慈氏菩萨像,形量虽小,威神嶷然,灵鉴潜通,奇迹间起。
大城东行二百余里,至阿避陀羯剌拏僧伽蓝(唐言不穿耳)。周垣不广,雕饰甚工,花池交影,台阁连甍,僧徒肃穆,众仪庠序。闻诸先志曰:昔大雪山北睹货逻国有乐学沙门,二三同志礼诵余闲,每相谓曰:“妙理幽玄,非言谈所究;圣迹昭著,可足趾所寻。宜询莫逆,亲观圣迹。”于是二三交友,杖锡同游。既至印度,寓诸伽蓝,轻其边鄙,莫之见舍。外迫风露,内累口腹,颜色憔悴,形容枯槁。时此国王出游近郊,见诸客僧,怪而问曰:“何方乞士?何所因来?耳既不穿,衣又垢弊。”沙门对曰:“我,睹货逻国人也。
恭承遗教,高蹈俗尘,率其同好,观礼圣迹。慨以薄福,众所同弃,印度沙门,莫顾羁旅。欲还本土,巡礼未周,虽迫勤苦,心遂后已。”王闻其说,用增悲感,即斯胜地,建立伽蓝,白㲲题书,为之制曰:“我惟尊居世上,贵极人中,斯皆三宝之灵祐也。既为人王,受佛付嘱,凡厥染衣,吾当惠济。建此伽蓝,式招羁旅。自今已来,诸穿耳僧,我此伽蓝不得止舍。”因其事迹,故以名焉。
阿避陀羯剌拏伽蓝东南行百余里,南渡殑伽河,至摩诃娑罗邑,并婆罗门种,不遵佛法。然见沙门,先访学业,知其强识,方深礼敬。
殑伽河北,有那罗延天祠。重阁层台,奂甚丽饰。诸天之像,鑴石而成,工极人谋,灵应难究。
那罗延天祠东行三十余里,有窣堵波,无忧王之所建也,太半陷地。前建石柱,高余二丈,上作师子之像,刻记伏鬼之事。昔于此处有旷野鬼,恃大威力,啖人血肉,作害生灵,肆极妖祟。如来愍诸众生不得其死,以神通力诱化诸鬼,导以归依之敬,齐以不杀之戒。诸鬼承教,奉以周旋。于是举石请佛安坐,愿闻正法,克念护持。自时厥后,无信之徒竞共推移鬼置石座,动以千数,莫之能转。茂林清池,周基左右,人至其侧,无不心惧。
伏鬼侧不远,有数伽蓝,虽多倾毁,尚有僧徒,并皆遵习大乘教法。
从此东南行百余里,至一窣堵波,基已倾陷,余高数丈。昔者如来寂灭之后,八国大王分舍利也,量舍利婆罗门蜜涂瓶内,分授诸王,而婆罗门持瓶以归,既得所粘舍利,遂建窣堵波,并瓶置内,因以名焉。后无忧王开取舍利瓶,改建大窣堵波,或至斋日,时烛光明。
从此东北度殑伽河,行百四五十里,至吠舍厘国(旧曰毗舍离国,讹也。中印度境)。
吠舍厘国,周五千余里。土地沃壤,花果茂盛,庵没罗果、茂遮果既多且贵。气序和畅,风俗淳质,好福重学,邪正杂信。伽蓝数百,多已圮坏,存者三五,僧徒稀少。天祠数十,异道杂居,露形之徒,寔繁其党。吠舍厘城已甚倾颓,其故基趾周六七十里,宫城周四五里,少有居人。
宫城西北五六里,至一伽蓝,僧徒寡少,习学小乘正量部法。傍有窣堵波,是昔如来说《毗摩罗诘经》,长者子宝积等献宝盖处。其东有窣堵波,舍利子等于此证无学之果。
舍利子证果东南有窣堵波,是吠舍厘王之所建也。佛涅槃后,此国先王分得舍利,式修崇建。《印度记》曰:“此中旧有如来舍利一斛,无忧王开取九斗,唯留一斗。”后有国王复欲开取,方事兴功,寻则地震,遂不敢开。
其西北有窣堵波,无忧王之所建也。傍有石柱,高五六十尺,上作师子之像。石柱南有池,是群猕猴为佛穿也。在昔如来曾住于此。池西不远有窣堵波,诸猕猴持如来钵上树取蜜之处;池南不远有窣堵波,是诸猕猴奉佛蜜处;池西北隅犹有猕猴形像。
伽蓝东北三里有窣堵波,是毗摩罗诘(唐言无垢称。旧曰净名,然净则无垢,名则是称,义虽取同,名乃有异。旧曰维摩诘,讹略也)故宅基趾,多有灵异。去此不远有一神舍,其状垒砖,传云积石,即无垢称长者现疾说法之处。去此不远有窣堵波,长者子宝积之故宅也。去此不远有窣堵波,是庵没罗女故宅,佛姨母等诸苾刍尼于此证入涅槃。
伽蓝北三四里有窣堵波,是如来将往拘尸那国入般涅槃,人与非人随从世尊,至此伫立。次西北不远有窣堵波,是佛于此最后观吠舍厘城。其南不远有精舍,前建窣堵波,是庵没罗女园持以施佛。
庵没罗园侧有窣堵波,是如来告涅槃处。佛昔在此告阿难曰:“其得四神足者,能住寿一劫。如来今者,当寿几何?”如是再三,阿难不对,天魔迷惑故也。阿难从坐而起,林中宴默。时魔来请佛曰:“如来在世教化已久,蒙济流转,数如尘沙,寂灭之乐,今其时矣。”世尊以少土置爪上,而告魔曰:“地土多耶?爪土多耶?”对曰:“地土多也。”
佛言:“所度者如爪上土,未度者如大地土。却后三月,吾当涅槃。”魔闻欢喜而退。阿难林中忽感异梦,来白佛言:“我在林间,梦见大树,枝叶茂盛,荫影蒙密,惊风忽起,摧散无余。将非世尊欲入寂灭?我心怀惧,故来请问。”
佛告阿难:“吾先告汝,汝为魔蔽,不时请留。魔王劝我早入涅槃,已许之期,斯梦是也。”
告涅槃期侧不远有窣堵波,千子见父母处也。昔有仙人,隐居岩谷,仲春之月,鼓濯清流,麀鹿随饮,感生女子,姿貌过人,唯脚似鹿,仙人见已,收而养焉。其后命令求火,至余仙庐,足所履地,迹有莲华。彼仙见已,深以奇之,令其绕庐,方乃得火。鹿女依命,得火而还。时梵豫王畋游见华,寻迹以求,悦其奇怪,同载而返。相师占言,当生千子。余妇闻之,莫不图计。日月既满,生一莲花,花有千叶,叶坐一子。余妇诬罔,咸称不祥,投殑伽河,随波泛滥。乌耆延王下流游观,见黄云盖乘波而来,取以开视,乃有千子,乳养成立,有大力焉。恃有千子,拓境四方,兵威乘胜,将次此国。时梵豫王闻之,甚怀震惧,兵力不敌,计无所出矣。是时鹿女心知其子,乃谓王曰:“今寇戎临境,上下离心,贱妾愚忠,能败强敌。”王未之信也,忧惧良深。鹿女乃升城楼,以待寇至。千子将兵,围城已匝,鹿女告曰:“莫为逆事!我是汝母,汝是我子。”千子谓曰:“何言之谬?”鹿女手按两乳,流注千岐,天性所感,咸入其口。于是解甲归宗,释兵返族,两国交欢,百姓安乐。
千子归宗侧不远有窣堵波,是如来行经旧迹,指告众曰:“昔吾于此归宗见亲。欲知千子,即贤劫千佛是也。”
述本生东有故基,上建窣堵波,光明时烛,祈请或遂,是如来说《普门陀罗尼》等经重阁讲堂余趾也。
讲堂侧不远有窣堵波,中有阿难半身舍利。去此不远有数百窣堵波,欲定其数,未有克知,是千独觉入寂灭处。吠舍厘城内外周隍,圣迹繁多,难以具举。形胜故墟,鱼鳞间峙,岁月骤改,炎凉亟移,林既摧残,池亦枯涸,朽株余迹,其详验焉。
大城西北行五六十里,至大窣堵波,栗呫(昌叶反)婆子(旧云离车子,讹也)别如来处。如来自吠舍厘城趣拘尸那国,诸栗呫婆子闻佛将入寂灭,相从悲号送。世尊既见哀慕,非言可喻,即以神力化作大河,崖岸深绝,波流迅急,诸栗呫婆悲恸以止,如来留钵,为作追念。
吠舍厘城西北减二百里,有故城,荒芜岁久,居人旷少。中有窣堵波,是佛在昔为诸菩萨、人、天大众,引说本生,修菩萨行,曾于此城为转轮王,号曰摩诃提婆(唐言大天)。有七宝应,王四天下,睹衰变之相,体无常之理,冥怀高蹈,忘情大位,舍国出家,染衣修学。
城东南行十四五里,至大窣堵波,是七百贤圣重结集处。佛涅槃后百一十年,吠舍厘城有诸苾刍,远离佛法,谬行戒律。时长老耶舍陀住憍萨罗国,长老三菩伽住秣兔罗国,长老厘波多住韩若国,长老沙罗住吠舍厘国,长老富阇苏弥罗住娑罗梨弗国。诸大罗汉心得自在,持三藏,得三明,有大名称,众所知识,皆是尊者阿难弟子。时耶舍陀遣使告诸贤圣,皆可集吠舍厘城。犹少一人,未满七百。是时富阇苏弥罗以天眼见诸大贤圣集议法事,运神足至法会。时三菩伽于大众中右袒长跪,扬言曰:“众无哗!钦哉,念哉!昔大圣法王善权寂灭,岁月虽淹,言教尚在。吠舍厘城懈怠苾刍谬于戒律,有十事出,违十力教。今诸贤者深明持犯,俱承大德阿难指诲,念报佛恩,重宣圣旨。”时诸大众莫不悲感,即召集诸苾刍,依毗柰耶,诃责制止,削除谬法,宣明圣教。
七百贤圣结集南行八九十里,至湿吠多补罗僧伽蓝,层台轮焕,重阁翚飞,僧众清肃,并学大乘。其傍则有过去四佛坐及经行遗迹之处。其侧窣堵波,无忧王之所建也。如来在昔南趣摩揭陀国,北顾吠舍厘城,中途止息遗迹之处。
湿吠多补罗伽蓝东南行三十余里,殑伽河南北岸各有一窣堵波,是尊者阿难陀分身与二国处。阿难陀者,如来之从父弟也,多闻总持,博物强识,佛去世后继大迦叶住持正法,导进学人。在摩揭陀国,于林中经行,见一沙弥讽诵佛经,章句错谬,文字纷乱。阿难闻已,感慕增怀,徐诣其所,提撕指授。沙弥笑曰:“大德耄矣,所言谬矣!我师高明,春秋鼎盛,亲承示诲,诚无所误。”阿难默然,退而叹曰:“我年虽迈,为诸众生,欲久住世,住持正法。然众生垢重,难以诲语,久留无利,可速灭度。”于是去摩揭陀国,趣吠舍厘城,度殑伽河,泛舟中流。摩揭陀王闻阿难去,情深恋德,即严戎驾,疾驱追请,数百千众营军南岸。吠舍厘王闻阿难来,悲喜盈心,亦治军旅,奔驰迎候,数百千众屯集北岸。两军相对,旌旗翳日。阿难恐斗其兵,更相杀害,从舟中起,上升虚空,示现神变,即入寂灭,化火焚骸,骸又中折,一堕南岸,一堕北岸。于是二王各得一分,举军号恸,俱还本国,起窣堵波,而修供养。
从此东北行五百余里,至弗栗恃国(北人谓三代恃国。北印度境)。
弗栗恃国,周四千余里,东西长,南北狭。土地膏腴,花果茂盛。气序微寒,人性躁急,多敬外道,少信佛法。伽蓝十余所,僧徒减千人,大小二乘,兼功通学。天祠数十,外道寔众。国大都城号占戍拿,多已颓毁。故宫城中尚有三千余家,若村若邑也。
大河东北有伽蓝,僧徒寡少,学业清高。
从此西行,依河之滨,有窣堵波,高余三丈,南带长流,大悲世尊度渔人处也。越在佛世,五百渔人结畴附党,渔捕水族,于此河流得一大鱼,有十八头,头各两眼。诸渔人方欲害之,如来在吠舍厘国,天眼见,兴悲心,乘其时而化导,因其机而启悟,告诸大众:“弗栗恃国有大鱼,我欲导之,以悟诸渔人,尔宜知时。”于是大众围绕,神足凌虚,至于河滨,如常敷座。遂告诸渔人:“尔勿杀鱼。”以神通力,开方便门,威被大鱼,令知宿命,能作人语,贯解人情。尔时如来知而故问:“汝在前身,曾作何罪,流转恶趣,受此弊身?”鱼曰:“昔承福庆,生自豪族,大婆罗门劫比他者,我身是也。恃其族姓,凌蔑人伦,恃其博物,鄙贱经法;以轻慢心毁讟诸佛,以丑恶语詈辱众僧,引类形比,谓若驼、驴、象、马,诸丑形对。由此恶业,受此弊身。尚资宿善,生遭佛世,目睹圣化,亲承圣教。”因而忏谢,悔先作业。如来随机摄化,如应开导。鱼既闻法,于是命终。承兹福力,上生天宫。于是自观其身,何缘生此?既知宿命,念报佛恩,与诸天众,肩随戾止,前礼既毕,右绕退立,以天宝香华,用供养。世尊指告渔人,为说妙法,于即感悟,输诚礼忏,裂网焚舟,归真受法。既服染衣,又闻至教,皆出尘垢,俱证圣果。
度渔人东北行百余里,故城西有窣堵波,无忧王所建,高百余尺,是佛在昔于此六月说法度诸天、人。此北百四五十步有小窣堵波,如来昔于此处为诸苾刍制戒。次西不远有如来发、爪窣堵波。如来昔于此处,近远邑人相趋辐凑,焚香散花,灯炬不绝。
从此西北千四五百里,逾山入谷,至尼波罗国(中印度境)。
尼波罗国,周四千余里,在雪山中。国大都城周二十余里。山川连属,宜谷稼,多花果,出赤铜、牦牛、命命鸟。货用赤铜钱。气序寒烈,风俗险诐,人性刚犷,信义轻薄。无学艺,有工巧。形貌丑弊,邪正兼信。伽蓝、天祠接堵连隅。僧徒二千余人,大小二乘,兼功综习。外道异学,其数不详。
王,刹帝利栗呫婆种也。志学清高,纯信佛法。近代有王,号鸯输伐摩(唐言光胄)。硕学聪睿,自制《声明论》,重学敬德,遐迩著闻。
都城东南有小水池,以人火投之,水即焰起,更投余物,亦变为火。
从此复还吠舍厘国,南渡殑伽河,至摩揭陀国(旧曰摩伽陀,又曰摩竭提,皆讹也。中印度境)。
大唐西域记卷第七
大正藏第 51 册 No. 2087 大唐西域记
大唐西域记卷第八(一国)
三藏法师玄奘奉 诏译
大总持寺沙门辩机撰
摩揭陀国上
摩揭陀国,周五千余里。城少居人,邑多编户。地沃壤,滋稼穑,有异稻种,其粒粗大,香味殊越,光色特甚,彼俗谓之供大人米。土地垫湿,邑居高原,孟夏之后,仲秋之前,平居流水,可以泛舟。风俗淳质,气序温暑。崇重志学,遵敬佛法。伽蓝五十余所,僧徒万有余人,并多宗习大乘法教。天祠数十,异道寔多。
殑伽河南有故城,周七十余里,荒芜虽久基址尚在。昔者,人寿无量岁时,号拘苏摩补罗城(唐言香花宫城)。王宫多花,故以名焉。逮乎人寿数千岁,更名波吒厘子城(旧曰巴连弗邑,讹也)。
初,有婆罗门,高才博学,门人数千,传以受业。诸学徒相从游观,有一书生俳徊怅望。同俦谓曰:“夫何忧乎?”曰:“盛色方刚,羁游履影,岁月已积,艺业无成。顾此为言,忧心弥剧。”于是学徒戏言之曰:“今将子求娉婚亲。”乃假立二人为男父母,二人为女父母,遂坐波吒厘树,谓“女声树也。”采时果,酌清流,陈婚姻之绪,请好合之期。时假女父攀花枝以授书生曰:“斯嘉偶也,幸无辞焉。”书生之心欣然自得,日暮言归,怀恋而止。学徒曰:“前言戏耳!幸可同归。林中猛兽恐相残害。”书生遂留,往来树侧。景夕之后,异光烛野,管弦清雅,帷帐陈列。俄见老翁策杖来慰,复有一妪携引少女,并宾从盈路,袨服奏乐。翁乃指少女曰:“此君之弱室也。”酣歌乐宴,经七日焉。学徒疑为兽害,往而求之,乃见独坐树阴,若对上客,告与同归,辞不从命。后自入城,拜谒亲故,说其始末。闻者惊骇,与诸友人同往林中,咸见花树是一大第,僮仆役使驱驰往来,而彼老翁从容接对,陈馔奏乐,宾主礼备。诸友还城,具告远近。期岁之后,生一子男。谓其妻曰:“吾今欲归,未忍离阻;适复留止,栖寄飘露。”其妻既闻,具以白父。翁谓书生曰:“人生行乐,讵必故乡?今将筑室,宜无异志。”于是役使之徒,功成不日。香花旧城,迁都此邑。由彼子故,神为筑城,自尔之后,因名波吒厘子城焉。
王故宫北有石柱,高数十尺,是无忧王作地狱处。释迦如来涅槃之后第一百年,有阿输迦(唐言无忧。旧曰阿育,讹也)王者,频毗婆罗(唐言影坚。旧曰频婆娑,讹也)王之曾孙也,自王舍城迁都波吒厘,筑外郭,周于故城。年代浸远,唯余故基。伽蓝、天祠及窣堵波,余址数百,存者二三。唯故宫北,临殑伽河,小城中有千余家。
初,无忧王嗣位之后,举措苛暴,乃立地狱,作害生灵。周垣峻峙,隅楼特起,猛焰洪炉,铦锋利刃,备诸苦具,拟像幽涂,招募凶人,立为狱主。初以国中犯法罪人,无挍轻重,总入涂炭。后以行经狱次,擒以诛戮,至者皆死,遂灭口焉。时有沙门,初入法众,巡里乞食,遇至狱门,狱吏凶人擒欲残害。沙门惶怖,请得礼忏。俄见一人,缚来入狱,斩截手足,磔裂形骸,俯仰之间,支体糜散。沙门见已,深增悲悼,成无常观,证无学果。狱卒曰:“可以死矣。”沙门既证圣果,心夷生死,虽入镬汤,若在清池,有大莲花而为之座。狱主惊骇,驰使白王,王遂躬观,深赞灵祐。狱主曰:“大王当死。”王曰:“何。”对曰:“王先垂命,令监刑狱,凡至狱垣皆从杀害,不云王入而独免死。”王曰:“法已一定,理无再变。我先垂令,岂除汝身?汝久滥生,我之咎也。”即命狱卒,投之洪炉。狱主既死,王乃得出,于是颓墙堙堑,废狱宽刑。
地狱南不远有窣堵波,基址倾陷,唯余覆钵之势,宝为厕饰,石作栏槛,即八万四千之一也。无忧王以人功建于宫焉,中有如来舍利一斗,灵鉴间起,神光时烛。无忧王废狱之后,遇近护大阿罗汉,方便善诱,随机导化。王谓罗汉曰:“幸以宿福,位据人尊,慨兹障累,不遭佛化。今者如来遗身舍利,欲重修建诸窣堵波。”罗汉曰:“大王以福德力,役使百灵,以弘誓心匡护三宝,是所愿也,今其时矣。”因为广说献土之因,如来悬记兴建之功。无忧王闻以庆悦,召集鬼神而令之曰:“法王导利,含灵有庆,我资宿善,尊极人中。如来遗身重修供养,今尔鬼神戮力同心!境极赡部,户满拘胝,以佛舍利起窣堵波。心发于我,功成于汝。胜福之利,非欲独有。宜各营构,待后告命。”鬼神受旨,在所兴功,功既成已,咸来请命。无忧王既开八国所建诸窣堵波,分其舍利,付鬼神已,谓罗汉曰:“我心所欲,诸处同时藏下舍利。心虽此冀,事未从欲。”罗汉曰:“王命神鬼至所期日,日有隐蔽,其状如手,此时也,宜下舍利。”王承此旨,宣告鬼神。逮乎期日,无忧王观候光景,日正中时,罗汉以神通力,申手蔽日,营建之所咸皆瞻仰,同于此时功绩咸毕。
窣堵波侧不远,精舍中有大石,如来所履,双迹犹存,其长尺有八寸,广余六寸矣。两迹俱有轮相,十指皆带花文,鱼形映起,光明时照。昔者如来将取寂灭,北趣拘尸那城,南顾摩揭陀国,蹈此石上,告阿难曰:“吾今最后留此足迹,将入寂灭,顾摩揭陀也。百岁之后,有无忧王命世君临,建都此地,匡护三宝,役使百神。”及无忧王之嗣位也,迁都筑邑,掩周迹石,既近宫城,恒亲供养。后诸国王竞欲举归,石虽不大,众莫能转。近者设赏迦王毁坏佛法,遂即石所,欲灭圣迹,凿已还平,文彩如故,于是捐弃殑伽河流,寻复本处。其侧窣堵波,即过去四佛坐及经行遗迹之所。
佛迹精舍侧不远,有大石柱,高三十余尺,书记残缺,其大略曰:“无忧王信根贞固,三以赡部洲施佛、法、僧,三以诸珍宝重自酬赎。”其辞云,大略斯在。
故宫北有大石室,外若崇山,内广数丈,是无忧王为出家弟役使神鬼之所建也。初,无忧王有同母弟,名摩醯因陀罗(唐言大帝)。生自贵族,服僣王制,奢侈纵暴,众庶怀怨。国辅老臣进谏王曰:“骄弟作威,亦已太甚。夫政平则国治,人和则主安,古之则训,由来久矣。愿存国典,收付执法。”无忧王泣谓弟曰:“吾承基绪,覆焘生灵,况尔同胞,岂忘惠爱!不先匡导,已陷刑法。上惧先灵,下迫众议。”摩醯因陀罗稽首谢曰:“不自谨行,敢干国宪,愿赐再生,更宽七日。”于是置诸幽室,严加守卫,珍羞上馔,进奉无亏。守者唱曰:“已过一日,余有六日。”至第六日已,既深忧惧,更励身心,便获果证,升虚空,示神迹,寻出尘俗,远栖岩谷。无忧王躬往谓曰:“昔拘国制,欲致严刑。岂意清升,取证圣果。既无滞累,可以还国。”弟曰:“昔羁爱网,心驰声色,今出危城,志悦山谷。愿弃人间,长从丘壑。”王曰:“欲静心虑,岂必幽岩?吾从尔志,当为崇树。”遂召命鬼神而告之曰:“吾于后日广备珍羞,尔曹相率来集我会,各持大石,自为床座。”诸神受命,至期毕萃。众会既已,王告神曰:“石座从横,宜自积聚。因功不劳,垒为虚室。”诸神受命,不日而成。无忧王躬往迎请,止此山庐。
故宫北,地狱南,有大石槽,是无忧王匠役神功,作为此器,饭僧之时,以储食也。
故宫西南有小石山,周岩谷间,数十石室,无忧王为近护等诸阿罗汉,役使鬼神之所建立。傍有故台,余基积石;池沼涟漪,清澜澄鉴,邻国远人谓之圣水,若有饮濯,罪垢消灭。
山西南有五窣堵波,崇基已陷,余址尚高,远而望之,郁若山阜,面各数百步,后人于上重更修建小窣堵波。《印度记》曰:“昔无忧王建八万四千窣堵波已,尚余五斗舍利,故别崇建五窣堵波,制奇诸处,灵异间起,以表如来五分法身。薄信之徒窃相评议,云是昔者难陀王建此藏,以储七宝。其后有王,不甚淳信,闻先疑议,肆其贪求,兴动军师,躬临发掘,地震山倾,云昏日翳,窣堵波中大声雷震,士卒僵仆,象马惊奔。自兹已降,无敢觊觎。”或曰:“众议虽多,未为确论;循古所记,信得其实。”
故城东南有屈(居勿反)吒阿滥摩(唐言鸡园)僧伽蓝,无忧王之所建焉。无忧王初信佛法也,式遵崇建,修殖善种,召集千僧,凡、圣两众,四事供养,什物周给。颓毁已久,基址尚在。
伽蓝侧有大窣堵波,名阿摩落伽者。印度药果之名也。无忧王构疾弥留,知命不济,欲舍珍宝,崇树福田。权臣执政,诫勿从欲。其后因食,留阿摩落果,玩之半烂,握果长息,问诸臣曰:“赡部洲主今是何人?”诸臣对曰:“唯独大王。”王曰:“不然。我今非主。唯此半果,而得自在。嗟乎!世间富贵,危甚风烛。位据区宇,名高称谓,临终匮乏,见逼强臣,天下非己,半果斯在!”乃命侍臣而告之曰:“持此半果,诣彼鸡园,施诸众僧,作如是说:‘昔一赡部洲主,今半阿摩落王,稽首大德僧前,愿受最后之施。凡诸所有,皆已丧失,唯斯半果,得少自在。哀愍贫乏,增长福种。’”僧中上座作如是言:“无忧大王宿期弘济,疟疾在躬,奸臣擅命,积宝非己,半果为施。承王来命,普施众僧。”即召典事,羹中总煮。收其果核,起窣堵波。既荷厚恩,遂旌顾命。
阿摩落伽窣堵波西北,故伽蓝中有窣堵波,谓建揵稚声。
初,此城内伽蓝百数,僧徒肃穆,学业清高,外道学人,销声缄口。其后僧徒相次徂落,而诸后进莫继前修。外道师资傅训成艺,于是命俦召侣,千计万数,来集僧坊,扬言唱曰:“夫击揵稚,招集学人!”群愚同止,谬有扣击。遂白王,请挍优劣。外道诸师高才达学,僧徒虽众,辞论肤浅。外道曰:“我论胜。自今已后,诸僧伽蓝不得击揵稚以集众也。”王允其请,依先论制。僧徒受耻,忍诟而退,十二年间不击揵稚。时南印度那伽阏剌树那菩萨(唐言龙猛。旧译曰龙树,非也),幼传雅誉,长擅高名,舍离欲爱,出家修学,深究妙理,位登初地。有大弟子提婆者,智慧明敏,机神警悟,白其师曰:“波吒厘城诸学人等辞屈外道,不击揵稚,日月骤移,十二年矣。敢欲摧邪见山,然正法炬。”龙猛曰:“波吒厘城外道博学,尔非其俦,吾今行矣。”提婆曰:“欲摧腐草,讵必倾山?敢承指诲,黜诸异学。大师立外道义,而我随文破析,详其优劣,然后图行。”龙猛乃扶立外义,提婆随破其理,七日之后,龙猛失宗,已而叹曰:“谬辞易失,邪义难扶。尔其行矣,摧彼必矣!”提婆菩萨夙擅高名,波吒厘城外道之闻也,即相召集,驰白王曰:“大王昔纡听览,制诸沙门不击揵稚。愿垂告命。令诸门候,邻境异僧勿使入城,恐相党援,轻改先制。”王允其言,严加伺候。提婆既至,不得入城。闻其制令,便易衣服,叠僧加胝,置草束中,褰裳疾驱,负戴而入。既至城中,弃草披衣,至此伽蓝,欲求止息。知人既寡,莫有相舍,遂宿揵稚台上。于晨朝时,便大振击。众闻伺察,乃客游比丘。诸僧伽蓝传声响应。王闻究问,莫得其先,至此伽蓝,咸推提婆。提婆曰:“夫揵稚者,击以集众。有而不用,悬之何为?”王人报曰:“先时僧众论议堕负,制之不击,已十二年。”提婆曰:“有是乎?吾于今日,重声法鼓。”使报王曰:“有异沙门欲雪前耻。”王乃召集学人,而定制曰:“论失本宗,杀身以谢。”于是外道竞陈旗鼓,諠谈异义,各曜辞锋。提婆菩萨既升论座,听其先说,随义析破,曾不浃辰,摧诸异道。国王大臣莫不庆悦,建此灵基,以旌至德。
建击揵稚窣堵波北有故基,昔鬼辩婆罗门所居处也。
初,此城中有婆罗门,葺宇荒薮,不交世路,祠鬼求福,魍魉相依。高论剧谈,雅辞响应,人或激难,垂帷以对。旧学高才,无出其右,士庶翕然,仰之犹圣。有阿湿缚窭沙(唐言马鸣)菩萨者,智周万物,道播三乘,每谓人曰:“此婆罗门学不师受,艺无稽古,屏居幽寂,独擅高名,将非神鬼相依,妖魅所附,何能若是者乎?夫辩资鬼授,言不对人,辞说一闻,莫能再述,吾今往彼,观其举措。”遂即其庐,而谓之曰:“仰钦盛德,为日已久。幸愿褰帷,敢申宿志。”而婆罗门居然简傲,垂帷以对,终不面谈。马鸣心知鬼魅,情甚自负,辞毕而退,谓诸人曰:“吾已知矣,摧彼必矣。”寻往白王:“唯愿垂许,与彼居士较论剧谈。”王闻骇曰:“斯何人哉!若不证三明,具六通,何能与彼论乎?”命驾躬临,详鉴辩论。是时马鸣论三藏微言,述五明大义,妙辩纵横,高论清远。而婆罗门既述辞已,马鸣重曰:“失吾旨矣,宜重述之。”时婆罗门默然杜口,马鸣叱曰:“何不释难?所事鬼魅宜速授辞!”疾褰其帷,视占其怪。婆罗门惶遽而曰:“止!止!”马鸣退而言曰:“此子今晨声问失坠,虚名非久,斯之谓也。”王曰:“非夫盛德,谁鉴左道?知人之哲,绝后光前,国有常典,宜旌茂实。”
城西南隅二百余里,有伽蓝余迹。其傍有窣堵波,神光时烛,灵瑞间发,近远众庶莫不祈请,是过去四佛坐及经行遗迹之所。
故伽蓝西南行百余里,至鞮罗释迦伽蓝。庭宇四院,观阁三层,崇台累仞,重门洞启,频毗娑罗王末孙之所建也。旌召高才,广延俊德,异域学人,远方髦彦,同类相趋,肩随戾止。僧徒千数,并学大乘。中门当涂,有三精舍,上置轮相,铃铎虚悬,下建层基,轩槛周列,户牖栋梁,壖垣阶陛,金铜隐起,厕间庄严。中精舍佛立像高三丈,左多罗菩萨像,右观自在菩萨像。凡斯三像,鍮石铸成,威神肃然,冥鉴远矣。精舍中各有舍利一升,灵光或照,奇瑞间起。
鞮罗释迦伽蓝西南九十余里,至大山,云石幽蔚,灵仙攸舍,毒蛇、暴龙窟穴其薮,猛兽、鸷鸟栖伏其林。山顶有大盘石,上建窣堵波,其高十余尺,是佛入定处也。昔者如来降神止此,坐斯磐石,入灭尽定,时经宿焉。诸天灵圣供养如来,鼓天乐,雨天花。如来出定,诸天感慕,以宝金银起窣堵波。去圣逾邈,宝变为石。自古迄今,人未有至。遥望高山,乃见异类,长蛇、猛兽群从右旋,天仙灵圣肩随赞礼。
山东冈有窣堵波,在昔如来伫观摩揭陀国所履之处也。
山西北三十余里,山阿有伽蓝,负岭崇基,疏崖峙阁。僧徒五十余人,并习大乘法教。瞿那末底(唐言德慧)菩萨伏外道之处。
初,此山中有外道摩沓婆者,祖僧佉之法而习道焉。学穷内外,言极空有,名高前列,德重当时。君王珍敬,谓之国宝,臣庶宗仰,咸曰家师。邻国学人承风仰德,俦之先进,诚博达也。食邑二城,环居封建。时南印度德慧菩萨幼而敏达,早擅精微,学通三藏,理穷四谛。闻摩沓婆论极幽微,有怀挫锐,命一门人裁书谓曰:“敬问摩沓婆善安乐也。宜忘劳弊,精习旧学,三年之后,摧汝嘉声。”如是第二、第三年中,每发使报。及将发迹,重裁书曰:“年期已极,学业何如?吾今至矣,汝宜知之。”摩沓婆甚怀惶惧,诫诸门人及以邑户:“自今之后,不得居止沙门异道,递相宣告,勿有犯违。”时德慧菩萨杖锡而来,至摩沓婆邑,人守约,莫有相舍。诸婆罗门更詈之曰:“断发殊服,何异人乎?宜时速去,勿此止也!”德慧菩萨欲摧异道,冀宿其邑,因以慈心,卑辞谢曰:“尔曹世谛之净行,我又胜义谛之净行,净行既同,何为见拒?”婆罗门因不与言,但事驱逐。逐出邑外,入大林中。林中猛兽群行为暴,有净信者恐为兽害,乃束蕴持仗,谓菩萨曰:“南印度有德慧菩萨者,远传声问,欲来论议,故此邑主惧坠嘉声,重垂严制,勿止沙门。恐为物害,故来相援。行矣自安,勿有他虑。”德慧曰:“良告净信,德慧者,我是也。”净信闻已,更深恭敬,谓德慧曰:“诚如所告,宜可速行。”即出深林,止息空泽。净信纵火持弓,周旋左右,夜分已尽,谓德慧曰:“可以行矣,恐人知闻,来相图害。”德慧谢曰:“不敢忘德。”于是遂行。至王宫,谓门者曰:“今有沙门,自远而至,愿王垂许,与摩沓婆论。”王闻惊曰:“此妄人耳。”即命使臣往摩沓婆所,宣王旨曰:“有异沙门来求谈论,今已莹洒论场,宣告远近,伫望来仪,愿垂降趾。”摩沓婆问王使曰:“岂非南印度德慧论师乎?”曰:“然。”摩沓婆闻,心甚不悦,事难辞免,遂至论场。国王、大臣、士、庶、豪族,咸皆集会,欲听高谈。德慧先立宗义,洎乎景落,摩沓婆辞以年衰,智惛捷对,请归静思,方酬来难。每事言归,及旦升座,竟无异论。至第六日,欧血而死。其将终也,顾命妻曰:“尔有高才,无忘所耻!”摩沓婆死,匿不发丧,更服鲜绮,来至论会。众咸諠哗,更相谓曰:“摩沓婆自负才高,耻对德慧,故遣妇来,优劣明矣。”德慧菩萨谓其妻曰:“能制汝者,我已制之。”摩沓婆妻知难而退。王曰:“何言之密,彼便默然?”德慧曰:“惜哉,摩沓婆死矣!其妻欲来与我论耳。”王曰:“何以知之?愿垂指告。”德慧曰:“其妻之来也,面有死丧之色,言含哀怨之声,以故知之,沓婆死矣。能制汝者,谓其夫也。”王命使往观,果如所议。王乃谢曰:“佛法玄妙,英贤继轨,无为守道,含识沾化,依先国典,褒德有常。”德慧曰:“苟以愚昧,体道居贞,存正足,论济物,将弘汲引,先摧傲慢,方便摄化,今其时矣。唯愿大王以摩沓婆邑户子孙千代常充僧伽蓝人,则垂诫来叶,流美无穷。唯彼净信见匡护者福延于世,食用同僧,以劝清信,以褒厚德。”于是建此伽蓝,式旌胜迹。
初,摩沓婆论败之后,十数净行逃难邻国,告诸外道耻辱之事,招募英俊,来雪前耻。王既珍敬德慧,躬往请曰:“今诸外道不自量力,结党连群,敢声论鼓,唯愿大师摧诸异道。”德慧曰:“宜集论者。”于是外道学人欣然相慰:“我曹今日,胜其必矣。”时诸外道阐扬义理,德慧菩萨曰:“今诸外道逃难远游,如王先制,皆是贱人,我今如何与彼对论?”德慧有负座竖,素闻余论,颇闲微旨,侍立于侧,听诸高谈。德慧拊其座而言曰:“床,汝可论。”众咸惊骇,异其所命。时负座竖便即发难,深义泉涌,清辩响应。三复之后,外道失宗,重挫其锐,再折其翮。自伏论已来,立为伽蓝邑户。
德慧伽蓝西南二十余里,至孤山,有伽蓝,尸罗跋陀罗(唐言戒贤)论师论义得胜,舍邑建焉。竦一危峰,如窣堵波,置佛舍利。
论师,三摩呾吒国之王族,婆罗门之种也。少好学,有风操,游诸印度,询求明哲。至此国那烂陀僧伽蓝,遇护法菩萨,闻法信悟。请服染衣,咨以究竟之致,问以解脱之路,既穷至理,亦究微言,名擅当时,声高异域。南印度有外道,探𦣱索隐,穷幽洞微,闻护法高名,起我慢深嫉,不阻山川,击鼓求论,曰:“我,南印度之人也。承王国内有大论师,我虽不敏,愿与详议。”王曰:“有之,诚如议也。”乃命使臣请护法曰:“南印度有外道,不远千里,来求较论,唯愿降迹,赴集论场。”护法闻已,摄衣将往。门人戒贤者,后进之翘楚也,前进请曰:“何遽行乎?”护法曰:“自慧日潜晖,传灯寂照,外道蚁聚,异学蜂飞,故我今者,将摧彼论。”戒贤曰:“恭闻余论,敢摧异道。”护法知其俊也,因而允焉。是时戒贤年甫三十,众轻其少,恐难独任。护法知众心之不平,乃解之曰:“有贵高明,无云齿岁,以今观之,破彼必矣。”逮乎集论之日,远近相趋,少长咸萃。外道弘阐大猷,尽其幽致;戒贤循理责实,深极幽玄。外道辞穷,蒙耻而退。王用酬德,封此邑城。论师辞曰:“染衣之士,事资知足,清净自守,何以邑为?”王曰:“法王晦迹,智舟沦湑,不有旌别,无励后学。为弘正法,愿垂哀纳。”论师辞不获已,受此邑焉,便建伽蓝,穷诸规矩,舍其邑户,式修供养。
戒贤伽蓝西南行四五十里,渡尼连禅河,至伽耶城。甚险固,少居人,唯婆罗门有千余家,大仙人祚胤也,王所不臣,众咸宗敬。城北三十余里,有清泉,印度相传谓之圣水,凡有饮濯,罪垢消除。
城西南五六里至伽耶山。溪谷杳冥,峰岩危险,印度国俗称曰灵山,自昔君王驭宇承统,化洽远人,德隆前代,莫不登封而告成功。山顶上有石窣堵波,高百余尺,无忧王之所建也,灵鉴潜被,神光时烛,昔如来于此演说《宝云》等经。
伽耶山东南有窣堵波,迦叶波本生邑也。其南有二窣堵波,则伽耶迦叶波、捺地迦叶波(旧曰那提迦叶,讹也。洎诸迦叶,例无波字,略也)事火之处。
伽耶迦叶波事火东,渡大河,至钵罗笈菩提山(唐言前正觉山,如来将证正觉,先登此山,故云前正觉也)。如来勤求六岁,未成正觉,后舍苦行,示受乳糜,行自东北,游目此山,有怀幽寂,欲证正觉。自东北冈登以至顶,地既震动,山又倾摇。山神惶惧,告菩萨曰:“此山者,非成正觉之福地也。若止于此,入金刚定,地当震陷,山亦倾覆。”菩萨下自西南,山半崖中,背岩面涧,有大石室,菩萨即之,加趺坐焉,地又震动,山复倾摇。时净居天空中唱曰:“此非如来成正觉处。自此西南十四五里,去苦行处不远,有卑钵罗树,下有金刚座,去来诸佛咸于此座而成正觉,愿当就彼。”菩萨方起,室中龙曰:“斯室清胜,可以证圣,唯愿慈悲,勿有遗弃。”菩萨既知非取证所,为遂龙意,留影而去(影在昔日,贤愚咸睹:洎于今时,或有得见)。诸天前导,往菩提树。逮乎无忧王之兴也,菩萨登山上下之迹,皆树旌表,建窣堵波,度量虽殊,灵应莫异,或天花雨空中,或光照幽谷。每岁罢安居日,异方法俗,登修供养,信宿乃还。
前正觉山西南行十四五里,至菩提树。周垣垒砖,崇峻险固。东西长,南北狭,周五百余步。奇树名花,连阴接影;细沙异草,弥漫绿被。正门东辟,对尼连禅河,南门接大花池,西厄险固,北门通大伽蓝。壖垣内地,圣迹相邻,或窣堵波,或复精舍,并赡部洲诸国君王、大臣、豪族钦承遗教,建以记焉。
菩提树垣正中,有金刚座。昔贤劫初成,与大地俱起,据三千大千世界中,下极金轮,上侵地际,金刚所成,周百余步,贤劫千佛坐之而入金刚定,故曰金刚座焉。证圣道所,亦曰道场,大地震动,独无倾摇。是故如来将证正觉也,历此四隅,地皆倾动,后至此处,安静不倾。自入末劫,正法浸微,沙土弥覆,无复得见。佛涅槃后,诸国君王传闻佛说金刚座量,遂以两躯观自在菩萨像,南北标界,东面而坐。闻诸耆旧曰:“此菩萨像身没不见,佛法当尽。”今南隅菩萨没过胸臆矣。
金刚座上菩提树者,即毕钵罗之树也。昔佛在世,高数百尺,屡经残伐,犹高四五丈。佛坐其下成等正觉,因而谓之菩提树焉。茎干黄白,枝叶青翠,冬夏不凋,光鲜无变。每至如来涅槃之日,叶皆凋落,顷之复故。是日也,诸国君王,异方法俗,数千万众,不召而集,香水香乳,以溉以洗,于是奏音乐,列香花,灯炬继日,竞修供养。如来寂灭之后,无忧王之初嗣位也,信受邪道,毁佛遗迹,兴发兵徒,躬临剪伐。根茎枝叶,分寸斩截,次西数十步而积聚焉,令事火婆罗门烧以祠天,烟焰未静,忽生两树,猛火之中,茂叶含翠,因而谓之灰菩提树。无忧王睹异悔过,以香乳溉余根,洎乎将旦,树生如本。王见灵怪,重深欣庆,躬修供养,乐以忘归。王妃素信外道,密遣使人,夜分之后,重伐其树。无忧王旦将礼敬,唯见蘖株,深增悲慨,至诚祈请,香乳溉灌,不日还生。王深敬异,垒石周垣,其高十余尺,今犹见在。近设赏迦王者,信受外道,毁嫉佛法,坏僧伽蓝,伐菩提树,掘至泉水,不尽根柢,乃纵火焚烧,以甘蔗汁沃之,欲其燋烂,绝灭遗萌。数月后,摩揭陀国补剌拏伐摩王(唐言满胄),无忧王之末孙也,闻而叹曰:“慧日已隐,唯余佛树,今复摧残,生灵何睹!”举身投地,哀感动物。以数千牛构乳而溉,经夜树生,其高丈余。恐后剪伐,周峙石垣,高二丈四尺。故今菩提树隐于石壁,出一丈余。
菩提树东有精舍,高百六七十尺,下基面广二十余步,垒以青砖,涂以石灰,层龛皆有金像,四壁镂作奇制,或连珠形,或天仙像,上置金铜阿摩落迦果(亦谓宝瓶,又称宝台)。东面接为重阁,檐宇特起三层,榱柱栋梁,户扉寮牖,金银雕镂以饰之,珠玉厕错以填之,奥室邃宇,洞户三重。外门左右各有龛室,左则观自在菩萨像,右则慈氏菩萨像,白银铸成,高十余尺。
精舍故地,无忧王先建小精舍,后有婆罗门更广建焉。初,有婆罗门,不信佛法,事大自在天,传闻天神在雪山中,遂与其弟往求愿焉。天曰:“凡诸愿求,有福方果。非汝所祈,非我能遂。”婆罗门曰:“修何福可以遂心?”天曰:“欲植善种,求胜福田,菩提树者,证佛果处也。宜时速反,往菩提树,建大精舍,穿大水池,兴诸供养,所愿当遂。”婆罗门受天命,发大信心,相率而返,兄建精舍,弟凿水池,于是广修供养,勤求心愿,后皆果遂,为王大臣,凡得禄赏,皆入檀舍。
精舍既成,招募工人,欲图如来初成佛像。旷以岁月,无人应召。久之,有婆罗门来告众曰:“我善图写如来妙相。”众曰:“今将造像,夫何所须?”曰:“香泥耳。宜置精舍之中,并一灯照,我入已,坚闭其户,六月后乃可开门。”时诸僧众皆如其命。尚余四日,未满六月,众咸骇异,开以观之。见精舍内佛像俨然,结加趺坐,右足居上,左手敛,右手垂,东面而坐,肃然如在。座高四尺二寸,广丈二尺五寸,像高丈一尺五寸,两膝相去八尺八寸,两肩六尺二寸,相好具足,慈颜若真,唯右乳上图莹未周。既不见人,方验神鉴,众咸悲叹,殷勤请知。有一沙门,宿心淳质,乃感梦见往婆罗门而告曰:“我是慈氏菩萨,恐工人之思不测圣容,故我躬来图写佛像。垂右手者,昔如来之将证佛果,天魔来娆,地神告至,其一先出,助佛降魔,如来告曰:‘汝勿忧怖,吾以忍力,降彼必矣。’魔王曰:‘谁为明证?’如来乃垂手指地,言:‘此有证。’是时第二地神踊出作证,故今像手仿昔下垂。”众知灵鉴,莫不悲感。于是乳上未周,填厕众宝,珠璎宝冠,奇珍交饰。设赏迦王伐菩提树已,欲毁此像,既睹慈颜,心不安忍,回驾将返,命宰臣曰:“宜除此佛像,置大自在天形。”宰臣受旨,惧而叹曰:“毁佛像则历劫招殃,违王命乃丧身灭族,进退若此,何所宜行!”乃召信心以为役使,遂于像前横垒砖壁,心惭冥闇,又置明灯,砖壁之前画自在天。功成报命,王闻心惧,举身生疱,肌肤攫裂,居未久之,便丧没矣。宰臣驰返,毁除障壁,时经多日,灯犹不灭。像今尚在,神工不亏。既处奥室,灯炬相继,欲睹慈颜,莫由审察,必于晨朝持大明镜,引光内照,乃睹灵相。夫有见者,自增悲感。
如来以印度吠舍佉月后半八日成等正觉,当此三月八日也。上座部则吠舍佉月后半十五日成等正觉,当此三月十五日也。是时如来年三十矣。或曰年三十五矣。
菩提树北有佛经行之处。如来成正觉已,不起于座,七日寂定。其起也,至菩提树北,七日经行,东西往来,行十余步,异华随迹十有八文。后人于此垒砖为基,高余三尺。闻诸先志曰:此圣迹基,表人命之修短也,先发诚愿,后乃度量,随寿修短,数有增减。
经行基北,道右,盘石上,大精舍中,有佛像,举目上望。昔者,如来于此七日观菩提树,目不暂舍。为报树恩,故此瞻望。
菩提树西不远,大精舍中,有鍮石佛像,饰以奇珍,东面而立。前有青石,奇文异采,是昔如来初成正觉,梵王起七宝堂,帝释建七宝座,佛于其上七日思惟,放异光明,照菩提树。去圣悠远,宝变为石。
菩提树南不远,有窣堵波,高百余尺,无忧王之所建也。菩萨既濯尼连河,将趣菩提树,窃自思念何以为座?寻自发明当须净草。天帝释化其身为刈草人,荷而逐路。菩萨谓曰:“所荷之草颇能惠耶?”化人闻命,恭以草奉,菩萨受已,执而前进。
受草东北不远,有窣堵波,是菩萨将证佛果,青雀、群鹿呈祥之处。印度休徴,斯为嘉应,故净居天随顺世间,群从飞绕,效灵显圣。
菩提树东,大路左右,各一窣堵波,是魔王娆菩萨处也。菩萨将证佛果,魔王劝受轮王,策说不行,殷忧而返。魔王之女请往诱焉,菩萨威神,衰变冶容,扶羸策杖,相携而退。
菩提树西北,精舍中,有迦叶波佛像,既称灵圣,时烛光明。闻诸先记曰:若人至诚,旋绕七周,在所生处,得宿命智。
迦叶波佛精舍西北二砖室,各有地神之像。昔者如来将成正觉,一报魔至,一为佛证。后人念功,图形旌德。
菩提树垣西不远,有窣堵波,谓郁金香,高四十余尺,漕炬吒国商主之所建也。昔漕炬吒国有大商主,宗事天神,祠求福利,轻蔑佛法,不信因果。其后将诸商侣,贸迁有无,泛舟南海,遭风失路,波涛飘浪,时经三岁,资粮罄竭,糊口不充。同舟之人,朝不谋夕,戮力同志,念所事天,心虑已劳,冥功不济。俄见大山,崇崖峻岭,两日联晖,重明照朗。时诸商侣更相慰曰:“我曹有福,过此大山,宜于中止,得安乐。”商主曰:“非山也,乃摩竭鱼耳。崇崖峻岭,须鬣也;两日联晖,眼光也。”言声未静,舟帆飘凑。于是商主告诸侣曰:“我闻观自在菩萨于诸危厄能施安乐,宜各至诚,称其名字。”遂即同声,归命称念。崇山既隐,两日亦没。俄见沙门,威仪庠序,杖锡凌虚,而来拯溺,不逾时而至本国矣。因即信心贞固,求福不回,建窣堵波,式修供养,以郁金香泥而周涂上下。既发信心,率其同志,躬礼圣迹,观菩提树。未暇言归,已淹晦朔。商侣同游,更相谓曰:“山川悠间,乡国辽远,昔所建立窣堵波者,我曹在此,谁其洒扫?”言讫,旋绕至此,忽见窣堵波,骇其由致,即前瞻察,乃本国所建窣堵波也。故今印度因以郁金为名。
菩提树垣东南隅,尼拘律树侧,窣堵波傍有精舍,中作佛坐像。昔如来初证佛果,大梵天王于此劝请转妙法轮。
菩提树垣内,四隅皆有大窣堵波。在昔如来受吉祥草已,趣菩提树,先历四隅,大地震动,至金刚座,方得安静。树垣之内,圣迹鳞次,差难遍举。
菩提树垣外,西南窣堵波,奉乳糜二牧女故宅。其侧窣堵波,牧女于此煮糜。次此窣堵波,如来受糜处也。
菩提树垣南门外有大池,周七百余步,清澜澄镜,龙鱼潜宅,婆罗门兄弟承大自在天命之所凿也。次南一池,在昔如来初成正觉,方欲浣濯,天帝释为佛化成池。西有大石,佛浣衣已,方欲曝晒,天帝释自大雪山持来也。其侧窣堵波,如来于此纳故衣。次南林中窣堵波,如来受贫老母施故衣处。
帝释化池东,林中有目支邻陀龙王池,其水清黑,其味甘美。西岸有小精舍,中作佛像。昔如来初成正觉,于此宴坐,七日入定。时此龙王警卫如来,即以其身绕佛七匝,化出多头,俯垂为盖,故池东岸有其室焉。
目支邻陀龙池东,林中精舍有佛羸瘦之像。其侧有经行之所,长七十余步,南北各有卑钵罗树。故今土俗,诸有婴疾,香油涂像,多蒙除差。是菩萨修苦行处。如来为伏外道,又受魔请,于是苦行六年,日食一麻一麦,形容憔悴,肤体羸瘠,经行往来,攀树后起。
菩萨苦行卑钵罗树侧有窣堵波,是阿若憍陈如等五人住处。初,太子之舍家也,彷徨山泽,栖息林泉,时净饭王乃命五人随瞻侍焉。太子既修苦行,憍陈如等亦即勤求。憍陈如等住处东南有窣堵波,菩萨入尼连禅那河沐浴之处。河侧不远,菩萨于此受食乳糜。其侧窣堵波,二长者献麨蜜处。佛在树下结加趺坐,寂然宴默,受解脱乐,过七日后,方从定起。时二商主行次林外,而彼林神告商主曰:“释种太子今在此中,初证佛果,心凝寂定,四十九日未有所食,随有奉上,获大善利。”时二商主各持行资麨蜜奉上,世尊纳受。
长者献麨侧有窣堵波,四天奉钵处。商主既献麨蜜,世尊思以何器受之。时四天从四方来,各持金钵,而以奉上。世尊默然,而不纳受,以为出家不宜此器。四天王舍金钵,奉银钵,乃至颇胝、琉璃、马脑、车渠、真珠等钵,世尊如是皆不为受。四天王各还宫,奉持石钵,绀青映彻,重以进献。世尊断彼此故,而总受之,次第重叠,按为一钵,故其外则有四隆焉。
四天王献钵侧不远,有窣堵波,如来为母说法处也。如来既成正觉,称天人师,其母摩耶自天宫降于此处,世尊随机示教利喜。其侧涸池岸有窣堵波,在昔如来见诸神变化有缘处。
现神变侧有窣堵波,如来度优楼频螺迦叶波三兄弟及千门人处。如来方垂善道,随应降伏,时优楼频螺迦叶波五百门人请受佛教,迦叶波曰:“吾亦与尔俱返迷途。”于是相从来至佛所。如来告曰:“弃鹿皮衣,舍祭火具。”时诸梵志恭承圣教,以其服用投尼连河。捺地迦叶波见诸祭器随流漂泛,与其门人候兄动静,既见改辙,亦随染衣。伽耶迦叶波二百门人。闻其兄之舍法也,亦至佛所,愿修梵行。
度迦叶波兄弟西北窣堵波,是如来伏迦叶波所事火龙处。如来将化其人,克伏所宗,乃止梵志火龙之室。夜分已后,龙吐烟焰,佛既入定,亦起火光,其室洞然,猛焰炎炽。诸梵志师恐火害佛,莫不奔赴,悲号愍惜。优楼频螺迦叶波谓其徒曰:“以今观之,未必火也,当是沙门伏火龙耳。”如来乃以火龙盛置钵中,清旦持示外道门人。其侧窣堵波,五百独觉同入涅槃处也。
目支邻陀龙池南窣堵波,迦叶波救如来溺水处也。迦叶兄弟时推神通,远近仰德,黎庶归心。世尊方导迷徒,大权摄化,兴布密云,降澍暴雨,周佛所居,令独无水。迦叶是时见此云雨,谓门人曰:“沙门住处将不漂溺?”泛舟来救,乃见世尊履水如地,蹈河中流,水分沙现。迦叶见已,心伏而退。
菩提树垣东门外二三里,有盲龙室。此龙者,殃累宿积,报受生盲。如来自前正觉山欲趣菩提树,途次室侧,龙眼忽明,乃见菩萨将趣佛树,谓菩萨曰:“仁今不久当成正觉。我眼盲冥,于兹已久,有佛兴世,我眼辄明。贤劫之中,过去三佛出兴世时,已得明视。仁今至此,我眼忽开,以故知之,当成佛矣。”
菩提树垣东门侧有窣堵波,魔王怖菩萨之处。初,魔王知菩萨将成正觉也,诱乱不遂,忧惶无赖,集诸神众,齐整魔军,治兵振旅,将胁菩萨。于是风雨飘注,雷电晦冥,纵火飞烟,扬沙激石,备矛楯之具,极弦矢之用。菩萨于是入大慈定,凡厥兵杖变为莲华。魔军怖骇,奔驰退散。其侧不远有二窣堵波,帝释、梵王之所建也。
菩提树北门外摩诃菩提僧伽蓝,其先僧伽罗国王之所建也。庭宇六院,观阁三层,周堵垣墙高三四丈,极工人之妙,穷丹青之饰。至于佛像,铸以金银,凡厥庄严,厕以珍宝。诸窣堵波高广妙饰,中有如来舍利,其骨舍利大如手指节。光润鲜白皎彻中外。其肉舍利如大真珠,色带红缥。每岁至如来大神变月满之日,出示众(即印度十二月三十日,当此正月十五日也)。此时也,或放光,或雨花。僧徒减千人,习学大乘、上座部法,律仪清肃,戒行贞明。
昔者,南海僧伽罗国,其王淳信佛法,发自天然。有族弟出家,想佛圣迹,远游印度,寓诸伽蓝,咸轻边鄙。于是返迹本国,王躬远迎,沙门悲耿,似若不能言。王曰:“将何所负,若此殷忧?”沙门曰:“凭恃国威,游方问道,羁旅异域,载罹寒暑,动遭凌辱,语见讥诮。负斯忧耻,讵得欢心?”曰:“若是者何谓也?”曰:“诚愿大王福田为意,于诸印度建立伽蓝,既旌圣迹,又擅高名,福资先王,恩及后嗣。”曰:“斯事甚美,闻之何晚?”于是以国中宝献印度王。王既纳贡,义存怀远,谓使臣曰:“我今将何持报来命?”使臣曰:“僧伽罗王稽首印度大吉祥王!威德远振,惠泽遐被,下土沙门,钦风慕化,敢游上国,展敬圣迹,寓诸伽蓝,莫之见馆,艰辛已极,蒙耻而归。窃图远谋,贻范来叶,于诸印度建此伽蓝,使客游乞士,息肩有所,两国交欢,行人无替。”王曰:“如来潜化,遗风斯在,圣迹之所,任取一焉。”使者奉辞报命,群臣拜贺,遂乃集诸沙门,评议建立。沙门曰:“菩提树者,去来诸佛咸此证圣,考之异议,无出此谋。”于是舍国珍宝,建此伽蓝,以其国僧而修供养,乃刻铜为记曰:“夫周给无私,诸佛至教;慧济有缘,先圣明训。今我小子,丕承王业,式建伽蓝,用旌圣迹,福资祖考,惠被黎元。唯我国僧而得自在,及有国人亦同僧例。传之后嗣,永永无穷。”故此伽蓝多执师子国僧也。
菩提树南十余里,圣迹相邻,难以备举。每岁比丘解安居,四方法俗百千万众,七日七夜,持香花,鼓音乐,遍游林中,礼拜供养。印度僧徒依佛圣教,皆以室罗伐拏月前半一日入两安居,当此五月十六日;以頞湿缚庾阇月后半十五日解两安居,当此八月十五日。印度月名,依星而建,古今不易,诸部无差。良以方言未融,传译有谬,分时计月,致斯乖异,故以四月十六日入安居,七月十五日解安居也。
大唐西域记卷第八
大正藏第 51 册 No. 2087 大唐西域记
大唐西域记卷第九(一国)
三藏法师玄奘奉 诏译
大总持寺沙门辩机撰
摩伽陀国下
菩提树东渡尼连禅那河,大林中有窣堵波。其北有池,香象侍母处也。如来在昔修菩萨行,为香象子,居北山中,游此池侧。其母盲也,采藕根,汲清水,恭行孝养,与时推移。属有一人,游林迷路,彷徨往来,悲号恸哭。象子闻而愍焉,导之以示归路。是人既还,遂白王曰:“我知香象游舍林薮,此奇货也,可往捕之。”王纳其言,兴兵往狩,是人前导,指象示王,即时两臂堕落,若有斩截者。其王虽惊此异,仍缚象子以归。象子既已维絷多时,而不食水草,典厩者以闻,王遂亲问之。象子曰:“我母盲冥,累日饥饿,今见幽厄,讵能甘食?”王愍其情也,故遂放之。
其侧窣堵波,前建石柱,是昔迦叶波佛于此宴坐。其侧有过去四佛坐及经行遗迹之所。
四佛坐东渡莫诃河,至大林中,有石柱,是外道入定发恶愿处。昔有外道郁头蓝子者,志逸烟霞,身遗草泽,于此法林栖神匿迹。既具五神通,得第一有定。摩揭陀王特深宗敬,每至中时,请就宫食。郁头蓝子凌虚履空,往来无替。摩揭陀王候时瞻望,亦既至已,捧接置座。王将出游,欲委留事,简擢中宫,无堪承命。有少息女,淑慎令仪,既亲且贤,无出其右,摩揭陀王召而命曰:“吾方远游,将有所委,尔宜悉心,慎终其事。彼郁头蓝仙,宿所宗敬,时至来饭,如我所奉。”敕诫既已,便即巡览。少女承旨,瞻候如仪,大仙至已,捧而置座。郁头蓝子既触女人,起欲界染,退失神通,饭讫言归,不得虚游。中心愧耻,诡谓女曰:“吾比修道业,入定怡神,凌虚往来,略无暇景,国人愿睹,闻之久矣。然先达垂训,利物为务,岂守独善,忘其兼济?今欲从门而出,履地而往,使夫睹见之徒,咸蒙福利。”王女闻已,宣告远近。是时人以驰竞,洒扫衢路,百千万众,伫望来仪。郁头蓝子步自王宫,至彼法林,宴坐入定,心驰外境,栖林则乌鸟嘤啭,临池乃鱼鳖諠声,情散心乱,失神废定。乃生忿恚,即发恶愿:“愿我当来为暴恶兽,狸身鸟翼,搏食生类,身广三千里,两翅各广千五百里,投林啖诸羽族,入流食彼水生。”发愿既已,忿心渐息,勤求顷之,复得本定。不久命终,生第一有天,寿八万劫。如来记之,天寿毕已,当果昔愿,得此弊身。从是流转恶道,未期出离。
莫诃河东入大林野,行百余里,至屈屈(居勿反)吒播陀山(唐言鸡足),亦谓窭卢播陀山(唐言尊足)。高峦峭,无极深,壑洞无涯,山麓溪涧,乔林罗谷,冈岑岭嶂,繁草被岩,峻起三峰,傍挺绝崿,气将天接,形与云同。其后尊者大迦叶波居中寂灭,不敢指言,故云尊足。摩诃迦叶波者,声闻弟子也,得六神通,具八解脱。如来化缘斯毕,垂将涅槃,告迦叶波曰:“我于旷劫勤修苦行,为诸众生求无上法,昔所愿期,今已果满。我今将欲入大涅槃,以诸法藏嘱累于汝,住持宣布,勿有失坠。姨母所献金缕袈裟,慈氏成佛,留以传付。我遗法中诸修行者,若比丘、比丘尼、邬波索迦、(唐言近事男。旧曰伊蒱塞,又曰优波塞,又曰优婆塞,皆讹也)、邬波斯迦(唐言近事女。旧曰优婆斯,又曰优婆夷,皆讹也),皆先济渡,令离流转。”迦叶承旨,住持正法。结集既已,至第二十年,厌世无常,将入寂灭。乃往鸡足山,山阴而上,屈盘取路,至西南冈。山峰险阻,崖径槃薄,乃以锡扣,剖之如割。山径既开,逐路而进,槃纡曲折,回互斜通,至于山顶,东北面出,既入三峰之中,捧佛袈裟而立,以愿力故,三峰敛覆,故今此山三脊隆起。当来慈氏世尊之兴世也,三会说法之后,余有无量憍慢众生,将登此山,至迦叶所。慈氏弹指,山峰自开,彼诸众生既见迦叶,更增憍慢。时大迦叶授衣致辞,礼敬已毕,身升虚空,示诸神变,化火焚身,遂入寂灭。时众瞻仰,憍慢心除,因而感悟,皆证圣果。故今山上建窣堵波,静夜远望,或见明炬,及有登山,遂无所睹。
鸡足山东北行百余里,至佛陀伐那山。峰崖崇峻,巘崿隐嶙,岩间石室,佛尝降止。傍有盘石,帝释、梵王摩牛头栴檀涂饰如来,今其石上余香郁烈。五百罗汉潜灵于此,诸有感遇,或得睹见,时作沙弥之形,入里乞食,隐显灵奇之迹,羌难以述。佛陀伐那山空谷中东行三十余里,至泄(移结反)瑟知林(唐言杖林)。林竹修篠,被山满谷。其先有婆罗门,闻释迦佛身长丈六,常怀疑惑,未之信也,乃以丈六竹杖,欲量佛身。恒于杖端出过丈六,如是增高,莫能穷实,遂投杖而去,因植根焉。中有大窣堵波,无忧王之所建也。如来在昔,于此七日为诸天、人现大神通,说深妙法。
杖林中近有邬波索迦阇耶犀那者(唐言胜军),西印度刹帝利种也,志尚夷简,情悦山林,迹居幻境,心游真际,内外典籍,穷究幽微,辞论清高,仪范闲雅。诸沙门、婆罗门、外道、异学、国王、大臣、长者、豪右,相趋通谒,伏膺请益。受业门人,十室而六。年渐七十,耽读不倦,余艺捐废,唯习佛经,策励身心,不舍昼夜。印度之法,香末为泥,作小窣堵波,高五六寸,书写经文,以置其中,谓之法舍利也;数渐盈积,建大窣堵波,总聚于内,常修供养。故胜军之为业也,口则宣说妙法,导诱学人,手乃作窣堵波,式崇胜福,夜又经行礼诵,宴坐思惟,寝食不遑,昼夜无怠。年百岁矣,志业不衰。三十年间,凡作七拘胝(唐言亿)法舍利窣堵波。每满一拘胝,建大窣堵波,而总置中,盛修供养,请诸僧众,法会称庆,其时神光烛曜,灵异昭彰,自兹厥后,时放光明。
杖林西南十余里,大山阳,有二温泉,其水甚热。在昔如来化出此水,于中浴焉。今者尚存,清流无减,远近之人,皆来就浴,沉痾宿疹,无不除差。其傍则有窣堵波,如来经行之处也。杖林东南行六七里,至大山,横岭之前有石窣堵波,昔如来两三月为诸人、天于此说法,时频毗娑罗王欲来听法,乃疏山积石,垒阶以进,广二十余步,长三四里。
大山北三四里,有孤山,昔广博仙人栖隐于此,凿崖为室,余趾尚存,传教门人,遗风犹扇。
孤山东北四五里,有小孤山,山壁石室广袤可坐千余人矣,如来在昔于此三月说法。石室上有大磐石,帝释、梵王摩牛头栴檀涂饰佛身,石上余香,于今郁烈。
石室西南隅有岩岫,印度谓之阿素洛(旧曰阿修罗,又曰阿须伦,又曰阿修罗,皆讹也)宫也。往有好事者,深闲咒术,顾俦命侣,十有四人,约契同志,入此岩岫。行三四十里,廓然大明,乃见城邑台观,皆是金银琉璃。是人至已,有诸少女伫立门侧,欢喜迎接,甚加礼遇。于是渐进至内城门,有二婢使各捧金盘,盛满花香,而来迎候。谓诸人曰:“宜就池浴,涂冠香花,已而后入,斯为美矣。唯彼术士,宜时速进。”余十三人遂即沐浴,既入池已,恍若有忘,乃坐稻田中,去此之北平川中,已三四十里矣。
石室侧有栈道,广十余步,长四五里。昔频毗娑罗王将往佛所,乃斩石通谷,疏崖填川,或垒石,或凿岩,作为阶级,以至佛所。从此大山中东行六十余里,至矩奢揭罗补罗城(唐言上茅宫城)。上茅宫城,摩揭陀国之正中,古先君王之所都,多出胜上吉祥香茅,以故谓之上茅城也。崇山四周,以为外郭,西通峡径,北辟山门,东西长,南北狭,周一百五十余里。内城余趾周三十余里。羯尼迦树遍诸蹊径,花含殊馥,色烂黄金,暮春之月,林皆金色。
宫城北门外有窣堵波,是提婆达多与未生怨王共为亲友,乃放护财醉象,欲害如来。如来指端出五师子,醉象于此驯伏而前。
伏醉象东北有窣堵波,是舍利子闻阿湿婆恃比丘(唐言马胜)说法证果之处。初,舍利子在家也,高才雅量,见重当时,门生学徒,传以受业。此时将入王舍大城,马胜比丘亦方乞食。时舍利子遥见马胜,谓门生曰:“彼来者甚庠序,不证圣果,岂斯调寂?宜少伫待,观其进趣。”马胜比丘已证罗汉,心得自在,容止和雅,振锡来仪。舍利子曰:“长老善安乐耶?师何人,证何法,若此之悦豫乎?”马胜谓曰:“尔不知耶,净饭王太子,舍转轮王位,悲愍六趣,苦行六年,证三菩提,具一切智,是吾师也。夫法者,非有非空,难用铨绪,唯佛与佛乃能究述,岂伊愚昧所能详议?”因为颂说,称赞佛法。舍利子闻已,便获果证。
舍利子证果北不远,有大深坑,傍建窣堵波,是室利鞠多(唐言胜密)以火坑、毒饭欲害佛处。胜密者,宗信外道,深着邪见。诸梵志曰:“乔答摩国人尊敬,遂令我徒无所恃赖,汝今可请至家饭会,门穿大坑,满中纵火,栈以朽木,覆以燥土。凡诸饮食,皆杂毒药,若免火坑,当遭毒食。”胜密承命,便设毒会。城中之人皆知胜密于世尊所起恶害心,咸皆劝请,愿佛勿往。世尊告曰:“无得怀忧。如来之身,物莫能害。”于是受请而往。足履门阃,火坑成池,清澜澄鉴,莲花弥漫。胜密见已,忧惶无措,谓其徒曰:“以术免火,尚有毒食。”世尊饭食已讫,为说妙法,胜密闻已,谢咎归依。
胜密火坑东北,山城之曲,有窣堵波,是时缚迦大医(旧曰耆婆,讹也)于此为佛建说法堂,周其壖垣种植花果,余趾蘖株尚有遗迹。如来在世,多于中止。其傍复有缚迦故宅,余基旧井,墟坎犹存。宫城东北行十四五里,至姞栗陀罗矩吒山(唐言鹫峰,亦谓鹫台。旧曰耆阇崛山,讹也)。接北山之阳,孤摽特起,既栖鹫鸟,又类高台,空翠相映,浓淡分色。如来御世垂五十年,多居此山,广说妙法。频毗娑罗王为闻法故,兴发人徒,自山麓至峰岑,跨谷凌岩,编石为阶,广十余步,长五六里。中路有二小窣堵波,一谓下乘,即王至此徒行以进;一谓退凡,即简凡人不令同往。其山顶则东西长,南北狭。临崖西埵有砖精舍,高广奇制,东辟其户,如来在昔多居说法,今作说法之像,量等如来之身。
精舍东有长石,如来经行所履也。傍有大石,高丈四五尺,周三十余步,是提婆达多遥掷击佛处也。其南崖下有窣堵波,在昔如来于此说《法花经》。精舍南山崖侧有大石室,如来在昔于此入定。
佛石室西北,石室前有大磐石,阿难为魔怖处也。尊者阿难于此入定,魔王化作鹫鸟,于黑月夜分据其大石,奋翼惊鸣,以怖尊者。尊者是时惊惧无措,如来鉴见,伸手安慰,通过石壁,摩阿难顶,以大慈言而告之曰:“魔所变化,宜无怖惧。”阿难蒙慰,身心安乐。石上鸟迹、崖中通穴,岁月虽久,于今尚存。
精舍侧有数石室,舍利子等诸大罗汉于此入定。舍利子石室前有一大井,枯涸无水,墟坎犹存。
精舍东北石涧中有大磐石,是如来晒袈裟之处,衣文明彻,皎如雕刻。其傍石上有佛脚迹,轮文虽暗,规摸可察。北山顶有窣堵波,是如来望摩揭陀城,于此七日说法。
山城北门西有毗布罗山,闻之土俗曰:山西南崖阴,昔有五百温泉,今者数十而已,然犹有冷有暖,未尽温也。其泉源发雪山之南无热恼池,潜流至此,水甚清美,味同本池。流经五百枝小热地狱,火热上炎,致斯温热。泉流之口,并皆雕石,或作师子、白象之首,或作石筒悬流之道,下乃编石为池。诸方异域咸来此浴,浴者宿疾多差。温泉左右诸窣堵波及精舍,基址鳞次,并是过去四佛坐及经行遗迹之所。此处既山水相带,仁智攸居,隐沦之士盖亦多矣。
温泉西有卑钵罗石室,世尊在昔恒居其中。后壁洞穴是阿素洛宫也。习定比丘多居此室。时出怪异龙、蛇、师子之形,见之者心发狂乱。然斯胜地,灵圣所止,蹑迹钦风,忘其灾祸。近有比丘,戒行贞洁,心乐幽寂,欲于此室匿迹习定。或有谏曰:“勿往彼也。彼多灾异,为害不少,既难取定,亦恐丧身。宜鉴前事,勿贻后悔。”比丘曰:“不然。我方志求佛果,摧伏天魔,若此之害,夫何足言?”便即振锡而往室焉。于是设坛场,诵禁咒。旬日之后,穴出少女,谓比丘曰:“尊者染衣守戒,为含识归依;修慧习定,作生灵善导。而今居此,惊惧我曹。如来之教,岂若是耶?”比丘曰:“我守净戒,遵圣教也。匿迹山谷,远諠杂也。忽此见讥,其咎安在?”对曰:“尊者诵咒声发,火从外入,烧我居室,苦我枝属。唯愿悲愍,勿复诵咒。”比丘曰:“诵咒自护,非欲害物。往者,行人居此习定,期于圣果,以济幽涂,睹怪惊惧,丧弃身命,汝之辜也,其何辞乎?”对曰:“罪障既重,智慧斯浅。自今已来,屏居守分,亦愿尊者勿诵神咒。”比丘于是修定如初,安静无害。
毗布罗山上有窣堵波,昔者如来说法之处。今有露形外道,多依此住,修习苦行,夙夜匪懈,自旦至昏,旋转观察。山城北门左,南崖阴,东行二三里,至大石室,昔提婆达多于此入定。
石室东不远,磐石上有班采,状血染,傍建窣堵波,是习定比丘自害证果之处。昔有比丘,勤励心身,屏居修定,岁月逾远,不证圣果。退而自咎,窃复叹曰:“无学之果,终不时证;有累之身,徒生何益!”便就此石自刺其颈,是时即证阿罗汉果,上升虚空,示现神变,化火焚身,而入寂灭。美其雅操,建以记功。
比丘证果东石崖上,有石窣堵波,习定比丘投崖证果之处。昔在佛世,有一比丘,宴坐山林,修证果定,精勤已久,不得果证,昼夜继念,无忘静定。如来知其根机将发也,遂往彼而成之,自竹林园至山崖下,弹指而召,伫立以待。此比丘遥睹圣众,身意勇悦,投崖而下,犹其净心,敬信佛语,未至于地,已获果证。世尊告曰:“宜知是时。”即升虚空,示现神变。用彰净信,故斯封记。
山城北门行一里余,至迦兰陀竹园。今有精舍,石基砖室,东辟其户。如来在世,多居此中,说法开化,导凡拯俗。今作如来之身。初,此城中有大长者迦兰陀,时称豪贵,以大竹园施诸外道。及见如来,闻法净信,追昔竹园居彼异众,今天人师无以馆舍。时诸神鬼感其诚心,斥逐外道,而告之曰:“长者迦兰陀当以竹园起佛精舍,汝宜速去,得免危厄。”外道愤恚,含怒而去。长者于此建立精舍,功成事毕,躬往请佛,如来是时遂受其施。
迦兰陀竹园东有窣堵波,阿阇多设咄路王(唐言未生怨,旧曰阿阇世,讹略也)之所建也。如来涅槃之后,诸王共分舍利,未生怨王得以持归,式遵崇建,而修供养。无忧王之发信心也,开取舍利,建窣堵波,尚有遗余,时烛光景。
未生怨王窣堵波,有尊者阿难半身舍利。昔尊者将寂灭也,去摩揭陀国,趣吠舍厘城。两国交争,欲兴兵甲。尊者伤愍,遂分其身,摩揭陀王奉归供养,即斯胜地,式修崇建。其傍则有如来经行之处。次此不远有窣堵波,是舍利子及没特伽罗子等安居之所。
竹林园西南行五六里,南山之阴,大竹林中,有大石室,是尊者摩诃迦叶在此与九百九十大阿罗汉,如来涅槃后结集三藏。前有故基,未生怨王为集法藏诸大罗汉建此堂宇。
初,大迦叶宴坐山林,忽烛光明,又睹地震,曰:“是何祥变,若此之异?”以天眼观,见佛世尊于双树林间入般涅槃,寻命徒属趣拘尸城。路逢梵志,手执天花。迦叶问曰:“汝从何来?知我大师今在何处?”梵志对曰:“我适从彼拘尸城来,见汝大师已入涅槃,天、人大众咸兴供养,我所持花,自彼得也。”迦叶闻已,谓其徒曰:“慧日沦照,世界闇冥,善导遐弃,众生颠坠。”懈怠比丘更相贺曰:“如来寂灭,我曹安乐,若有所犯,谁能诃制?”迦叶闻已,深更感伤,思集法藏,据教治犯。遂至双树,观化礼敬。既而法王去世,人、天无导,诸大罗汉亦取灭度。时大迦叶作是思惟:“承顺佛教,宜集法藏。”于是登苏迷卢山,击大揵稚,唱如是言:“今王舍城将有法事,诸证果人宜时速集!”揵稚声中传迦叶教,遍至三千大千世界,得神通者闻皆集会。是时迦叶告诸众曰:“如来寂灭,世界空虚,当集法藏,用报佛恩。今将集法,务从简静,岂恃群居,不成胜业?其有具三明,得六通,闻持不谬,辩才无碍,如斯上人,可应结集。自余果学,各归其居。”于是得九百九十人,除阿难在学地,大迦叶召而谓曰:“汝未尽漏,宜出圣众。”曰:“随侍如来,多历年所,每有法议,曾未弃遗。今将结集,而见摈斥,法王寂灭,失所依怙。”迦叶告曰:“勿怀忧恼。汝亲侍佛,诚复多闻,然爱惑未尽,习结未断。”阿难辞屈而出,至空寂处,欲取无学,勤求不证。既已疲怠,便欲假寐,未及伏枕,遂证罗汉。往结集所,叩门白至。迦叶问曰:“汝结尽耶?宜运神通,非门而入。”阿难承命,从钥隙入,礼僧已毕,退而复坐。是时安居初十五日也。
于是迦叶扬言曰:“念哉谛听!阿难闻持,如来称赞,集素呾缆(旧曰修多罗,讹也)藏。优波厘持律明究,众所知识,集毗奈耶(旧曰毗那耶,讹也)藏。我迦叶波集阿毗达磨藏。”两三月尽,集三藏讫。以大迦叶僧中上座,因而谓之上座部焉。
大迦叶波结集西北,有窣堵波,是阿难受僧诃责,不预结集,至此宴坐,证罗汉果。证果之后,方乃预焉。
阿难证果西行二十余里,有窣堵波,无忧王之所建也,大众部结集之处。诸学、无学数百千人,不预大迦叶结集之众,而来至此,更相谓曰:“如来在世,同一师学,法王寂灭,简异我曹。欲报佛恩,当集法藏。”于是凡、圣咸会,贤智毕萃,复集素呾缆藏、毗柰耶藏、阿毗达磨藏、杂集藏、禁咒藏,别为五藏。而此结集,凡、圣同会,因而谓之大众部。
竹林精舍北行二百余步,至迦兰陀池,如来在昔多此说法。水既清澄,具八功德,佛涅槃后,枯涸无余。
迦兰陀池西北行二三里,有窣堵波,无忧王所建也,高六十余尺。傍有石柱,刻记立窣堵波事,高五十余尺,上作象形。
石柱东北不远,至曷罗阇姞利呬城(唐言王舍)。外郭已坏,无复遗堵,内城虽毁,基址犹峻,周二十余里,面有一门。
初,频毗娑罗王都在上宫城也,编户之家频遭火害。一家纵逸,四邻罹灾,防火不暇,资产废业,众庶嗟怨,不安其居。王曰:“我以不德,下民罹患,修何德可以禳之?”群臣曰:“大王德化邕穆,政教明察,今兹细民不谨,致此火灾,宜制严科,以清后犯,若有火起,穷究先发,罚其首恶,迁之寒林。寒林者,弃尸之所,俗谓不祥之地,人绝游往之迹。今迁于彼,同夫弃尸。既耻陋居,当自谨护。”王曰:“善,宜遍宣告居。”顷之,王宫中先自失火。谓诸臣曰:“我其迁矣。”乃命太子监摄留事,欲清国宪,故迁居焉。时吠舍厘王闻频毗娑罗王野处寒林,整集戎旅,欲袭不虞。边候以闻,乃建城邑。以王先舍于此,故称王舍城也。官属、士、庶咸徙家焉。
或云:至未生怨王乃筑此城,未生怨太子既嗣王位,因遂都之。逮无忧王迁都波吒厘城,以王舍城施婆罗门,故今城中无复凡民,唯婆罗门减千家耳。
宫城西南隅有二小伽蓝,诸国客僧往来此止,是佛昔日说法之所。次此西北有窣堵波,珠底色迦(唐言星历。旧曰树提伽,讹也)长者本生故里。
城南门外,道左有窣堵波,如来于此说法及度罗怙罗。从此北行三十余里,至那烂陀(唐言施无厌)僧伽蓝。闻之耆旧曰:此伽蓝南庵没罗林中有池,其龙名那烂陀,傍建伽蓝,因取为称。从其实议,是如来在昔修菩萨行,为大国王,建都此地,悲愍众生,好乐周给,时美其德,号施无厌,由是伽蓝因以为称。其地本庵没罗园,五百商人以十亿金钱买以施佛,佛于此处三月说法,诸商人等亦证圣果。
佛涅槃后未久,此国先王铄迦罗阿逸多(唐言帝日),敬重一乘,遵崇三宝,式占福地,建此伽蓝。初兴功也,穿伤龙身,时有善占尼干外道,见而记曰:“斯胜地也,建立伽蓝,当必昌盛,为五印度之轨则,逾千载而弥隆,后进学人易以成业,然多欧血,伤龙故也。”其子佛陀鞠多王(唐言觉护),继体承统,聿遵胜业,次此之南,又建伽蓝。呾他揭多鞠多王(唐言如来),笃修前绪,次此之东,又建伽蓝。婆罗阿迭多(唐言幼日)王之嗣位也,次此东北,又建伽蓝。功成事毕,福会称庆,输诚幽显,延请凡圣。其会也,五印度僧万里云集,众坐已定,二僧后至,引上第三重阁。或有问曰:“王将设会,先请凡圣,大德何方,最后而至?”曰:“我至那国也,和上婴疹,饭已方行,受王远请,故来赴会。”问者惊骇,遽以白王。王心知圣也,躬往问焉,迟上重阁,莫知所去。王更深信,舍国出家。出家既已,位居僧末,心常怏怏,怀不自安:“我昔为王,尊居最上;今者出家,卑在众末。”寻往白僧,自述情事。于是众僧和合,令未受戒者以年齿为次,故此伽蓝独有斯制。其王之子代阇罗(唐言金刚),嗣位之后,信心贞固,复于此西建立伽蓝。其后中印度王此北复建大伽蓝。于是周垣峻峙,同为一门,既历代君王继世兴建,穷诸剞劂,诚壮观也。
帝曰本大伽蓝者,今置佛像,众中日差四十僧就此而食,以报施主之恩。僧徒数千,并俊才高学也,德重当时,声驰异域者,数百余矣。戒行清白,律仪淳粹,僧有严制,众咸贞素,印度诸国皆仰则焉。请益谈玄,竭日不足,夙夜警诫,少长相成,其有不谈三藏幽旨者,则形影自愧矣。故异域学人欲驰声问,咸来稽疑,方流雅誉。是以窃名而游,咸得礼重。殊方异域欲入谈议,门者诘难,多屈而还;学深今古,乃得入焉。于是客游后进,详论艺能,其退飞者固十七八矣。二三博物,众中次诘,莫不挫其锐、颓其名。若其高才博物,强识多能,明德哲人,联晖继轨。至如护法、护月,振芳尘于遗教;德慧、坚慧,流雅誉于当时;光友之清论;胜友之高谈;智月则风鉴明敏;戒贤乃至德幽邃。若此上人,众所知识,德隆先达,学贯旧章,述作论释各十数部,并盛流通,见珍当世。伽蓝四周,圣迹百数,举其二三,可略言矣。
伽蓝西不远有精舍,在昔如来三月止此,为诸天、人广说妙法。南百余步小窣堵波,远方比丘见佛处。昔有比丘自远方来,至此遇见如来圣众,内发敬心,五体投地,便即发愿求轮王位。如来见已,告诸众曰:“彼比丘者甚可愍惜。福德深远,信心坚固,若求佛果,不久当证。今其发愿求转轮王,于当来世必受此报。身体投地下至金轮,其中所有微尘之数,一一尘是一轮王报也。既耽世乐,圣果斯远。”其南则有观自在菩萨立像。或见执香炉往佛精舍,周旋右绕。
观自在菩萨像南窣堵波中,有如来三月之间剃剪发、爪。有婴疾病,旋绕多愈。其西垣外池侧窣堵波,是外道执雀于此问佛死生之事。次东南垣内五十余步,有奇树,高八九尺,其干两披,在昔如来嚼杨枝弃地,因植根柢,岁月虽久,初无增减。次东大精舍,高二百余尺,如来在昔于此四月说诸妙法。次北百余步精舍中,有观自在菩萨像,净信之徒兴供养者所见不同,莫定其所,或立门侧,或出檐前,诸国法俗咸来供养。
观自在菩萨精舍北有大精舍,高三百余尺,婆罗阿迭多王之所建也,庄严度量及中佛像,同菩提树下大精舍。其东北窣堵波,在昔如来于此七日演说妙法。西北则有过去四佛坐处。其南鍮石精舍,戒日王之所建立,功虽未毕,然其图量十丈而后成之。次东二百余步垣外,有铜立佛像,高八十余尺,重阁六层,乃得弥覆,昔满胄王之所作也。
满胄王铜佛像北二三里,砖精舍中,有多罗菩萨像。其量既高,其灵甚察。每岁元日,盛兴供养,邻境国王、大臣、豪族,赍妙香花,持宝幡盖,金石递奏,丝竹相和,七日之中,建斯法会。其垣南门内有大井。昔在佛世,有大商侣,热渴逼迫,来至佛所。世尊指其地,以可得水。商主乃以车轴筑地,地既为陷,水遂泉涌。饮已闻法,皆悟圣果。
伽蓝西南行八九里,至拘理迦邑,中有窣堵波,无忧王之所建也,是尊者没特伽罗子本生故里。傍有窣堵波,尊者于此入无余涅槃,其中则有遗身舍利。尊者,大婆罗门种,与舍利子少为亲友。舍利子以才明见贵,尊者以精鉴延誉,才智相比,动止必俱,结要终始,契同去就,相与厌俗,共求舍家,遂师珊阇耶焉。舍利子遇马胜阿罗汉,闻法悟圣,还为尊者重述,闻而悟法,遂证初果。与其徒二百五十人俱到佛所,世尊遥见,指告众曰:“彼来者,我弟子中神足第一。”既至佛所,请入法中。世尊告曰:“善来,比丘,净修梵行,得离苦际。”闻是语时,须发落,俗裳变,戒品净,威仪调顺。经七日,结漏尽,证罗汉果,得神通力。
没特伽罗子故里东行三四里,有窣堵波,频毗娑罗王迎见佛处。如来初证佛果,知摩揭陀国人心渴仰,受频毗娑罗王请,于晨朝时,着衣持钵,与千比丘左右围绕,皆是耆旧螺髻梵志,慕法染衣,前后羽从,入王舍城。时帝释天王变为摩那婆,首冠螺髻,左手执金瓶,右手持宝杖,足蹈空虚,离地四指,在大众中前导佛路。时摩揭陀国频毗娑罗王与其国内诸婆罗门、长者、居士,百千万众,前后导从,出王舍城奉迎圣众。频毗娑罗王迎佛东南行二十余里,至迦罗臂拏迦邑,中有窣堵波,无忧王之所建也。是尊者舍利子本生故里,井今尚在。傍有窣堵波,尊者于此寂灭,其中则有遗身舍利。
尊者,大婆罗门种。其父高才博识,深鉴精微,凡诸典籍莫不究习。其妻感梦,具告夫曰:“吾昨宵寐,梦感异人,身被铠甲,手执金刚,摧破诸山,退立一山之下。”夫曰:“梦甚善。汝当生男,达学贯世,摧诸论师,破其宗致,唯不如一人,为作弟子。”果而有娠,母忽聪明,高论剧谈,言无屈滞。尊者年始八岁,名擅四方,其性淳质,其心慈悲,朽坏结缚,成就智慧。与没特伽罗子少而相友,深厌尘俗,未有所归,于是与没特伽罗子于珊阇耶外道所而修习焉。乃相谓曰:“斯非究竟之理,未能穷苦际也。各求明导,先尝甘露,必同其味。”时大阿罗汉马胜执持应器,入城乞食。舍利子见其威仪闲雅,即而问曰:“汝师是谁?”曰:“释种太子厌世出家,成等正觉。是我师也。”舍利子曰:“所说何法,可得闻乎?”曰:“我初受教,未达深义。”舍利子曰:“愿说所闻。”马胜乃随宜演说,舍利子闻已,即证初果。遂与其徒二百五十人往诣佛所,世尊遥见,指告众曰:“我弟子中智慧第一。”至已顶礼,愿从佛法。世尊告曰:“善来,比丘。”闻是语时,戒品具足。过半月后,闻佛为长爪梵志说法,闻余论而感悟,遂证罗汉之果。其后阿难承佛告寂灭期,展转相语,各怀悲感,舍利子深增恋仰,不忍见佛入般涅槃,遂请世尊,先入寂灭。世尊告曰:“宜知是时。”告谢门人,至本生里,侍者沙弥遍告城邑。未生怨王及其国人莫不风驰,皆悉云会。舍利子广为说法,闻已而去。于后夜分,正意系心,入灭尽定,从定起已而寂灭焉。
迦罗臂拿迦邑东南四五里,有窣堵波,是尊者舍利子门人入涅槃处。或曰:迦叶波佛在世时,有三拘胝(拘胝者,唐言亿)大阿罗汉同于此地无余寂灭。
舍利子门人窣堵波东行三十余里,至因陀罗势罗窭诃山(唐言帝释窟)。其山岩谷杳冥,花林蓊郁,岭有两峰,岌然特起。西峰南岩间有大石室,广而不高,昔如来尝于中止。时时天帝释以四十二疑事画石请问,佛为演释,其迹犹在。今作此像,拟昔圣仪,入中礼敬者,莫不肃然惊惧。山岩上有过去四佛坐及经行遗迹之所。东峰上有伽蓝,闻诸土俗曰:其中僧众,或于夜分,望见西峰石室佛像前每有灯炬,常为照烛。
因陀罗势罗窭诃山东峰伽蓝前有窣堵波,谓亘(许赠反)娑(唐言雁)。昔此伽蓝习玩小乘,小乘渐教也,故开三净之食,而此伽蓝遵而不坠。其后三净求不时获。有比丘经行,忽见群雁飞翔,戏言曰:“今日众僧中食不充,摩诃萨埵宜知是时。”言声未绝,一雁退飞,当其僧前,投身自殒。比丘见已,具白众僧,闻者悲感,咸相谓曰:“如来设法,导诱随机;我等守愚,遵行渐教。大乘者,正理也,宜改先执,务从圣旨。此雁垂诫,诚为明导,宜旌厚德,传记终古。”于是建窣堵波,式昭遗烈,以彼死雁瘗其下焉。
因陀罗势罗窭诃山东北行百五六十里,至迦布德迦(唐言鸽)伽蓝,僧徒二百余人,学说一切有部。伽蓝东有窣堵波,无忧王之所建也。昔佛于此为诸大众一宿说法。时有罗者于此林中网捕羽族,一日不获,遂作是言:“我惟薄福,恒为弊事。”来至佛所,扬言唱曰:“今日如来于此说法,令我网捕都无所得,妻孥饥饿,其计安出?”如来告曰:“汝应蕴火,当与汝食。”如来是时化作大鸽,投火而死,罗者持归,妻孥共食。其后重往佛所,如来方便摄化,罗者闻法,悔过自新,舍家修学,便证圣果。因名所建为鸽伽蓝。
迦布德迦伽蓝南二三里,至孤山。其山崇峻,树林郁茂,名花清流,被崖缘壑。上多精舍灵庙,颇极剞劂之工。正中精舍有观自在菩萨像,躯量虽小,威神感肃,手执莲花,顶戴佛像。常有数人,断食要心,求见菩萨,七日、二七日、乃至一月,其有感者,见观自在菩萨,妙相庄严,威光赫奕,从像中出,慰喻其人。昔南海僧伽罗国王清旦以镜照面,不见其身,乃睹赡部洲摩揭陀国多罗林中小山上有此菩萨像,王深感庆,图以营求。既至此山,寔唯肖似,因建精舍,兴诸供养。自后诸王尚想遗风,遂于其侧建立精舍灵庙,香花伎乐供养不绝。
孤山观自在菩萨像东南行四十余里,至一伽蓝,僧徒五十余人,并学小乘法教。伽蓝前有大窣堵波,多有灵异,佛昔于此为梵天王等七日说法。其侧则有过去三佛坐及经行遗迹之所。
伽蓝东北行七十余里,殑伽河南,至大聚落,人民殷盛,有数天祠,并穷雕饰。东南不远有大窣堵波,佛昔于此一宿说法。
从此东入山林中,行百余里,至落般腻罗聚落。伽蓝前有大窣堵波,无忧王之所建,佛昔于此三月说法。此北二三里有大池,周三十余里,四色莲花四时开发。从此东入大山林中,行二百余里,至伊烂拏钵伐多国(中印度境)。
大唐西域记卷第九
大正藏第 51 册 No. 2087 大唐西域记
大唐西域记卷第十(十七国)
三藏法师玄奘奉 诏译
大总持寺沙门辩机撰伊烂拏钵伐多国瞻波国羯朱嗢祇罗国奔那伐弹那国迦摩缕波国三摩呾吒国耽摩栗底国羯罗拏苏伐剌那国乌荼国恭御陀国羯𩜁(力甑反)伽国憍萨罗国案达罗国驮那羯磔迦国珠利耶国达罗毗荼国秣罗矩吒国
伊烂拏钵伐多国,周三千余里。国大都城北临殑伽河,周二十余里。稼穑滋植,花果具繁。气序和畅,风俗淳质。伽蓝十余所,僧徒四千余人,多学小乘正量部法。天祠二十余所,异道杂居。近有邻王废其国君,以大都城持施众僧。于此城中建二伽蓝,各减千僧,并学小乘教说一切有部。
大城侧,临殑伽河,有伊烂拏山,含吐烟霞,蔽亏日月,古今仙圣继踵栖神,今有天祠尚遵遗则。在昔如来亦尝居此,为诸天、人广说妙法。大城南有窣堵波,如来于此三月说法。其傍则有过去三佛坐及经行遗迹之所。
三佛经行西不远,有窣堵波,是室缕多频设底拘胝(唐言闻二百亿。旧译曰亿耳,谬也)苾刍生处。昔此城有长者,豪贵巨富,晚有继嗣,时有报者,辄赐金钱二百亿,因名其子闻二百亿。洎乎成立,未曾履地,故其足跖毛长尺余,光润细软,色若黄金。珍爱此儿,备诸玩好,自其居家以至雪山,亭传连隅,僮仆交路,凡须妙药,递相告语,转而以授,曾不逾时,其豪富如此。世尊知其善根将发,也命没特伽罗子而往化焉。既至门下,莫由自通。长者家祠日天,每晨朝时东向以拜。是时尊者以神通力,从日轮中降立于前。长者子疑日天也,因施香饭而归,其饭香气遍王舍城。时频毗娑罗王骇其异馥,命使历问,乃竹林精舍没特伽罗子自长者家持来,因知长者子有此奇异,乃使召焉。长者承命,思何安步?泛舟鼓棹,有风波之危;乘车驭象,惧蹶踬之患。于是自其居家,至王舍城,凿渠通漕,流满芥子,御舟安止,长縆以引。至王舍城,先礼世尊。世尊告曰:“频毗娑罗王命使召汝,无过欲见足下毛耳。王欲观者,宜结跏坐。伸脚向王,国法当死。”长者子受诲而往,引入廷谒。王欲视毛,乃跏趺坐,王善其有礼,特深珍爱。亦既得归,还至佛所。如来是时说法诲喻,闻而感悟,遂即出家。于是精勤修习,思求果证,经行不舍,足遂流血。世尊告曰:“汝善男子,在家之时知鼓琴耶?”曰:“知。”“若然者,以此为喻。弦急则声不合韵,弦缓则调不和雅,非急非缓,其声乃和。夫修行者亦然。急则身疲心怠,缓则情舒志逸。”承佛指教,奉以周旋,如是不久,便获果证。
国西界殑伽河南,至小孤山,重巘嶜崟,昔佛于此三月安居,降薄句罗药叉。山东南岩下大石上,有佛坐迹,入石寸余,长五尺二寸,广二尺一寸,其上则建窣堵波焉。次南石上则有佛置捃稚迦(即澡瓶也。旧曰军持,讹略也)迹,深寸余,作八出花文。佛坐迹东南不远,有薄句罗药叉脚迹,长尺五六寸,广七八寸,深减二寸。药叉迹后有石佛坐像,高六七尺。次西不远有佛经行之处。其山顶上有药叉故室。次北有佛足迹,长尺有八寸,广余六寸,深可半寸,其迹上有窣堵波。如来昔日降伏药叉,令不杀人食肉,敬受佛戒,后得生天。此西有温泉六七所,其水极热。国南界大山林中多诸野象,其形伟大。从此顺殑伽河南岸东行三百余里,至瞻波国(中印度境)。
瞻波国,周四千余里。国大都城北背殑伽河,周四十余里。土地垫湿,稼穑滋盛。气序温暑,风俗淳质。伽蓝数十所,多有倾毁,僧徒二百余人,习小乘教。天祠二十余所,异道杂居。都城垒砖,其高数丈,基址崇峻,却敌高险。在昔劫初,人物伊始,野居穴处,未知宫室。后有天女,降迹人中,游殑伽河,濯流自媚,感灵有娠,生四子焉。分赡部洲,各擅区宇,建都筑邑,封疆画界,此则一子之国都,赡部洲诸城之始也。城东百四五十里,殑伽河南,水环孤屿,崖巘崇峻,上有天祠,神多灵感。凿崖为室,引流成沼,花林奇树,巨石危峰,仁智所居,观者忘返。国南境山林中,野象猛兽群游千数。自此东行四百余里,至羯朱嗢祇罗国(彼俗或谓羯蝇揭罗国。中印度境)。
羯朱嗢祇罗国,周二千余里。土地泉湿,稼穑丰盛,气序温,风俗顺。敦尚高才,崇贵学艺。伽蓝六七所,僧徒三百余人。天祠十所,异道杂居。自数百年,王族绝嗣,役属邻国,所以城郭丘墟,多居村邑。故戒日王游东印度,于此筑宫,理诸国务,至则葺茅为宇,去则纵火焚烧。国南境多野象。北境去殑伽河不远,有大高台,积垒砖石,而以建焉,基址广峙,刻雕奇制,周其方面镂众圣像,佛及天形区别而作。自此东渡殑伽河,行六百余里,至奔那伐弹那国(中印度境)。
奔那伐弹那国,周四千余里。国大都城周三十余里。居人殷盛,池馆花林往往相间。土地卑湿,稼穑滋茂。般核娑果既多且贵,其果大如冬瓜,熟则黄赤,剖之中有数十小果,大如鹤卵,又更破之,其汁黄赤,其味甘美。或在树枝,如众果之结实,或在树根,若伏苓之在土。气序调畅,风俗好学。伽蓝二十余所,僧徒三千余人,大小二乘,兼功综习。天祠百所,异道杂居,露形尼干寔繁其党。
城西二十余里有跋始婆僧伽蓝。庭宇显敞,台阁崇高。僧徒七百余人,并学大乘教法,东印度境硕学名僧多在于此。其侧不远有窣堵波,无忧王之所建也。昔者如来三月在此为诸天、人说法之处,或至斋日,时烛光明。其侧则有四佛坐及经行遗迹之所。去此不远复有精舍,中作观自在菩萨像,神鉴无隐,灵应有徴,远近之人,绝粒祈请。自此东行九百余里,渡大河,至迦摩缕波国(东印度境)。
迦摩缕波国,周万余里。国大都城周三十余里。土地泉湿,稼穑时播。般核娑果、那罗鸡罗果,其树虽多,弥复珍贵。河流湖陂,交带城邑。气序和畅,风俗淳质。人形卑小,容貌厘黑。语言少异中印度。性甚犷暴,志存强学。宗事天神,不信佛法。故自佛兴以迄于今,尚未建立伽蓝,招集僧侣。其有净信之徒,但窃念而已。天祠数百,异道数万。
今王本那罗延天之祚胤,婆罗门之种也,字婆塞羯罗伐摩(唐言日胄),号拘摩罗(唐言童子)。自据疆土,奕叶君临,逮于今王,历千世矣。君上好学,众庶从化,远方高才,慕义客游,虽不淳信佛法,然敬高学沙门。初,闻有至那国沙门在摩揭陀那烂陀僧伽蓝,自远方来,学佛深法,殷勤往复者再三,未从来命。时尸罗跋陀罗论师曰:“欲报佛恩,当弘正法,子其行矣,勿惮远涉。拘摩罗王世宗外道,今请沙门,斯善事也,因兹改辙,福利弘远。子昔起广大心,发弘誓,愿孤游异域,遗身求法,普济含灵,岂徒乡国?宜忘得丧,勿拘荣辱,宣扬圣教,开导群迷,先物后身,忘名弘法。”于是辞不获免,遂与使偕行,而会见焉。拘摩罗王曰:“虽则不才,常慕高学,闻名雅尚,敢事延请。”曰:“寡能褊智,猥蒙流听。”拘摩罗王曰:“善哉!慕法好学,顾身若浮,逾越重险,远游异域。斯则王化所由,国风尚学。今印度诸国多有歌颂摩诃至那国《秦王破阵乐》者,闻之久矣,岂大德之乡国耶?”曰:“然,此歌者,美我
君之德也。”拘摩罗王曰:“不意大德是此国人,常慕风化,东望已久,山川道阻,无由自致。”曰:“我
大君圣德远洽,仁化遐被,殊俗异域拜阙称臣者众矣。”拘摩罗王曰:“覆载若斯,心冀朝贡。今戒日王在羯朱嗢祇罗国,将设大施,崇树福慧,五印度沙门、婆罗门有学业者,莫不召集。今遣使来请,愿与同行。”于是遂往焉。此国东山阜连接,无大国都,境接西南夷,故其人类蛮獠矣。详问土俗,可两月行,入蜀西南之境,然山川险阻,嶂气氛沴,毒蛇毒草,为害滋甚。国之东南野象群暴,故此国中象军特盛。从此南行千二三百里,至三摩呾吒国(东印度境)。
三摩呾吒国,周三千余里。滨近大海,地遂卑湿。国大都城周二十余里。稼穑滋植,花果繁茂。气序和,风俗顺。人性刚烈,形卑色黑,好学勤励,邪正兼信。伽蓝三十余所,僧徒二千余人,并皆遵习上座部学。天祠百所,异道杂居,露形尼干,其徒甚盛。去城不远有窣堵波,无忧王之所建也。昔者如来为诸天、人于此七日说深妙法。傍有四佛坐及经行遗迹之所。去此不远,伽蓝中有青玉佛像,其高八尺,相好圆备,灵应时效。从此东北大海滨山谷中,有室利差呾罗国。次东南大海隅有迦摩浪迦国。次东有堕罗钵底国。次东有伊赏那补罗国。次东有摩诃瞻波国,即此云林邑是也。次西南有阎摩那洲国。凡此六国,山川道阻,不入其境,然风俗壤,界声闻可知。自三摩呾吒国西行九百余里,至耽摩栗底国(东印度境)。
耽摩栗底国,周千四五百里。国大都城周十余里。滨近海垂,土地卑湿。稼穑时播,花果茂盛。气序温暑,风俗躁烈。人性刚勇,邪正兼信。伽蓝十余所,僧众千余人。天祠五十余所,异道杂居。国滨海隅,水陆交会,奇珍异宝,多聚此国,故其国人大抵殷富。城侧窣堵波,无忧王所建也。其傍则有过去四佛坐及经行遗迹之所。自此西北行七百余里,至羯罗拏苏伐剌那国(东印度境)。
羯罗拏苏伐剌那国,周四千四五百里。国大都城周二十余里。居人殷盛,家室富饶。土地下湿,稼穑时播,众花滋茂,珍果繁植。气序调畅,风俗淳和。好尚学艺,邪正兼信。伽蓝十余所,僧徒二千余人,习学小乘正量部法。天祠五十余所,异道寔多。别有三伽蓝,不食乳酪,遵提婆达多遗训也。
大城侧有络多未知僧伽蓝(唐言赤泥)。庭宇显敞,台阁崇峻。国中高才达学、聪敏有闻者,咸集其中,警诫相成,琢磨道德。初,此国未信佛法时,南印度有一外道,腹锢铜鍱,首戴明炬,杖策高步,来入此城,振击论鼓,求欲谈议。或者问曰:“首腹何异?”曰:“吾学艺多能,恐腹拆裂;悲诸愚闇,所以持照。”时经旬日,人无问者,询访髦彦,莫有异人。王曰:“合境之内,岂无明哲?客难不酬,为国深耻。宜更营求,访诸幽隐。”或曰:“大林中有异人,其自称曰沙门,强学是务,今屏居幽寂,久矣于兹,非夫体法合德,何能若此者乎?”王闻之,躬往请焉。沙门对曰:“我,南印度人也,客游止此,学业肤浅,恐黜所闻。敢承来旨,不复固辞。论议无负,请建伽蓝,招集僧徒,光赞佛法。”王曰:“敬闻,不敢忘德。”沙门受请,往赴论场。外道于是诵其宗致,三万余言。其义远,其文约,苞含名相,网罗视听。沙门一闻究览,辞义无谬,以数百言,辩而释之,因问宗致。外道辞穷理屈,杜口不酬。既折其名,负耻而退。王深敬德,建此伽蓝,自时厥后,方弘法教。
伽蓝侧不远有窣堵波,无忧王所建也,在昔如来于此七日说法开导。其侧精舍,过去四佛坐及经行遗迹之所。有数窣堵波,并是如来说法之处,无忧王之所建也。从此西南行七百余里,至乌荼国(东印度境)。
乌荼国,周七千余里。国大都城周二十余里。土地膏腴,谷稼茂盛,凡诸果实,颇大诸国,异草名花,难以称述。气序温暑,风俗犷烈。人貌魁梧,容色厘黮。言辞风调,异中印度。好学不倦,多信佛法,伽蓝百余所,僧徒万余人,并皆习学大乘法教。天祠五十所,异道杂居。诸窣堵波凡十余所,并是如来说法之处,无忧王之所建也。
国西南境大山中,有补涩波祇厘僧伽蓝,其石窣堵波极多灵异,或至斋日,时烛光明。故诸净信,远近咸会,持妙花盖,竞修供养。承露盘下,覆钵势上,以花盖笴,置之便住,若磁石之吸针也。此西北山伽蓝中有窣堵波,所异同前。此二窣堵波者,神鬼所建,灵奇若斯。
国东南境临大海滨,有折利呾罗城(唐言发行)。周二十余里,入海商人、远方旅客,往来中止之路也。其城坚峻,多诸奇宝。城外鳞次有五伽蓝,台阁崇高,尊像工丽。南去僧伽罗国二万余里,静夜遥望,见彼国佛牙窣堵波上宝珠光明。离然如明炬之悬烛也。自此西南大林中行千二百余里,至恭御陀国(东印度境)。
恭御陀国,周千余里。国大都城周二十余里。滨近海隅,山阜隐轸,土地垫湿,稼穑时播。气序温暑,风俗勇烈。其形伟,其貌黑。粗有礼义,不甚欺诈。至于文字,同中印度,语言风调,颇有异焉。崇敬外道,不信佛法。天祠百余所,异道万余人。国境之内,数十小城,接山岭,据海交,城既坚峻,兵又敢勇,威雄邻境,遂无强敌。国临海滨,多有奇宝,螺贝珠玑,斯为货用。出大青象,超乘致远。从此西南入大荒野,深林巨木,干霄蔽日,行千四五百里,至羯𩜁(力甑反)伽国(南印度境)。
羯𩜁伽国,周五千余里。国大都城周二十余里。稼穑时播,花果具繁,林薮联绵,动数百里。出青野象,邻国所奇。气序暑热,风俗躁暴,性多狷犷,志存信义。言语轻捷,音调质正,辞旨风则,颇与中印度异焉。少信正法,多遵外道,伽蓝十余所,僧徒五百余人,习学大乘上座部法。天祠百余所,异道甚众,多是尼干之徒也。
羯𩜁伽国在昔之时,民俗殷盛,肩摩毂击,举袂成帷。有五通仙栖岩养素,人或陵触,退失神通,以恶咒术残害国人,少长无遗,贤愚俱丧。人烟断绝,多历年所,颇渐迁居,犹未充实,故今此国人户尚少。
城南不远有窣堵波,高百余尺,无忧王之所建也。傍有过去四佛坐及经行遗迹之所。国境北垂,大山岭上有石窣堵波,高百余尺,是劫初时人寿无量岁,有独觉于此入寂灭焉。自此西北山林中行千八百余里,至憍萨罗国(中印度境)。
憍萨罗国,周六千余里,山岭周境,林薮连接。国大都城周四十余里。土壤膏腴,地利滋盛。邑里相望,人户殷实。其形伟,其色黑。风俗刚猛,人性勇烈。邪正兼信,学艺高明。王,刹帝利也。崇敬佛法,仁慈深远。伽蓝百余所,僧徒减万人,并皆习学大乘法教。天祠七十余所,异道杂居。
城南不远有故伽蓝,傍有窣堵波,无忧王之所建也。昔者,如来曾于此处现大神通,摧伏外道。后龙猛菩萨止此伽蓝,时此国王号娑多婆诃(唐言引正)。珍敬龙猛,周卫门庐。时提婆菩萨自执师子国来求论义,谓门者曰:“幸为通谒。”时门者遂为白。龙猛雅知其名,盛满钵水,命弟子曰:“汝持是水,示彼提婆。”提婆见水,默而投针。弟子持钵,怀疑而返。龙猛曰:“彼何辞乎?”对曰:“默无所说,但投针于水而已。”龙猛曰:“智矣哉,若人也!知几其神,察微亚圣,盛德若此,宜速命入。”对曰:“何谓也?无言妙辩,斯之是欤?”曰:“夫水也者,随器方圆,逐物清浊,弥漫无间,澄湛莫测。满而示之,比我学之智周也;彼乃投针,遂穷其极。此非常人,宜速召进。”而龙猛风范懔然肃物,言谈者皆伏抑首。提婆素挹风徽,久希请益,方欲受业,先骋机神,雅惧威严,升堂僻坐,谈玄永日,辞义清高。龙猛曰:“后学冠世,妙辩光前,我惟衰耄,遇斯俊彦,诚乃写瓶有寄,传灯不绝,法教弘扬,伊人是赖。幸能前席,雅谈玄奥。”提婆闻命,心独自负,将开义府,先游辩囿,提振辞端,仰视质义。忽睹威颜,忘言杜口,避坐引责,遂请受业。龙猛曰:“复坐,今将授子至真妙理,法王诚教。”提婆五体投地,一心归命,曰:“而今而后,敢闻命矣。”
龙猛菩萨善闲药术,餐饵养生,寿年数百,志貌不衰。引正王既得妙药,寿亦数百。王有稚子,谓其母曰:“如我何时得嗣王位?”母曰:“以今观之,未有期也。父王年寿已数百岁,子孙老终者盖亦多矣。斯皆龙猛福力所加,药术所致。菩萨寂灭,王必殂落。夫龙猛菩萨智慧弘远,慈悲深厚,周给群有,身命若遗。汝宜往彼,试从乞头,若遂此志,当果所愿。”王子恭承母命,来至伽蓝,门者敬惧,故得入焉。时龙猛菩萨方赞诵经行,忽见王子,伫而谓曰:“今夕何因,降迹僧坊,若危若惧,疾驱而至?”对曰:“我承慈母余论,语及行舍之士,以为含生宝命,经语格言,未有轻舍报身,施诸求欲。我慈母曰:‘不然。十方善逝,三世如来,在昔发心,逮乎证果,勤求佛道,修习戒忍。或投身𩚅兽,或割肌救鸽,月光王施婆罗门头,慈力王饮饿药叉血,诸若此类,羌难备举。求之先觉,何代无人?’今龙猛菩萨笃斯高志,我有所求,人头为用,招募累岁,未之有舍。欲行暴劫杀,则罪累尤多,虐害无辜,秽德彰显。惟菩萨修习圣道,远期佛果,慈沾有识,惠及无边,轻生若浮,贱身如朽,不违本愿,垂允所求!”龙猛曰:“俞,诚哉是言也!我求佛圣果,我学佛能舍,是身如响,是身如泡,流转四生,去来六趣,宿契弘誓,不违物欲。然王子!有一不可者,其将若何?我身既终,汝父亦丧,顾斯为意,谁能济之?”龙猛俳徊顾视,求所绝命,以干茅叶自刎其颈,若利剑断割,身首异处。王子见已,惊奔而去。门者上白,具陈始末,王闻哀感,果亦命终。
国西南三百余里至跋逻末罗耆厘山(唐言黑蜂)。岌然特起,峰岩峭险,既无崖谷,宛如全石。引正王为龙猛菩萨凿此山中,建立伽蓝。去山十数里,凿开孔道,当其山下,仰凿疏石。其中则长廊步檐,崇台重阁,阁有五层,层有四院,并建精舍,各铸金像,量等佛身,妙穷工思,自余庄严,唯饰金宝。从山高峰临注飞泉,周流重阁,交带廊庑。疏寮外穴,明烛中宇。
初,引正王建此伽蓝也,人力疲竭,府库空虚,功犹未半,心甚忧戚。龙猛谓曰:“大王何故若有忧负?”王曰:“辄运大心,敢树胜福,期之永固,待至慈氏。功绩未成,财用已竭,每怀此恨,坐而待旦。”龙猛曰:“勿忧。崇福胜善,其利不穷,有兴弘愿,无忧不济。今日还宫,当极欢乐,后晨出游,历览山野,已而至此,平议营建。”王既受诲,奉以周旋。龙猛菩萨以神妙药,滴诸大石,并变为金。王游见金,心口相贺,回驾至龙猛所曰:“今日畋游,神鬼所惑,山林之中,时见金聚。”龙猛曰:“非鬼惑也。至诚所感,故有此金,宜时取用,济成胜业。”遂以营建,功毕有余。于是五层之中,各铸四大金像,余尚盈积,充诸帑藏。招集千僧,居中礼诵。龙猛菩萨以释迦佛所宣教法,及诸菩萨所演述论,鸠集部别,藏在其中。故上第一层唯置佛像及诸经论,下第五层居止净人、资产、什物,中间三层僧徒所舍。
闻诸先志曰:引正王营建已毕,计工人所食盐价,用九拘胝(拘胝者,唐言亿)金钱。其后僧徒忿诤,就王平议。时诸净人更相谓曰:“僧徒诤起,言议相乖,凶人伺隙,毁坏伽蓝。”于是重阁反拒,以摈僧徒。自尔已来,无复僧众。远瞩山岩,莫知门径。时引善医方者入中疗疾,蒙面入出,不识其路。从此大林中南行九百余里,至案达罗国(南印度境)。
案达罗国,周三千余里。国大都城周二十余里,号瓶耆罗。土地良沃,稼穑丰盛。气序温暑,风俗猛暴。语言辞调异中印度,至于文字,轨则大同。伽蓝二十余所,僧徒三千余人。天祠三十余所,异道寔多。
瓶耆罗城侧不远有大伽蓝,重阁层台,制穷剞劂,佛像圣容,丽极工思。伽蓝前有石窣堵波,高数百尺,并阿折罗(唐言所行)阿罗汉之所建也。
所行罗汉伽蓝西南不远有窣堵波,无忧王之所建也,如来在昔于此说法,现大神通,度无量众。
所行罗汉伽蓝西南行二十余里,至孤山,山岭有石窣堵波,陈那(唐言授)菩萨于此作《因明论》。
陈那菩萨者,佛去世后,承风染衣。智愿广大,慧力深固,愍世无依,思弘圣教。以为因明之论,言深理广,学者虚功,难以成业,乃匿迹幽岩,迁神寂定,观述作之利害,审文义之繁约。是时崖谷震响,烟云变辨,山神捧菩萨高数百尺,唱如是言:“昔佛世尊善权导物,以慈悲心,说《因明论》,综括妙理,深究微言。如来寂灭,大义泯绝。今者,陈那菩萨福智悠远,深达圣旨,因明之论,重弘兹日。”菩萨乃放大光明,照烛幽昧。时此国王深生尊敬,见此光明相,疑入金刚定,因请菩萨证无生果。陈那曰:“吾入定观察,欲释深经,心期正觉,非愿无生果也。”王曰:“无生之果,众圣欣仰,断三界欲,洞三明智,斯盛事也,愿疾证之。”陈那是时心悦王请,方欲证受无学圣果。时妙吉祥菩萨知而惜焉,欲相警诫,乃弹指悟之,而告曰:“惜哉!如何舍广大心,为狭劣志,从独善之怀,弃兼济之愿?欲为善利,当广传说慈氏菩萨所制《瑜伽师地论》,导诱后学,为利甚大。”陈那菩萨敬受指诲,奉以周旋。于是覃思沉研,广因明论。犹恐学者惧其文微辞约也,乃举其大义,综其微言,作《因门论》,以导后进。自兹已后,宣畅瑜伽,盛业门人,有知当世。从此林野中南行千余里,至驮那羯磔迦国(亦谓大安达逻国。南印度境)。
驮那羯磔迦国,周六千余里。国大都城周四十余里。土地膏腴,稼穑殷盛。荒野多,邑居少。气序温暑,人貌厘黑。性猛烈,好学艺。伽蓝鳞次,荒芜已甚,存者二十余所,僧徒千余人,并多习学大众部法。天祠百余所,异道寔多。
城东据山有弗婆势罗(唐言东山)僧伽蓝,城西据山有阿伐罗势罗(唐言西山)僧伽蓝,此国先王为佛建焉。奠川通径,疏崖峙阁,长廊步檐,枕岩接岫,灵神警卫,圣贤游息。自佛寂灭,千年之内,每岁有千凡夫僧同入安居,其解安居日,皆证罗汉,以神通力凌虚而去;千年之后,凡、圣同居;自百余年,无复僧侣,而山神易形,或作豺狼,或为猿狖,惊恐行人,以故空荒,阒无僧众。
城南不远有大山岩,婆毗吠伽(唐言清辩)论师住阿素洛宫待见慈氏菩萨成佛之处。论师雅量弘远,至德深邃,外示僧佉之服,内弘龙猛之学。闻摩揭陀国护法菩萨宣扬法教,学徒数千,有怀谈议,杖锡而往。至波吒厘城,知护法菩萨在菩提树,论师乃命门人曰:“汝行诣菩提树护法菩萨所,如我辞曰:‘菩萨宣扬遗教,导诱迷徒,仰德虚心,为日已久。然以宿愿未果,遂乖礼谒。菩提树者,誓不空见,见当有证,称天人师。’”护法菩萨谓其使曰:“人世如幻,身命若浮,渴日勤诚,未遑谈议。”人信往复,竟不会见。论师既还本土,静而思曰:“非慈氏成佛,谁决我疑?”于观自在菩萨像前诵《随心陀罗尼》,绝粒饮水,时历三岁。观自在菩萨乃现妙色身,谓论师曰:“何所志乎?”对曰:“愿留此身,待见慈氏。”观自在菩萨曰:“人命危脆,世间浮幻,宜修胜善愿,生睹史多天,于斯礼觐,尚速待见。”论师曰:“志不可夺,心不可贰。”菩萨曰:“若然者,宜往驮那羯磔迦国城南山岩执金刚神所,至诚诵持《执金刚陀罗尼》者,当遂此愿。”论师于是往而诵焉。三岁之后,神乃谓曰:“伊何所愿,若此勤励?”论师曰:“愿留此身,待见慈氏。观自在菩萨指遣来请,成我愿者,其在神乎?”神乃授秘方,而谓之曰:“此岩石内有阿素洛宫,如法行请,石壁当开,开即入中,可以待见。”论师曰:“幽居无睹,讵知佛兴?”执金刚曰:“慈氏出世,我当相报。”论师受命,专精诵持,复历三岁,初无异想,咒芥子以击石,岩壁豁而洞开。是时百千万众观睹忘返,论师跨其户而告众曰:“吾久祈请,待见慈氏,圣灵警祐,大愿斯遂,宜可入此,同见佛兴。”闻者怖骇,莫敢履户,谓是毒蛇之窟,恐丧身命。再三告语,唯有六人从入。论师顾谢时众,从容而入,入之既已,石壁还合,众皆怨嗟,恨前言之过也。自此西南行千余里,至珠利耶国(南印度境)。
珠利耶国,周二千四五百里。国大都城周十余里。土野空旷,薮泽荒芜。居户寡少,群盗公行。气序温暑,风俗奸宄。人性犷烈,崇信外道。伽蓝颓毁,粗有僧徒。天祠数十所,多露形外道也。
城东南不远有窣堵波,无忧王之所建也。如来在昔曾于此处现大神通,说深妙法,摧伏外道,度诸天人。
城西不远有故伽蓝,提婆菩萨与罗汉论议之处。初,提婆菩萨闻此伽蓝有嗢呾罗(唐言上)阿罗汉,得六神通,具八解脱,遂来远寻,观其风范。既至伽蓝,投罗汉宿。罗汉少欲知足,唯置一床。提婆既至,无以为席,乃聚落叶,指令就坐。罗汉入定,夜分方出。提婆于是陈疑请决,罗汉随难为释,提婆寻声重质,第七转已,杜口不酬,窃运神通力,往睹史多天请问慈氏。慈氏为释,因而告曰:“彼提婆者,旷劫修行,贤劫之中,当绍佛位,非尔所知,宜深礼敬。”如弹指顷,还复本座,乃复抑扬妙义,剖析微言。提婆谓曰:“此慈氏菩萨圣智之释也,岂仁者所能详究哉?”罗汉曰:“然,如来旨。”于是避席礼谢,深加敬叹。从此南入林野中,行千五六百里,至达罗毗荼国(南印度境)。
达罗毗荼国,周六千余里,国大都城号逮志补罗,周三十余里。土地沃壤,稼穑丰盛,多花果,出宝物。气序温暑,风俗勇烈。深笃信义,高尚博识,而语言、文字少异中印度。伽蓝百余所,僧徒万余人,皆遵学上座部法。天祠八十余所,多露形外道也。如来在世,数游此国,说法度人,故无忧王于诸圣迹皆建窣堵波。
逮志补罗城者,即达磨波罗(唐言护法)菩萨本生之城。菩萨,此国大臣之长子也。幼怀雅量,长而弘远。年方弱冠,王姬下降。礼筵之夕,忧心惨凄,对佛像前殷勤祈请。至诚所感,神负远遁,去此数百里,至山伽蓝,坐佛堂中。有僧开户,见此少年,疑其盗也,更诘问之,菩萨具怀指告,因请出家。众咸惊异,遂允其志。王乃宣命,推求遐迩,乃知菩萨神负远尘。王之知也,增深敬异。自染衣已,笃学精勤,令问风范,语在前记。
城南不远有大伽蓝,国中聪睿同类萃止。有窣堵波,高百余尺,无忧王所建也。如来在昔于此说法,摧伏外道,广度人、天。其侧则有过去四佛坐及经行遗迹之所。自此南行三千余里,至秣罗矩吒国(亦谓枳秣罗国。南印度境)。
秣罗矩吒国,周五千余里。国大都城周四十余里。土田舄卤,地利不滋。海渚诸珍,多聚此国。气序炎热,人多厘黑。志性刚烈,邪正兼崇。不尚游艺,唯善逐利。伽蓝故基,寔多余址,存者既少,僧徒亦寡。天祠数百,外道甚众,多露形之徒也。
城东不远有故伽蓝,庭宇荒芜,基址尚在,无忧王弟大帝之所建也。其东有窣堵波,崇基已陷,覆钵犹存,无忧王之所建立。在昔如来于此说法,现大神通,度无量众,用彰圣迹,故此标建。岁久弥神,祈愿或遂。
国南滨海有秣剌耶山,崇崖峻岭,洞谷深涧。其中则有白檀香树、栴檀你婆树。树类白檀,不可以别,唯于盛夏,登高远瞻,其有大蛇萦者,于是知之。犹其木性凉冷,故蛇盘也。既望见已,射箭为记,冬蛰之后,方乃采伐。羯布罗香树松身异叶,花果斯别,初采既湿,尚未有香,木干之后,循理而析,其中有香,状若云母,色如冰雪,此所谓龙脑香也。
秣剌耶山东有布呾洛迦山,山径危险,岩谷敧倾,山顶有池,其水澄镜,流出大河,周流绕山二十匝,入南海。池侧有石天宫,观自在菩萨往来游舍。其有愿见菩萨者,不顾身命,厉水登山,忘其艰险,能达之者,盖亦寡矣。而山下居人,祈心请见,或作自在天形,或为涂灰外道,慰喻其人,果遂其愿。
从此山东北海畔有城,是往南海僧伽罗国路。闻诸土俗曰:从此入海,东南可三千余里,至僧伽罗国(唐言执师子,非印度之境)。
大唐西域记卷第十
大正藏第 51 册 No. 2087 大唐西域记
大唐西域记卷第十一(二十三国)
三藏法师玄奘奉 诏译
大总持寺沙门辩机撰僧伽罗国(虽非印度之国路次附出)荼建那补罗国摩诃剌侘国跋禄羯呫(昌叶反)婆国摩腊婆国阿吒厘国契吒国伐腊毗国阿难陀补罗国苏剌侘国瞿折罗国邬阇衍那国掷枳陀国摩醯湿伐罗补罗国信度国茂罗三部卢国钵伐多国阿点婆翅罗国狼揭罗国波剌斯国(虽非印度之国路次附出旧曰波斯)臂多势罗国阿軬荼国伐剌拿国
僧伽罗国,周七千余里。国大都城周四十余里。土地沃壤,气序温暑,稼穑时播,花果具繁。人户殷盛,家产富饶。其形卑黑,其性犷烈。好学尚德,崇善勤福。此国本宝渚也,多有珍宝,栖止鬼神。其后南印度有一国王,女娉邻国,吉日送归,路逢师子,侍卫之徒弃女逃难,女居舆中,心甘丧命。时师子王负女而去,入深山,处幽谷,捕鹿采果,以时资给,既积岁月,遂孕男女,形貌同人,性种畜也。男渐长大,力格猛兽。年方弱冠,人智斯发,谓其母曰:“我何谓乎?父则野兽,母乃是人,既非族类,如何配偶?”母乃述昔事以告其子,曰:“人畜殊途,宜速逃逝。”母曰:“我先已逃,不能自济。”其子于后逐师子父,登山逾岭,察其游止,可以逃难。伺父去已,遂担负母妹,下趋人里。母曰:“宜各慎密,勿说事源,人或知闻,轻鄙我等。”于是至父本国,国非家族,宗祀已灭。投寄邑人,人谓之曰:“尔曹何国人也?”曰:“我本此国,流离异域,子母相携,来归故里。”人皆哀愍,更共资给。其师子王还无所见,追恋男女,愤恚既发,便出山谷,往来村邑,咆哮震吼,暴害人物,残毒生类,邑人辄出,遂取而杀。击鼓吹贝,负弩持矛,群从成旅,然后免害。其王惧仁化之不洽也,乃纵猎者,期于擒获。王躬率四兵,众以万计,掩薄林薮,弥跨山谷。师子震吼,人畜僻易。既不擒获,寻复招募,其有擒执师子除国患者,当酬重赏,式旌茂绩。其子闻王之令,乃谓母曰:“饥寒已甚,宜可应募,或有所得,以相抚育。”母曰:“言不可若是!彼虽畜也,犹谓父焉,岂以艰辛,而兴逆害?”子曰:“人畜异类,礼义安在?既以违阻,此心何冀?”乃袖小刀,出应招募。是时千众万骑,云屯雾合,师子踞在林中,人莫敢近。子即其前,父遂驯伏,于是乎亲爱忘怒,乃剚刃于腹中,尚怀慈爱,犹无忿毒,乃至刳腹,含苦而死。王曰:“斯何人哉,若此之异也?”诱之以福利,震之以威祸,然后具陈始末,备述情事。王曰:“逆哉!父而尚害,况非亲乎?畜种难驯,凶情易动。除民之害,其功大矣;断父之命,其心逆矣。重赏以酬其功,远放以诛其逆。则国典不亏,王言不二。”于是装二大船,多储粮糗。母留在国,周给赏功,子女各从一舟,随波飘荡。其男船泛海至此宝渚,见丰珍玉,便于中止。其后商人采宝,复至渚中,乃杀其商主,留其子女。如是繁息,子孙众多,遂立君臣,以位上下,建都筑邑,据有疆域,以其先祖擒执师子,因举元功,而为国号。其女船者,泛至波剌斯西,神鬼所魅,产育群女,故今西大女国是也。故师子国人形貌卑黑,方颐大颡,情性犷烈,安忍鸩毒,斯亦猛兽遗种,故其人多勇健。斯一说也。
佛法所记,则曰:昔此宝洲大铁城中,五百罗刹女之所居也。城楼之上竖二高幢,表吉凶之相,有吉事吉幢动,有凶事凶幢动。恒伺商人至宝洲者,便变为美女,持香华,奏音乐,出迎慰问,诱入铁城,乐宴会已,而置铁牢中,渐取食之。时赡部洲有大商主僧伽者,其子字僧伽罗。父既年老,代知家务,与五百商人入海采宝,风波飘荡,遇至宝洲。时罗刹女望吉幢动,便赍香华,鼓奏音乐,相携迎候,诱入铁城。商主于是对罗刹女王欢娱乐会,自余商侣,各相配合,弥历岁时,皆生一子。诸罗刹女情疏故人,欲幽之铁牢,更伺商侣。时僧伽罗夜感恶梦,知非吉祥,窃求归路,遇至铁牢,乃闻悲号之声,遂升高树,问曰:“谁相拘絷,而此怨伤?”曰:“尔不知耶?城中诸女,并是罗刹,昔诱我曹入城娱乐。君既将至,幽牢我曹,渐充所食,今已太半,君等不久亦遭此祸。”僧伽罗曰:“当图何计,可免危难?”对曰:“我闻海滨有一天马,至诚祈请,必相济渡。”僧伽罗闻已,窃告商侣,共望海滨,专精求救。是时天马来告人曰:“尔辈各执我毛鬣,不回顾者,我济汝曹,越海免难,至赡部洲,吉达乡国。”诸商人奉指告,专一无二,执其髦鬣,天马乃腾骧云路,越济海岸。诸罗刹女忽觉夫逃,递相告语,异其所去,各携稚子凌虚往来。知诸商人将出海滨,遂相召命,飞行远访。尝未逾时,遇诸商侣,悲喜俱至,涕泪交流,各掩泣而言曰:“我惟感遇,幸会良人,室家有庆,恩爱已久,而今远弃,妻子孤遗,悠悠此心,谁其能忍?幸愿留顾,相与还城。”商人之心未肯回虑,诸罗刹女策说无功,遂纵妖媚,备行矫惑。商侣爱恋,情难堪忍,心疑去留,身皆退堕。罗刹诸女更相拜贺,与彼商人携持而去。僧伽罗者,智慧深固,心无滞累,得越大海,免斯危难。时罗刹女王空还铁城,诸女谓曰:“汝无智略,为夫所弃,既寡艺能,宜勿居此。”时罗刹女王持所生子,飞至僧伽罗前,纵极媚惑,诱请令还。僧伽罗口诵神咒,手挥利剑,叱而告曰:“汝是罗刹,我乃是人,人鬼异路,非其匹合。若苦相逼,当断汝命。”罗刹女知诱惑之不遂也,凌虚而去,至僧伽罗家,诈其父僧伽曰:“我是某国王女,僧伽罗娶我为妻,生一子矣,赍持宝货,来还乡国。泛海遭风,舟楫漂没,唯我子母及僧伽罗,仅而获济。山川道阻,冻喂艰辛,一言忤意,遂见弃遗,詈言不逊,骂为罗刹。归则家国辽远,止则孤遗羁旅。进退无依,敢陈情事。”僧伽曰:“诚如所言,宜时即入室。”居未久,僧伽罗至。父谓之曰:“何重财宝,而轻妻子?”僧伽罗曰:“此罗刹女也。”则以先事具白父母,而亲宗戚属咸事驱逐。时罗刹女遂以诉王,王欲罪僧伽罗。僧伽罗曰:“罗刹之女,情多妖惑。”王以为不诚也,而情悦其淑美,谓僧伽罗曰:“必弃此女,今留后宫。”僧伽罗曰:“恐为灾祸。斯既罗刹,食唯血肉。”王不听僧伽罗之言,遂纳为妻。其后夜分,飞还宝渚,召余五百罗刹鬼女共至王宫,以毒咒术残害宫中,凡诸人畜,食肉饮血,持其余尸,还归宝渚。旦日群臣朝集,王门闭而不开,候听久之,不闻人语。于是排其户,辟其门,相从趋进,遂至宫庭,阒其无人,唯有骸骨。群官僚佐相顾失图,悲号恸哭,莫测祸源。僧伽罗具告始末,臣庶信然,祸自招矣。于是国辅、老臣、群官、宿将,历问明德,推据崇高,咸仰僧伽罗之福智也,乃相议曰:“夫君人者,岂苟且哉?先资福智,次体明哲,非福智无以享宝位,非明哲何以理机务?僧伽罗者,斯其人矣。梦察祸机,感应天马,忠以谏主,智足谋身。历运在兹,惟新成咏。”众庶乐推,尊立为王。僧伽罗辞不获免,允执其中,恭揖群官,遂即王位。于是沿革前弊,表式贤良。乃下令曰:“吾先商侣在罗刹国,死生莫测,善恶不分。今将救难,宜整兵甲,拯危恤患,国之福也;收珍藏宝,国之利也。”于是治兵,浮海而往。时铁城上凶幢遂动,诸罗刹女睹而惶怖,便纵妖媚,出迎诱诳。王素知其诈,令诸兵士口诵神咒,身奋武威。诸罗刹女蹎坠退败,或逃隐孤岛,或沉溺洪流。于是毁铁城,破铁牢,救得商人,多获珠宝。招募黎庶,迁居宝洲,建都筑邑,遂有国焉。因以王名而为国号。僧伽罗者,则释迦如来本生之事也。
僧伽罗国先时唯宗淫祀。佛去世后第一百年,无忧王弟摩醯因陀罗舍离欲爱,志求圣果,得六神通,具八解脱,足步虚空,来游此国,弘宣正法,流布遗教。自兹已降,风俗淳信。伽蓝数百所,僧徒二万余人,遵行大乘上座部法。佛教至后二百余年,各擅专门,分成二部:一曰摩诃毗诃罗住部,斥大乘,习小教。二曰阿跋耶祇厘住部,学兼二乘,弘演三藏。僧徒乃戒行贞洁,定慧凝明,仪范可师,济济如也。王宫侧有佛牙精舍,高数百尺,莹以珠珍,饰之奇宝。精舍上建表柱,置钵昙摩罗加大宝,宝光赫奕,联晖照曜,昼夜远望,烂若明星。王以佛牙日三灌洗,香水香末,或濯或焚,务极珍奇,式修供养。
佛牙精舍侧有小精舍,亦以众宝而为莹饰。中有金佛像,此国先王等身而铸,肉髻则贵宝饰焉。其后有盗,伺欲窃取,而重门周槛,卫守清切。盗乃凿通孔道,入精舍而穴之,遂欲取宝,像渐高远。其盗既不果求,退而叹曰:“如来在昔修菩萨行,起广大心,发弘誓愿,上自身命,下至国城,悲愍四生,周给一切。今者,如何遗像吝宝?静言于此,不明昔行。”像乃俯首而授宝焉。是盗得已,寻持货卖,人或见者,咸谓之曰:“此宝乃先王金佛像顶髻宝也。尔从何获,来此鬻卖?”遂擒以白王。王问所从得,盗曰:“佛自与我,我非盗也。”王以为不诚,命使观验,像犹俯首。王睹圣灵,信心淳固,不罪其人,重赎其宝,庄严像髻,重置顶焉。像因俯首,以至于今。
王宫侧建大厨,日营万八千僧食。食时既至,僧徒持钵受馔,既得食已,各还其居。自佛教流被,建斯供养,子孙承统,继业至今。十数年来,国中政乱,未有定主,乃废斯业。
国滨海隅,地产珍宝,王亲祠祭,神呈奇货,都人士子,往来求采,称其福报,所获不同。随得珠玑,赋税有科。
国东南隅有䮚(勒邓反)迦山,岩谷幽峻,神鬼游舍,在昔如来于此说《䮚迦经》(旧曰楞伽经,讹也)。
国南浮海数千里,至那罗稽罗洲。洲人卑小,长余三尺,人身鸟喙,既无谷稼,唯食椰子。
那罗稽罗洲西浮海数千里,孤岛东崖有石佛像,高百余尺,东面坐,以月爱珠为肉髻,月将回照,水即悬流,滂霈崖岭,临注溪壑。时有商侣,遭风飘浪,随波泛滥,遂至孤岛,海咸不可以饮,渴乏者久之。是时月十五日也,像顶流水,众皆获济,以为至诚所感,灵圣拯之。于即留停,遂经数日,每月隐高岩,其水不流。时商主曰:“未必为济我曹而流水也。尝闻月爱珠月光照即水流注耳,将非佛像顶上有此宝耶?”遂登崖而视之,乃以月爱珠为像肉髻。当见其人,说其始末。
国西浮海数千里,至大宝洲,无人居止,唯神栖宅。静夜遥望,光烛山水。商人往之者多矣,咸无所得。自达罗毗荼国北入林野中,历孤城,过小邑,凶人结党,作害羁旅。行二千余里,至荼建那补罗国(南印度境)。
荼建那补罗国,周五千余里。国大都城周三十余里。土地膏腴,稼穑滋盛。气序温暑,风俗躁烈。形貌黧黑,情性犷暴。好学业,尚德艺。伽蓝百余所,僧徒万余人,大小二乘,兼功综习。天祠数百,异道杂居。
王宫城侧有大伽蓝,僧徒三百余人,寔唯俊彦也。其伽蓝大精舍高百余尺,中有一切义成太子宝冠,高减二尺,饰以宝珍,盛以宝函。每至斋日,出置高座,香花供养,时放光明。
城侧大伽蓝中有精舍,高五十余尺,中有刻檀慈氏菩萨像,高十余尺,或至斋日,神光照烛,是闻二百亿罗汉之所造也。
城北不远有多罗树林,周三十余里,其叶长广,其色光润,诸国书写,莫不采用。林中有窣堵波,是过去四佛坐及经行遗迹之所。其侧则有闻二百亿罗汉遗身舍利窣堵波也。
城东不远有窣堵波,基已倾陷,余高三丈。闻诸先志曰:此中有如来舍利,或至斋日,时烛灵光。在昔如来于此说法,现神通力,度诸群生。
城西南不远有窣堵波,高百余尺,无忧王之所建也。是闻二百亿罗汉于此现大神通,化度众生。傍有伽蓝,唯余基趾,是彼罗汉之所建也。从此西北入大林野,猛兽暴害,群盗凶残。行二千四五百里,至摩诃剌侘国(南印度境)。
摩诃剌侘国,周六千余里。国大都城西临大河,周三十余里。土地沃壤,稼穑殷盛。气序温暑,风俗淳质。其形伟大,其性傲逸,有恩必报,有怨必复,人或陵辱,殉命以仇,窘急投分,忘身以济。将复怨也,必先告之,各被坚甲,然后争锋。临阵逐北,不杀已降。兵将失利,无所刑罚,赐之女服,感激自死。国养勇士,有数百人,每将决战,饮酒酣醉,一人摧锋,万夫挫锐。遇人肆害,国刑不加,每出游行,击鼓前导。复𩚅暴象,凡数百头,将欲阵战,亦先饮酒,群驰蹈践,前无坚敌。其王恃此人象,轻陵邻国。王,刹帝利种也,名补罗稽舍。谋猷弘远,仁慈广被,臣下事之,尽其忠矣。今戒日大王东征西伐,远宾迩肃,唯此国人独不臣伏,屡率五印度甲兵,及募召诸国烈将,躬往讨伐,犹未克胜。其兵也如此,其俗也如彼。人知好学,邪正兼崇。伽蓝百余所,僧徒五千余人,大小二乘,兼功综习。天祠百数,异道甚多。
大城内外,五窣堵波,并过去四佛坐及经行遗迹之所,无忧王建也。自余石砖诸窣堵波,其数甚多,难用备举。
城南不远有故伽蓝,中有观自在菩萨石像,灵鉴潜被,愿求多果。
国东境有大山,叠岭连障,重峦绝巘。爰有伽蓝,基于幽谷,高堂邃宇,疏崖枕峰,重阁层台,背岩面壑,阿折罗(唐言所行)阿罗汉所建。罗汉,西印度人也,其母既终,观生何趣,见于此国受女人身,罗汉遂来至此,将欲导化,随机摄受。入里乞食,至母生家,女子持食来施,乳便流汁,亲属既见,以为不祥。罗汉说本因缘,女子便证圣果。罗汉感生育之恩,怀业缘之致,将酬厚德,建此伽蓝。
伽蓝大精舍高百余尺,中有石佛像,高七十余尺。上有石盖七重,虚悬无缀,盖间相去各三尺余。闻诸先志曰:斯乃罗汉愿力之所持也;或曰神通之力;或曰药术之功。考厥实录,未详其致。精舍四周雕镂石壁,作如来在昔修菩萨行诸因地事。证圣果之祯祥,入寂灭之灵应,巨细无遗,备尽镌镂。伽蓝门外,南、北、左、右各一石象。闻之土俗曰:此象时大声吼,地为震动。昔陈那菩萨多止此伽蓝。自此西行千余里,渡耐秣陀河,至跋禄羯呫(昌叶反)婆国(南印度境)。
跋禄羯呫婆国,周二千四五百里。国大都城周二十余里。土地碱卤,草木稀疏。煮海为盐,利海为业。气序暑热,回风飙起。土俗浇薄,人性诡诈。不知学艺,邪正兼信。伽蓝十余所,僧徒三百余人,习学大乘上座部法。天祠十余所,异道杂居。从此西北行二千余里,至摩腊婆国(即南罗国。南印度境)。
摩腊婆国,周六千余里。国大都城周三十余里,据莫醯河东南。土地膏腴,稼穑殷盛,草木荣茂,花果繁实,特宜宿麦,多食饼麨。人性善顺,大抵聪敏,言辞雅亮,学艺优深。五印度境,两国重学,西南摩腊婆国,东北摩揭陀国,贵德尚仁,明敏强学。而此国也,邪正杂信。伽蓝数百所,僧徒二万余人,习学小乘正量部法。天祠数百,异道寔众,多是涂灰之侣也。国志曰:六十年前,王号尸罗阿迭多(唐言戒日)。机慧高明,才学赡敏,爱育四生,敬崇三宝。始自诞灵,洎乎没齿,貌无瞋色,手不害生。象马饮水,漉而后𩚅,恐伤水性也。其仁慈如此。在位五十余年,野兽狎人,举国黎庶咸不杀害。居宫之侧建立精舍,穷诸工巧,备尽庄严,中作七佛世尊之像。每岁恒设无遮大会,招集四方僧徒,修施四事供养,或以三衣道具,或以七宝珍奇。奕世相承,美业无替。
大城西北二十余里,至婆罗门邑,傍有陷坑,秋夏淫滞,弥淹旬日,虽纳众流,而无积水。其傍又建小窣堵波。闻诸先志曰:昔者大慢婆罗门生身陷入地狱之处。昔此邑中,有婆罗门,生知博物,学冠时彦;内外典籍,究极幽微,历数玄文,若视诸掌;风范清高,令问遐被。王甚珍敬,国人宗重。门人千数,味道钦风。每而言曰:“吾为世出,述圣导凡,先贤后哲,无与我比。彼大自在天、婆薮天、那罗延天、佛世尊者,人皆风靡,祖述其道,莫不图形,竞修祇敬。我今德逾于彼,名擅于时,不有所异,其何以显?”遂用赤栴檀刻作大自在天、婆薮天、那罗延天、佛世尊等像。为座四足,凡有所至,负以自随,其慢傲也如此。时西印度有苾刍跋陀罗缕支(唐言贤爱),妙极因明,深穷异论,道风淳粹,戒香郁烈,少欲知足,无求于物,闻而叹曰:“惜哉!时无人矣。令彼愚夫,敢行凶德。”于是荷锡远游,来至此国,以其宿心,具白于王。王见弊服,心未之敬,然高其志,强为之礼。遂设论座,告婆罗门曰。婆罗门闻而笑曰:“彼何人斯,敢怀此志?”命其徒属,来就论场,数百千众,前后侍听。贤爱服弊故衣,敷草而坐。彼婆罗门踞所持座,非斥正法,敷述邪宗。苾刍清辩若流,循环往复。婆罗门久而谢屈。王乃谓曰:“久滥虚名,罔上惑众,先典有记,论负当戮。”欲以炉铁,令其坐上。婆罗门窘迫,乃归命求救。贤爱愍之,乃请王曰:“大王仁礼远洽,颂声载途,当布慈育,勿行残酷,恕其不逮,唯所去就。”王令乘驴,巡告城邑。婆罗门耻其戮辱,发愤欧血。苾刍闻已,往慰之曰:“尔学苞内外,声闻遐迩,荣辱之事,进退当明。夫名者,何实乎?”婆罗门愤恚,深詈苾刍,谤毁大乘,轻蔑先圣。言声未静,地便拆裂,生身坠陷,遗迹斯在。自此西南入海交,西北行二千四五百里,至阿吒厘国(南印度境)。
阿吒厘国,周六千余里。国大都城周二十余里。居人殷盛,珍宝盈积,稼穑虽备,兴贩为业。土地沙卤,花果稀少。出胡椒树,树叶若蜀椒也。出薰陆香树,树叶若棠梨也。气序热,多风埃。人性浇薄,贵财贱德。文字语言,仪形法则,大同摩腊婆国。多不信福,纵有信者,宗事天神。祠馆十余所,异道杂居。从摩腊婆国西北行三日,至契吒国(南印度境)。
契吒国,周三千余里。国大都城周二十余里。人户殷盛,家室富饶。无大君长,役属摩腊婆国,风土物产,遂同其俗。伽蓝十余所,僧徒千余人,大小二乘,兼功习学。天祠数十,外道众多。从此北行千余里,至伐腊毗国(即比罗罗国。南印度境)。
伐腊毗国,周六千余里。国大都城周三十余里。土地所产,气序所宜,风俗人性,同摩腊婆国。居人殷盛,家室富饶,积财百亿者乃有百余室矣。远方奇货,多聚其国。伽蓝百余所,僧徒六千余人,多学小乘正量部法。天祠数百,异道寔多。如来在世,屡游此国,故无忧王于佛所止,皆树旌表,建窣堵波。过去三佛坐及经行说法之处,遗迹相间。今王,刹帝利种也,即昔摩腊婆国尸罗阿迭多王之侄,今羯若鞠阇国尸罗阿迭多王之子婿,号杜鲁婆跋吒(唐言常睿)。情性躁急,智谋浅近。然而淳信三宝,岁设大会七日,以殊珍上味,供养僧众。三衣医药之价,七宝奇贵之珍,既以总施,倍价酬赎。贵德尚贤,遵道重学,远方高僧,特加礼敬。去城不远,有大伽蓝,阿折罗阿罗汉之所建立,德慧、坚慧菩萨之所游止,于中制论,并盛流布。自此西北行七百余里,至阿难陀补罗国(西印度境)。
阿难陀补罗国,周二千余里。国大都城周二十余里。人户殷盛,家室富饶。无大君长,役属摩腊婆国。土宜气序,文字法则,遂亦同焉。伽蓝十余所,僧徒减千人,习学小乘正量部法。天祠数十,异道杂居。从伐腊毗国西行五百余里,至苏剌侘国(西印度境)。
苏剌侘国,周四千余里。国大都城周三十余里,西据莫醯河。居人殷盛,家产富饶。役属伐腊毗国。地土碱卤,花果希少。寒暑虽均,风飘不静。土俗浇薄,人性轻躁。不好学艺,邪正兼信。伽蓝五十余所,僧徒三千余人,多学大乘上座部法。天祠百余所,异道杂居。国当西海之路,人皆资海之利,兴贩为业,贸迁有无。去城不远,有郁鄯多山。顶有伽蓝,房宇廊庑,多疏崖岭。林树郁茂,泉流交境,圣贤之所游止,灵仙之所集往。从伐腊毗国北行千八百余里,至瞿折罗国(西印度境)。
瞿折罗国,周五千余里。国大都城号毗罗摩罗,周三十余里。土宜风俗,同苏剌侘国。居人殷盛,家产富饶。多事外道,少信佛法。伽蓝一所,僧百余人,习学小乘教说一切有部。天祠数十,异道杂居。王,刹帝利种也,年在弱冠,智勇高远,深信佛法,高尚异能。从此东南行二千八百余里,至邬阇衍那国(南印度境)。
邬阇衍那国,周六千余里。国大都城周三十余里。土宜风俗,同苏剌侘国。居人殷盛,家室富饶。伽蓝数十所,多以圮坏,存者三五。僧徒三百余人,大小二乘,兼功习学。天祠数十,异道杂居。王,婆罗门种也,博览邪书,不信正法。去城不远有窣堵波,无忧王作地狱之处。从此东北行千余里,至掷枳陀国(南印度境)。
掷枳陀国,周四千余里。国大都城周十五六里。土称沃壤,稼穑滋植,宜菽、麦,多华果。气序调畅,人性善顺。多信外道,少敬佛法。伽蓝数十,少有僧徒。天祠十余所,外道千余人。王,婆罗门种也,笃信三宝,尊重有德,诸方博达之士,多集此国。从此北行九百余里,至摩醯湿伐罗补罗国(中印度境)。
摩醯湿伐罗补罗国,周三千余里。国大都城周二十余里。土宜风俗,同邬阇衍那国。宗敬外道,不信佛法。天祠数十,多是涂灰之侣。王,婆罗门种也。不甚敬信佛法。从此还至瞿折罗国,复北行荒野险碛,经千九百余里,渡信度大河,至信度国(西印度境)。
信度国,周七千余里。国大都城号毗苫婆补罗,周三十余里。宜谷稼,丰宿麦,出金、银、鍮石,宜牛、羊、橐驼、骡畜之属。橐驼卑小,唯有一峰。多出赤盐,色如赤石,白盐、黑盐及白石盐等,异域远方以之为药。人性刚烈而质直,数斗诤,多诽讟。学不好博,深信佛法。伽蓝数百所,僧徒万余人,并学小乘正量部法,大抵懈怠,性行弊秽;其有精勤贤善之徒,独处闲寂,远迹山林,夙夜匪懈,多证圣果。天祠三十余所,异道杂居。王,戍陀罗种也,性淳质,敬佛法。如来在昔颇游此国,故无忧王于圣迹处建窣堵波数十所。乌波鞠多大阿罗汉屡游此国,演法开导,所止之处,皆旌遗迹,或建僧伽蓝,或树窣堵波,往往间起,可略而言。
信度河侧千余里陂泽间,有数百千户,于此宅居,其性刚烈,唯杀是务。牧牛自活,无所系命。若男若女,无贵无贱,剃须发,服袈裟,像类苾刍,而行俗事,专执小见,非斥大乘。闻诸先志曰:昔此地民庶安忍,但事凶残。时有罗汉愍其颠坠,为化彼故,乘虚而来,现大神通,示希有事,令众信受,渐导言教。诸人敬悦,愿奉指诲。罗汉知众心顺,为授三归,息其凶暴,悉断生杀,剃发染衣,恭行法教。年代浸远,世易时移,守善既亏,余风不殄,虽服法衣,尝无戒善。子孙奕世,习以成俗。从此东行九百余里,渡信度河东岸,至茂罗三部卢国(西印度境)。
茂罗三部卢国,周四千余里。国大都城周三十余里。居人殷盛,家室富饶。役属磔迦国。土田良沃,气序调顺。风俗质直,好学尚德。多事天神,少信佛法。伽蓝十余所,多已圮坏,少有僧徒,学无专习。天祠八所,异道杂居。有日天祠,庄严甚丽,其日天像铸以黄金,饰以奇宝。灵鉴幽通,神功潜被,女乐递奏,明炬继日,香花供养,初无废绝。五印度国诸王豪族,莫不于此舍施珍宝,建立福舍,以饮食医药给济贫病。诸国之人来此求愿,常有千数,天祠四周,池沼花林,甚可游赏。从此东北行七百余里,至钵伐多国(北印度境)。
钵伐多国,周五千余里。国大都城周二十余里。居人殷盛。役属磔迦国。多早稻,宜宿、麦。气序调适,风俗质直,人性躁急,言含鄙辞。学艺深博,邪正杂信。伽蓝十余所,僧徒千余人。大小二乘,兼功习学。四窣堵波,无忧王之所建也。天祠二十,异道杂居。城侧有大伽蓝,僧徒百余人,并学大乘教,即是昔慎那弗呾罗(唐言最胜子)论师于此制《瑜伽师地释论》,亦是贤爱论师、德光论师本出家处。此大伽蓝为天火所烧,摧残荒圮。从信度国西南行千五六百里,至阿点婆翅罗国(西印度境)。
阿点婆翅罗国,周五千余里。国大都城号朅䶩湿伐罗,周三十余里。僻在西境,临信度河,邻大海滨。屋宇庄严,多有珍宝。近无君长,统属信度国。地下湿,土斥卤,秽草荒茂,畴垄少垦,谷稼虽备,宿、麦特丰。气序微寒,风飙劲烈。宜牛、羊、橐驼、骡畜之类。人性暴急,不好习学。语言微异中印度。其俗淳质,敬崇三宝。伽蓝八十余所,僧徒五千余人,多学小乘正量部法。天祠十所,多是涂灰外道之所居止。城中有大自在天祠。祠宇雕饰,天像灵鉴,涂灰外道游舍其中。在昔如来颇游此国,说法度人,导凡利俗,故无忧王于圣迹处建六窣堵波焉。从此西行,减二千里,至狼揭罗国(西印度境)。
狼揭罗国,东西南北各数千里。国大都城周三十余里,号窣菟黎湿伐罗。土地沃润,稼穑滋盛。气序风俗,同阿点婆翅罗国。居人殷盛,多诸珍宝。临大海滨,入西女国之路也。无大君长,据川自立,不相承命,役属波剌斯国。文字大同印度,语言少异。邪正兼信。伽蓝百余所,僧徒六千余人,大小二乘,兼功习学。天祠数百所,涂灰外道,其徒极众。城中有大自在天祠,庄严壮丽,涂灰外道之所宗事。自此西北,至波剌斯国(虽非印度之国,路次附见。旧曰波斯,略也)。
波剌斯国,周数万里。国大都城号苏剌萨傥那,周四十余里。川土既多,气序亦异,大抵温也。引水为田,人户富饶。出金、鍮石、颇胝、水精、奇珍异宝,工织大锦、细褐、氍毹之类,多善马、橐驼。货用大银钱。人性躁暴,俗无礼义。文字、语言异于诸国。无学艺,多工技,凡诸造作,邻境所重。婚姻杂乱,死多弃尸。其形伟大,齐发露头,衣皮褐,服锦㲲。户课赋税,人四银钱。天祠甚多,提那跋外道之徒为所宗也。伽蓝二三,僧徒数百,并学小乘教说一切有部法。释迦佛钵在此王宫。
国东境有鹤秣城,内城不广,外郭周六十余里。居人众,家产富。西北接拂懔国,境壤风俗,同波剌斯。形貌语言,稍有乖异,多珍宝,亦富饶也。拂懔国西南海岛有西女国,皆是女人,略无男子。多诸珍货,附拂懔国,故拂懔王岁遣丈夫配焉,其俗产男皆不举也。自阿点婆翅罗国北行七百余里,至臂多絷罗国(西印度境)。
臂多絷罗国,周三千余里。国大都城周二十余里。居人殷盛,无大君长,役属信度国。土地沙卤,寒风凄劲。多宿、麦,少花果。而风俗犷暴。语异中印度。不好艺学,然知淳信。伽蓝五十余所,僧徒三千余人,并学小乘正量部法。天祠二十余所,并涂灰外道也。城北十五六里大林中,有窣堵波,高数百尺,无忧王所建也。中有舍利,时放光明。是如来昔作仙人,为国王所害之处。此东不远有故伽蓝,是昔大迦多延那大阿罗汉之所建立。其傍则有过去四佛座及经行遗迹之处,建窣堵波以为旌表。从此东北行三百余里,至阿軬荼国(西印度境)。
阿軬荼国,周二千四五百里。国大都城周二十余里。无大君长,役属信度国。土宜稼穑,宿、麦特丰,花果少,草木疏。气序风寒,人性犷烈。言辞朴质,不尚学业,然于三宝守心淳信。伽蓝二十余所,僧徒二千余人,多学小乘正量部法。天祠五所,并涂灰外道也。城东北不远,大竹林中,伽蓝余趾,是如来昔于此处听诸苾刍着亟缚屣(唐言靴)。傍有窣堵波,无忧王所建也,基虽倾陷,尚高百余尺。其傍精舍,有青石立佛像,每至斋日,或放神光。次南八百余步,林中有窣堵波,无忧王之所建也。如来昔日止此,夜寒,乃以三衣重覆,至明旦,开诸苾刍着复纳衣。此林之中有佛经行之处。又有诸窣堵波,鳞次相望,并过去四佛坐处也。其窣堵波中有如来发、爪,每至斋日,多放光明。从此东北行九百余里,至伐剌拏国(西印度境)。
伐剌拏国,周四千余里。国大都城周二十余里。居人殷盛,役属迦毕试国。地多山林,稼穑时播。气序微寒,风俗犷烈。性急暴,志鄙弊。语言少同中印度。邪正兼崇,不好学艺。伽蓝数十,荒圮已多,僧徒三百余人,并学大乘法教。天祠五所,多涂灰外道也。城南不远有故伽蓝,如来在昔于此说法,示教利喜,开悟含生。其侧有过去四佛座及经行遗迹之处。闻诸土俗曰:从此国西接稽疆那国,居大山间川,别立主,无大君长。多羊、马,有善马者,其形姝大,诸国希种,邻境所宝。复此西北,逾大山,涉广川,历小城邑,行二千余里,出印度境,至漕矩吒国(亦谓漕利国)。
大唐西域记卷第十一
僧伽罗国。古之师子国。又曰无忧国。即南印度。其地多奇宝。又名曰宝渚。昔释迦牟尼佛化身名僧伽罗,诸德兼备,国人推尊为王,故国亦以僧伽罗为号也。以大神通力破大铁城,灭罗刹女拯恤危难。于是建都筑邑,化导是方,宣流正教。示寂留牙在于兹土,金刚坚固历劫不坏。宝光遥烛,如星粲空,如月炫宵,如太阳丽昼。凡有祷禳,应答如响。国有凶荒灾异,精意恳祈灵祥随至。今之锡兰山即古之僧伽罗国也。王宫侧有佛牙精舍,饰以众宝晖光赫奕,累世相承敬礼不衰。今国王阿烈苦柰儿,锁里人也,崇祀外道不敬佛法,暴虐凶悖,靡恤国人,亵慢佛牙。
大明永乐三年,
皇帝遣中使太监郑和,奉香华往诣彼国供养。郑和劝国王阿烈苦柰儿,敬崇佛教远离外道。王怒即欲加害,郑和知其谋遂去。后复遣郑和往赐诸番,拜赐锡兰山国王,王益慢不恭,欲图害使者。用兵五万人刊木塞道,分兵以劫海舟。会其下,预泄其机。郑和等觉亟回舟,路已厄绝潜遣人出,舟师拒之。和以兵三千,夜由间道攻入王城守之。其劫海舟番兵乃与其国内番兵,四面来攻,合围数重。攻战六日,和等执其王,凌晨开门伐木取道,且战且行凡二十余里,抵暮始达舟。当就礼请佛牙至舟,灵异非常光彩照曜,如前所云,訇霆震惊远见隐避。历涉巨海凡数十万里,风涛不惊如履平地,狞龙恶鱼纷出乎前,恬不为害。舟中之人皆安稳快乐。永乐九年七月初九日至京师。
皇帝命于皇城内,庄严栴檀金刚宝座贮之。式修供养,利益有情祈福民庶,作无量功德。
大正藏第 51 册 No. 2087 大唐西域记
大唐西域记卷第十二(二十二国)
三藏法师玄奘奉 诏译
大总持寺沙门辩机撰漕矩吒国弗栗恃萨傥那国安呾罗缚国阔悉多国活国瞢揵国阿利尼国曷逻胡国讫栗瑟摩国钵利曷国呬摩呾罗国钵铎创那国淫薄健国屈(居勿反)浪拏国达摩悉铁帝国尸弃尼国商弥国朅盘陀国乌铩国佉沙国斫句迦国瞿萨旦那国
漕矩吒国,周七千余里。国大都城号鹤悉那,周三十余里,或都鹤萨罗城,城周三十余里,并坚峻险固也。山川隐轸,畴垄爽垲。谷稼时播,宿麦滋丰,草木扶疏,花果茂盛,宜郁金香,出兴瞿草,草生罗摩印度川。鹤萨罗城中踊泉流派,国人利之,以溉田也。气序寒烈,霜雪繁多。人性轻躁,情多诡诈。好学艺,多技术,听而不明,日诵数万言。文字言辞,异于诸国。多饰虚谈,少成事实。虽祀百神,敬崇三宝。伽蓝数百所,僧徒万余人,并皆习学大乘法教。今王淳信,累叶承统,务兴胜福,敏而好学。无忧王所建窣堵波十余所。天祠数十,异道杂居。计多外道,其徒极盛,宗事䅳(锡苟反,下同)那天。其天神昔自迦毕试国阿路猱山徙居此国南界䅳那呬罗山中,作威作福,为暴为恶,信求者遂愿,轻蔑者招殃。故远近宗仰,上下祗惧。邻国异俗君臣僚庶,每岁嘉辰不期而会,或赍金、银、奇宝,或以牛、马、驯畜,竞兴贡奉,俱伸诚素。所以金、银布地,羊马满谷,无敢觊觎,唯修施奉。宗事外道,克心苦行,天神授其咒术,外道遵行多效,治疗疾病,颇蒙痊愈。从此北行五百余里,至弗栗恃萨傥那国。
弗栗恃萨傥那国,东西二千余里,南北千余里。国大都城号护苾那,周二十余里。土宜风俗,同漕矩吒国,语言有异。气序寒劲,人性犷烈。王,突厥种也,深信三宝,尚学遵德。从此国东北,逾山涉川,越迦毕试国边城小邑,凡数十所,至大雪山婆罗犀那大岭。岭极崇峻,危隥𢼨倾,蹊径盘迂,岩岫回互。或入深谷,或上高崖,盛夏合冻,凿冰而度。行经三日,方至岭上。寒风凄烈,积雪弥谷,行旅经涉,莫能伫足。飞隼翱翔,不能越度,足趾步履,然后翻飞,下望诸山,若观培塿。赡部洲中,斯岭特高。其巅无树,唯多石峰,攒立丛倚,森然若林。又三日行,方得下岭,至安呾罗缚国。
安呾罗缚国,睹货逻国故地。周三千余里。国大都城周十四五里。无大君长,役属突厥。山阜连属,川田隘狭。气序寒烈,风雪凄劲。丰稼穑,宜花果。人性犷暴,俗无纲纪。不知罪福,不尚习学,唯修神祠,少信佛法。伽蓝三所,僧徒数十,然皆遵习大众部法。有一窣堵波,无忧王建也。从此西北,入谷逾岭,度诸小城,行四百余里,至阔悉多国。
阔悉多国,睹货逻国故地也。周减千里。国大都城周十余里。无大君长,役属突厥。山多川狭,风而且寒。谷稼丰,花果盛。人性犷暴,俗无法度。伽蓝三所,僧徒鲜少。从此西北,逾山越谷,度诸城邑,行三百余里,至活国。
活国,睹货逻国故地也。周二千余里。国大都城周二十余里。无别君长,役属突厥。上地平坦,谷稼时播,草木荣茂,花果具繁。气序和畅,风俗淳质。人性躁烈,衣服毡褐。多信三宝,少事诸神。伽蓝十余所,僧徒数百人,大小二乘,兼功综习。其王,突厥也,管铁门已南诸小国,迁徙鸟居,不常其邑。
从此东入葱岭。葱岭者,据赡部洲中,南接大雪山,北至热海、千泉,西至活国,东至乌铩国,东西南北各数千里。崖岭数百重,幽谷险峻,恒积冰雪,寒风劲烈。多出葱,故谓葱岭;又以山崖葱翠,遂以名焉。东行百余里,至瞢健国。
瞢健国,睹货逻国故地也。周四百余里。国大都城周十五六里。土宜风俗,大同活国。无大君长,役属突厥。北至阿利尼国。
阿利尼国,睹货逻国故地也。带缚刍河两岸,周三百余里。国大都城周十四五里。土宜风俗,大同活国。东至曷逻胡国。
曷逻胡国,睹货逻国故地也。北临缚刍河,周二百余里。国大都城周十四五里。土宜风俗,大同活国。从瞢健国东逾峻岭,越洞谷,历数川城,行三百余里,至讫栗瑟摩国。
讫栗瑟摩国,睹货逻国故地也。东西十余里,南北三百余里。国大都城周十五六里。土宜风俗,大同瞢健国,但其人性暴愚恶有异。北至钵利曷国。
钵利曷国,睹货逻国故地也。东西百余里,南北三百余里。国大都城周二十余里。土宜风俗大同讫栗瑟摩国。从讫栗瑟摩国东,逾山越川,行三百余里,至呬摩呾罗国。
呬摩呾罗国,睹货逻国故地也。周三千余里。山川逦迤,土地沃壤。宜谷稼,多宿麦,百卉滋茂,众果具繁。气序寒烈,人性暴急,不识罪福,形貌鄙陋。举措威仪,衣毡皮褐,颇同突厥。其妇人首冠木角,高三尺余,前有两岐,表夫父母;上岐表父,下岐表母,随先丧亡,除去一岐,舅姑俱没,角冠全弃。其先强国,王,释种也,葱岭之西,多见臣伏。境邻突厥,遂染其俗,又为侵掠,自守其境,故此国人,流离异域,数十坚城,各别立主,穹庐毳帐,迁徙往来。西接讫栗瑟摩国。东谷行二百余里,至钵铎创那国。
钵铎创那国,睹货逻国故地也。周二千余里。国大都城据山崖上,周六七里。山川逦迤,沙石弥漫。土宜菽、麦,多蒱陶、胡桃、梨、柰等果。气序寒烈,人性刚猛。俗无礼法,不知学艺。其貌鄙陋,多衣毡褐。伽蓝三四所,僧徒寡少。王性淳质,深信三宝。从此东南,山谷中行二百余里,至淫薄健国。
淫薄健国,睹货逻国故地也。周千余里。国大都城周十余里。山岭连属,川田隘狭。土地所产,气序所宜,人性之差,同钵铎创那,但言语少异。王性苛暴,不明善恶。从此东南,逾岭越谷,峡路危险,行三百余里,至屈(居勿反)浪拏国。
屈浪拏国,睹货逻国故地也。周二千余里。土地山川,气序时候,同淫薄健国。俗无法度,人性鄙暴。多不营福,少信佛法。其貌丑弊,多服毡褐。有山岩,中多出金精,琢析其石,然后得之。伽蓝既少,僧徒亦寡。其王淳质,敬崇三宝。从此东北,登山入谷,途路艰险,行五百余里,至达摩悉铁帝国(亦名镇侃,又谓护蜜)。
达摩悉铁帝国,在两山间,睹货逻国故地也。东西千五六百余里,南北广四五里,狭则不逾一里。临缚刍河,盘纡曲折,堆阜高下,沙石流漫,寒风凄烈。唯植麦、豆,少树林,乏花果。多出善马,马形虽小,而耐驰涉。俗无礼义,人性犷暴。形貌鄙陋,衣服毡褐。眼多碧绿,异于诸国。伽蓝十余所,僧徒寡少。
昏驮多城,国之都也。中有伽蓝,此国先王之所建立,疏崖奠谷,式建堂宇。此国之先,未被佛教,但事邪神,数百年前,肇弘法化。初,此国王爱子婴疾,徒究医术,有加无瘳。王乃躬往天祠,礼请求救。时彼祠主为神下语:“必当痊复,良无他虑。”王闻喜慰,回驾而归。路逢沙门,容止可观,骇其形服,问所从至。此沙门者,已证圣果,欲弘佛法,故此仪形。而报王曰:“我,如来弟子,所谓苾刍也。”王既忧心,即先问曰:“我子婴疾,生死未分。”沙门曰:“王先灵可起,爱子难济。”王曰:“天神谓其不死,沙门言其当终,诡俗之人,言何可信?”迟至宫中,爱子已死。匿不发丧,更问神主,犹曰:“不死,疹疾当瘳。”王便发怒,缚神主而数曰:“汝曹群居长恶,妄行威福。我子已死,尚云当瘳,此而谬惑,孰不可忍?宜戮神主,殄灭灵庙。”于是杀神主,除神像,投缚刍河。回驾而还,又遇沙门,见而敬悦,稽首谢曰:“曩无明导,伫足邪途,浇弊虽久,沿革在兹,愿能垂顾,降临居室。”沙门受请,随至中宫。葬子既已,谓沙门曰:“人世纠纷,生死流转,我子婴疾,问其去留,神而妄言,当必痊差。先承指告,果无虚说,斯则其法可奉,唯垂哀愍,导此迷徒。”遂请沙门揆度伽蓝,依其规矩,而便建立。自尔之后,佛教方隆。故伽蓝中精舍,为罗汉建也。
伽蓝大精舍中有石佛像,像上悬金铜圆盖,众宝庄严。人有旋绕,盖亦随转,人止盖止,莫测灵鉴。闻诸耆旧曰:或云圣人愿力所持,或谓机关秘术所致。观其堂宇,石壁坚峻。考厥众议,莫知实录。逾此国大山,北至尸弃尼国。
尸弃尼国,周二千余里。国大都城周五六里。山川连属,沙石遍野。多宿、麦,少谷稼,林树稀疏,花果寡少。气序寒烈,风俗犷勇,忍于杀戮,务于盗窃,不知礼义,不识善恶。迷未来祸福,惧现世灾殃。形貌鄙陋,皮褐为服。文字同睹货罗国,语言有异。越达摩悉铁帝国大山之南,至商弥国。
商弥国,周二千五六百里。山川相间,堆阜高下。谷稼备植,菽、麦弥丰,多蒱陶,出雌黄,凿崖析石,然后得之。山神暴恶,屡为灾害,祀祭后入,平吉往来。若不祈祷,风雹奋发。气序寒,风俗急。人性淳质,俗无礼义,智谋寡狭,伎能浅薄。文字同睹货逻国,语言别异。多衣毡褐。其王,释种也,崇重佛法,国人从化,莫不淳信。伽蓝二所,僧徒寡少。
国境东北,逾山越谷,经危履险,行七百余里,至波谜罗川。东西千余里,南北百余里,狭隘之处不逾十里。据两雪山间,故寒风凄劲,春夏飞雪,昼夜飘风。地碱卤,多砾石,播植不滋,草木稀少,遂致空荒,绝无人止。
波谜罗川中有大龙池,东西三百余里,南北五十余里,据大葱岭内,当赡部洲中,其地最高也。水乃澄清皎镜,莫测其深,色带青黑,味甚甘美。潜居则鲛、螭、鱼、龙、鼋、鼍、龟、鳖,浮游乃鸳鸯、鸿雁、鴐鹅、鹔、鳵,诸鸟太卵,遗㲉荒野,或草泽间,或沙渚上。池西派一大流,西至达摩悉铁帝国东界,与缚刍河合而西流,故此已右,水皆西流。池东派一大流,东北至佉沙国西界,与徙多河合而东流,故此已左,水皆东流。波谜罗川南越山,有钵露罗国,多金、银,金色如火。自此川中东南,登山履险,路无人里,唯多冰雪。行五百余里,至朅盘陀国。
朅盘陀国,周二千余里。国大都城基大石岭,背徙多河,周二十余里。山岭连属,川原隘狭。谷稼俭少,菽、麦丰多,林树稀,花果少。原隰丘墟,城邑空旷。俗无礼义,人寡学艺。性既犷暴,力亦骁勇。容貌丑弊,衣服毡褐。文字、语言,大同佉沙国。然知淳信,敬崇佛法。伽蓝十余所,僧徒五百余人,习学小乘教说一切有部。今王淳质,敬重三宝,仪容闲雅,笃志好学。建国已来,多历年所。其自称云是至那提婆瞿呾罗(唐言汉日天种)。此国之先,葱岭中荒川也。昔波利剌斯国王娶妇汉土,迎归至此,时属兵乱,东西路绝,遂以王女置于孤峰,极危峻,梯崖而上下,设周卫警,昼巡夜。时经三月,寇贼方静,欲趣归路,女已有娠。使臣惶惧,谓徒属曰:“王命迎妇,属斯寇乱,野次荒川,朝不谋夕。吾王德感,妖氛已静,今将归国,王妇有娠。顾此为忧,不知死地,宜推首恶,或以后诛。”讯问諠哗,莫究其实。时彼侍儿谓使臣曰:“勿相尤也,乃神会耳。每日正中,有一丈夫从日轮中乘马会此。”使臣曰:“若然者,何以雪罪?归必见诛,留亦来讨,进退若是,何所宜行?”佥曰:“斯事不细,谁就深诛?待罪境外,且推旦夕。”于是即石峰上筑宫起馆,周三百余步。环宫筑城,立女为主,建官垂宪。至期产男,容貌妍丽。母摄政事,子称尊号。飞行虚空,控驭风云,威德遐被,声教远洽,邻域异国,莫不称臣。其王寿终,葬在此城东南百余里大山岩石室中。其尸干腊,今犹不坏,状羸瘠人,俨然如睡,时易衣服,恒置香花。子孙奕世以迄于今。以其先祖之世,母则汉土之人,父乃日天之种,故其自称汉日天种。然其王族,貌同中国,首饰方冠,身衣胡服。后嗣陵夷,见迫强国。
无忧王命世,即其宫中建窣堵波。其王于后迁居宫东北隅,以其故宫,为尊者童受论师建僧伽蓝,台阁高广,佛像威严。尊者,呾叉始罗国人也,幼而颖悟,早离俗尘,游心典籍,栖神玄旨,日诵三万二千言,兼书三万二千字。故能学冠时彦,名高当世,立正法,摧邪见,高论清举,无难不酬,五印度国咸见推高。其所制论凡数十部,并盛宣行,莫不玩习,即经部本师也。当此之时,东有马鸣,南有提婆,西有龙猛,北有童受,号为四日照世。故此国王闻尊者盛德,兴兵动众,伐呾叉始罗国,胁而得之,建此伽蓝,式昭瞻仰。
城东南行三百余里,至大石崖,有二石室,各一罗汉于中入灭尽定。端然而坐,难以动摇,形若羸人,肤骸不朽,已经七百余岁,其须发恒长,故众僧年别为剃发易衣。
大崖东北,逾岭履险,行二百余里,至奔(通论反)穰舍罗(唐言福舍)。葱岭东冈,四山之中,地方百余顷,正中垫下。冬夏积雪,风寒飘劲。畴垄舄卤,稼穑不滋,既无林树,唯有细草。时虽暑热,而多风雪,人徒才入,云雾已兴,商侣往来,苦斯艰险。闻诸耆旧曰:昔有贾客,其徒万余,橐驼数千,赍货逐利,遭风遇雪,人畜俱丧。时朅盘陀国有大罗汉,遥观见之,愍其危厄,欲运神通,拯斯沦溺;适来至此,商人已丧。于是收诸珍宝,集其所有,构立馆舍,储积资财,买地邻国,鬻户边城,以赈往来。故今行人商侣,咸蒙周给。从此东下葱岭东冈,登危岭,越洞谷,溪径险阻,风雪相继,行八百余里,出葱岭,至乌铩国。
乌铩国,周千余里。国大都城周十余里,南临徙多河。地土沃壤,稼穑殷盛,林树郁茂,花果具繁。多出杂玉,则有白玉、黳玉、青玉。气序和,风雨顺。俗寡礼义,人性刚犷,多诡诈,少廉耻。文字、语言少同佉沙国。容貌丑弊,衣服皮褐。然能崇信敬奉佛法。伽蓝十余所,僧徒减千人,习学小乘教说一切有部。自数百年,王族绝嗣,无别君长,役属朅盘陀国。
城西二百余里,至大山。山气巃嵸,触石兴云,崖隒峥嵘,将崩未坠。其巅窣堵波,郁然奇制也。闻诸土俗曰:数百年前,山崖崩圮,中有苾刍,瞑目而坐,躯量伟大,形容枯槁,须发下垂,被肩蒙面。有田猎者见已白王,王躬观礼。都人士子,不召而至,焚香散花,竞修供养。王曰:“斯何人哉?若此伟也!”有苾刍对曰:“此须发垂长而被服袈裟,乃入灭心定阿罗汉也。夫入灭心定者,先有期限,或言闻揵稚声,或言待日光照,有兹警察,便从定起;若无警察,寂然不动,定力持身,遂无坏灭。段食之体,出定便谢。宜以苏油灌注,令得滋润,然后鼓击,警悟定心。”王曰:“俞乎?”乃击揵稚。其声才振,而此罗汉豁然高视,久之,乃曰:“尔辈何人?形容卑劣,被服袈裟?”对曰:“我苾刍也。”曰:“然,我师迦叶波如来今何所在?”对曰:“入大涅槃,其来已久。”闻而闭目,怅若有怀,寻重问曰:“释迦如来出兴世耶?”对曰:“诞灵导世,已从寂灭。”闻复俯首,久之乃起,升虚空,现神变,化火焚身,遗骸坠地。王收其骨起窣堵波。从此北行,山碛旷野五百余里,至佉沙国(旧谓疏勒者,乃称其城号也。正音宜云室利讫栗多底。疏勒之言,犹为讹也)。
佉沙国,周五千余里。多沙碛,少壤土。稼穑殷盛,花果繁茂。出细毡褐,工织细㲲氍毹。气候和畅,风雨顺序。人性犷暴,俗多诡诈,礼义轻薄,学艺肤浅。其俗生子,押头匾㔸,容貌粗鄙,文身绿睛。而其文字,取则印度,虽有删讹,颇存体势。语言辞调,异于诸国。淳信佛法,勤营福利。伽蓝数百所,僧徒万余人,习学小乘教说一切有部。不究其理,多讽其文,故诵通三藏及《毗婆沙》者多矣。从此东南行五百余里,济徙多河,逾大沙岭,至斫句迦国(旧曰沮渠)。
斫句迦国,周千余里。国大都城周十余里,坚峻险固,编户殷盛。山阜连属,砾石弥漫,临带两河,颇以耕植。蒲陶、梨、柰,其果寔繁。时风寒,人躁暴。俗唯诡诈,公行劫盗。文字同瞿萨旦那国,言语有异。礼义轻薄,学艺浅近。淳信三宝,好乐福利。伽蓝数十,毁坏已多,僧徒百余人,习学大乘教。
国南境有大山,崖岭嵯峨,峰峦重叠;草木凌寒,春秋一观;溪涧浚濑,飞流四注;崖龛石室,棋布岩林。印度果人,多运神通,轻举远游,栖止于此。诸阿罗汉寂灭者众,以故多有窣堵波也,今犹现有三阿罗汉居岩穴中,入灭心定,形若羸人,须发恒长,故诸沙门时往为剃。而此国中大乘经典部数尤多,佛法至处,莫斯为盛也。十万颂为部者,凡有十数;自兹已降,其流寔广。从此而东,逾岭越谷,行八百余里,至瞿萨旦那国(唐言地乳,即其俗之雅言也。俗语谓之涣那国,匈奴谓之于遁,诸胡谓之溪旦,印度谓之屈丹。旧曰于阗,讹也)。
瞿萨旦那国,周四千余里。沙碛太半,壤土隘狭。宜谷稼,多众果。出氍毹、细毡,工纺绩絁紬。又产白玉、黳玉。气序和畅,飘风飞埃。俗知礼义,人性温恭。好学典艺,博达技能。众庶富乐,编户安业。国尚乐音,人好歌舞。少服毛褐毡裘,多衣絁紬白㲲。仪形有礼,风则有纪。文字宪章,聿尊印度,微改体势,粗有沿革。语异诸国。崇尚佛法。伽蓝百有余所,僧徒五千余人,并多习学大乘法教。王甚骁武,敬重佛法,自云毗沙门天之祚胤也。
昔者,此国虚旷无人,毗沙门天于此栖止。无忧王太子在呾叉始罗国被抉目已,无忧王怒谴辅佐,迁其豪族,出雪山北,居荒谷间。迁人逐物,至此西界,推举酋豪,尊立为王。当是时也,东土帝子蒙谴流徙,居此东界,群下劝进,又自称王。岁月已积,风教不通。各因田猎,遇会荒泽,更问宗绪,因而争长。忿形辞语,便欲交兵。或有谏曰:“今何遽乎?因猎决战,未尽兵锋。宜归治兵,期而后集。”于是回驾而返,各归其国,校习戎马,督励士卒。至期兵会,旗鼓相望。旦日合战,西主不利,因而逐北,遂斩其首。东主乘胜,抚集亡国,迁都中地,方建城郭。忧其无土,恐难成功,宣告远近,谁识地理。时有涂灰外道,负大瓠,盛满水,而自进曰:“我知地理。”遂以其水屈曲遗流,周而复始,因即疾驱,忽而不见。依彼水迹,峙其基堵,遂得兴功,即斯国治,今王所都于此城也。城非崇峻,攻击难克,自古已来,未能有胜。其王迁都作邑,建国安人,功绩已成,齿耋云暮,未有胤嗣,恐绝宗绪。乃往毗沙门天神所祈祷请嗣,神像额上,剖出婴孩,捧以回驾,国人称庆。既不饮乳,恐其不寿,寻诣神祠,重请育养。神前之地忽然隆起,其状如乳,神童饮吮,遂至成立。智勇光前,风教遐被,遂营神祠,宗先祖也。自兹已降,奕世相承,传国君临,不失其绪。故今神庙多诸珍宝,拜祠享祭,无替于时。地乳所育,因为国号。
王城南十余里有大伽蓝,此国先王为毗卢折那(唐言遍照)阿罗汉建也。昔者,此国佛法未被,而阿罗汉自迦湿弥罗国至此林中,宴坐习定。时有见者,骇其容服,具以其状上白于王。王遂躬往,观其容止,曰:“尔何人乎,独在幽林?”罗汉曰:“我,如来弟子,闲居习定。王宜树福,弘赞佛教,建伽蓝,召僧众。”王曰:“如来者,有何德,有何神,而汝鸟栖,勤苦奉教?”曰:“如来慈愍四生,诱导三界,或显或隐,示生示灭。遵其法者,出离生死,迷其教者,羁缠爱网。”王曰:“诚如所说,事高言议,既云大圣,为我现形;既得瞻仰,当为建立,罄心归信,弘扬教法。”罗汉曰:“王建伽蓝,功成感应。”王苟从其请,建僧伽蓝,远近咸集,法会称庆,而未有揵稚扣击召集。王谓罗汉曰:“伽蓝已成,佛在何所?”罗汉曰:“当至诚,圣鉴不远。”王遂礼请,忽见空中佛像下降,授王揵稚,因即诚信,弘扬佛教。
王城西南二十余里,有瞿室𩜁伽山(唐言牛角)。山峰两起,岩隒四绝,于崖谷间建一伽蓝,其中佛像时烛光明。昔如来曾至此处,为诸天、人略说法要,悬记此地当建国土,敬崇遗法,遵习大乘。
牛角山岩有大石室,中有阿罗汉,入灭心定,待慈氏佛,数百年间,供养无替。近者崖崩,掩塞门径,国王兴兵欲除崩石,即黑蜂群飞,毒螫人众,以故至今石门不开。
王城西南十余里,有地迦婆缚那伽蓝。中有夹纻立佛像,本从屈支国而来至止。昔此国中有臣被谴,寓居屈支,恒礼此像。后蒙还国,倾心遥敬,夜分之后,像忽自至,其人舍宅,建此伽蓝。
王城西行三百余里,至勃伽夷城。中有佛坐像,高七尺余,相好允备,威肃嶷然,首戴宝冠,光明时照。闻诸土俗曰:本在迦湿弥罗国,请移至此。昔有罗汉,其沙弥弟子临命终时,求酢米饼。罗汉以天眼观,见瞿萨旦那国有此味焉,运神通力,至此求获。沙弥啖已,愿生其国,果遂宿心,得为王子。既嗣位已,威摄遐迩,遂逾雪山,伐迦湿弥罗国。迦湿弥罗国王整集戎马,欲御边寇。时阿罗汉谏王:“勿斗兵也,我能退之。”寻为瞿萨旦那王说诸法要。王初未信,尚欲兴兵。罗汉遂取此王先身沙弥时衣,而以示之。王既见衣,得宿命智,与迦湿弥罗王谢咎交欢,释兵而返,奉迎沙弥时所供养佛像,随军礼请。像至此地,不可转移,环建伽蓝,或招僧侣,舍宝冠置像顶,今所冠者,即先王所施也。
王城西百五六十里,大沙碛正路中,有堆阜,并鼠壤坟也。闻之土俗曰:此沙碛中,鼠大如猬,其毛则金银异色,为其群之酋长,每出穴游止,则群鼠为从。昔者,匈奴率数十万众,寇掠边城,至鼠坟侧屯军,时瞿萨旦那王率数万兵,恐力不敌,素知碛中鼠奇,而未神也。洎乎寇至,无所求救,君臣震恐,莫知图计。苟复设祭,焚香请鼠,冀其有灵,少加军力。其夜瞿萨旦那王梦见大鼠。曰:“敬欲相助。愿早治兵,旦日合战,必当克胜。”瞿萨旦那王知有灵祐,遂整戎马,申令将士,未明而行,长驱掩袭。匈奴之闻也,莫不惧焉。方欲驾乘被铠,而诸马鞍、人服、弓弦、甲縺,凡厥带系,鼠皆啮断。兵寇既临,面缚受戮。于是杀其将,虏其兵,匈奴震慑,以为神灵所祐也。瞿萨旦那王感鼠厚恩,建祠设祭,奕世遵敬,特深珍异。故上自君王,下至黎庶,咸修祀祭,以求福祐。行次其穴,下乘而趋,拜以致敬,祭以祈福。或衣服、弓、矢,或香花、肴膳,亦既输诚,多蒙福利。若无享祭,则逢灾变。
王城西五六里,有娑摩若僧伽蓝。中有窣堵波,高百余尺,甚多灵瑞,时烛神光。昔有罗汉,自远方来,止此林中,以神通力,放大光明。时王夜在重阁,遥见林中光明照曜,于是历问,佥曰:“有一沙门,自远而至,宴坐林中,示现神通。”王遂命驾,躬往观察。既睹明贤,乃心祗敬,钦风不已,请至中宫。沙门曰:“物有所宜,志其所在。幽林薮泽,情之所赏;高堂邃宇,非我攸闻。”王益敬仰,深加宗重,为建伽蓝,起窣堵波。沙门受请,遂止其中。顷之,王感获舍利数百粒,甚庆悦,窃自念曰:“舍利来应,何其晚欤?早得置之窣堵波下,岂非胜迹?”寻诣伽蓝,具白沙门。罗汉曰:“王无忧也,今为置之。宜以金、银、铜、铁大石函等,以次周盛。”王命匠人,不日功毕,载诸宝舆,送至伽蓝。是时也,王宫导从、庶僚凡百,观送舍利者,动以万计。罗汉乃以右手举窣堵波,置诸掌中,谓王曰:“可以藏下也。”遂坎地安函,其功斯毕,于是下窣堵波,无所倾损。观睹之徒,叹未曾有,信佛之心弥笃,敬法之志斯坚。王谓群官曰:“我尝闻佛力难思,神通难究。或分身百亿,或应迹人天;举世界于掌内,众生无动静之想,演法性于常音,众生有随类之悟。斯则神力不共,智慧绝言。其灵已隐,其教犹传。餐和饮泽,味道钦风,尚获斯灵,深赖其福。勉哉,凡百!宜深崇敬,佛法幽深,于是明矣。”
王城东南五六里,有麻射僧伽蓝,此国先王妃所立也。昔者,此国未知桑蚕,闻东国有也,命使以求。时东国君秘而不赐,严敕关防,无令桑蚕种出也。瞿萨旦那王乃卑辞下礼,求婚东国;国君有怀远之志,遂允其请。瞿萨旦那王命使迎妇,而诫曰:“尔致辞东国君女,我国素无丝绵桑蚕之种,可以持来,自为裳服。”女闻其言,密求其种,以桑蚕之子置帽絮中,既至关防,主者遍索,唯王女帽不敢以验。遂入瞿萨旦那国,止麻射伽蓝故地,方备仪礼,奉迎入宫,以桑蚕种留于此地。阳春告始,乃植其桑,蚕月既临,复事采养。初至也,尚以杂叶𩚅之,自时厥后,桑树连阴。王妃乃刻石为制,不令伤杀;蚕蛾飞尽,乃得治茧。敢有犯违,明神不祐。遂为先蚕建此伽蓝。数株枯桑,云是本种之树也。故今此国有蚕不杀,窃有取丝者,来年辄不宜蚕。
城东南百余里有大河,西北流,国人利之,以用溉田。其后断流,王深怪异。于是命驾问罗汉僧曰:“大河之水,国人取给,今忽断流,其咎安在?为政有不平,德有不洽乎?不然,垂谴何重也?”罗汉曰:“大王治国,政化清和。河水断流,龙所为耳。宜速祠求,当复昔利。”王因回驾,祠祭河龙。忽有一女凌波而至,曰:“我夫早丧,王命无从;所以河水绝流,农人失利。王于国内选一贵臣,配我为夫,水流如昔。”王曰:“敬闻,任所欲耳。”龙遂目悦国之大臣。王既回驾,谓群下曰:“大臣者,国之重镇;农务者,人之命食。国失镇则危,人绝食则死。危、死之事,何所宜行?”大臣越席,跪而对曰:“久已虚薄,谬当重任。常思报国,未遇其时,今而预选,敢塞深责。苟利万姓,何吝一臣?臣者,国之佐;人者,国之本,愿大王不再思也。幸为修福,建僧伽蓝。”王允所求,功成不日。其臣又请早入龙宫,于是举国僚庶,鼓乐饮饯。其臣乃衣素服,乘白马,与王辞诀,敬谢国人。驱马入河,履水不溺,济乎中流,麾鞭画水,水为中开,自兹没矣。顷之,白马浮出,负一栴檀大鼓,封一函书。其书大略曰:“大王不遗细微,谬参神选,愿多营福,益国滋臣。以此大鼓,悬城东南,若有寇至,鼓先声震。”河水遂流,至今利用。岁月浸远,龙鼓久无。旧悬之处,今仍有鼓。池侧伽蓝,荒圮无僧。
王城东三百余里大荒泽中,数十顷地,绝无蘖草,其土赤黑。闻诸耆旧曰:败军之地也。昔者,东国军师百万西伐,此时瞿萨旦那王亦整齐戎马数十万众,东御强敌,至于此地,两军相遇,因即合战。西兵失利,乘胜残杀,虏其王,杀其将,诛戮士卒,无复孑遗。流血染地,其迹斯在。
战地东行三十余里,至媲摩城。有雕檀立佛像,高二丈余。甚多灵应,时烛光明。凡有疾病,随其痛处,金薄帖像,即时痊复,虚心请愿,多亦遂求。闻之土俗曰:此像,昔佛在世憍赏弥国邬陀衍那王所作也。佛去世后,自彼凌空至此国北曷劳落迦城中。初到此,城人安乐富饶,深着邪见,而不珍敬,传其自来,神而不贵。后有罗汉礼拜此像,国人惊骇,异其容服,驰以白王。王乃下令,宜以沙土坌此异人。时阿罗汉身蒙沙土,糊口绝粮。时有一人,心甚不忍,昔常恭敬尊礼此像,及见罗汉,密以馔之。罗汉将去,谓其人曰:“却后七日,当雨沙土,填满此城,略无遗类。尔宜知之,早图出计。犹其坌我,获斯殃耳。”语已便去,忽然不见。其人入城,具告亲故,或有闻者,莫不嗤笑。至第二日,大风忽发,吹去秽壤,雨杂宝满衢路,人更骂所告者。此人心知必然,窃开孔道,出城外而穴之。第七日夜,宵分之后,雨沙土满城中。其人从孔道出,东趣此国,止媲摩城。其人才至,其像亦来,即此供养,不敢迁移。闻诸先记曰:释迦法尽,像入龙宫。今曷劳落迦城为大堆阜,诸国君王、异方豪右,多欲发掘,取其宝物。适至其侧,猛风暴发,烟云四合,道路迷失。
媲摩川东入沙碛,行二百余里,至尼攘城,周三四里,在大泽中。泽地热湿,难以履涉;芦草荒茂,无复途径,唯趣城路,仅得通行。故往来者莫不由此城焉。而瞿萨旦那以为东境之关防也。从此东行入大流沙,沙则流漫,聚散随风,人行无迹,遂多迷路。四远茫茫,莫知所指,是以往来聚遗骸以记之。乏水草,多热风;风起则人畜惛迷,因以成病。时闻歌啸,或闻号哭。视听之间,恍然不知所至,由此屡有丧亡,盖鬼魅之所致也。
行四百余里,至都逻故国。国久空旷,城皆荒芜。从此东行六百余里,至折摩驮那故国,即涅末地也。城郭岿然,人烟断绝。复此东北行千余里,至纳缚波故国,即楼兰地也。
推表山川,考采境壤,详国俗之刚柔,系水土之风气,动静无常,取舍不同,事难穷验,非可仰说。随所游至,略书梗概,举其闻见,记诸慕化。斯故日入已来,咸沐惠泽,风行所及,皆仰至德。混同天下,一之宇内,岂徒单车出使,通驿万里者哉。
记赞曰:“大矣哉,法王之应世也!灵化潜运,神道虚通。尽形识于沙界,绝起谢于尘劫。形识尽,虽应生而不生;起谢绝,示寂灭而无灭。岂实迦维降神,娑罗潜化而已。固知应物效灵,感缘垂迹,嗣种刹利,绍胤释迦,继域中之尊,擅方外之道。于是舍金轮而临制法界,摛玉毫而光抚含生。道洽十方,智周万物。虽出希夷之外,将庇视听之中。三转法轮于大千,一音振辩于群有。八万门之区别,十二部之综要。是以声教之所沾被,驰骛福林;风轨之所鼓扇,载驱寿域。圣贤之业盛矣,天人之义备矣!然忘动寂于坚固之林,遗去来于幻化之境,莫继乎有待,匪遂乎无物。尊者迦叶妙选应真,将报佛恩,集斯法宝。四含总其源流,三藏括其枢要。虽部执兹兴,而大宝斯在。越自降生,洎乎潜化,圣迹千变,神瑞万殊。不尽之灵逾显,无为之教弥新。备存经诰,详着记传。然尚群言纷纠,异议舛驰,原始要终,罕能正说。此指事之实录,尚众论之若斯,况正法幽玄,至理冲邈,研核奥旨,文多阙焉。是以前修令德,继轨逸经之学;后进英彦,踵武缺简之文。大义郁而未彰,微言阙而无问。法教流渐,多历年所,始自炎汉,迄于
圣代。传译盛业,流美联晖。玄道未摅,真宗犹昧,匪圣教之行藏,固王化之由致。我 大唐临训天下,作孚海外,考圣人之遗则,正先王之旧典。阐兹像教,郁为大训,道不虚行,弘在明德。遂使三乘奥义,郁于千载之下;十力遗灵,閟于万里之外。神道无方,圣教有寄,待缘斯显,其言信矣。
“夫玄奘法师者,疏清流于雷泽,派洪源于妫川;体上德之祯祥,蕴中和之淳粹;履道合德,居贞葺行;福树曩因,命偶昌运。拔迹俗尘,闲居学肆,奉先师之雅训,仰前哲之令德。负笈从学,游方请业,周流燕、赵之地,历览鲁、卫之郊;背三河而入秦中,步三蜀而抵吴会。达学髦彦,遍效请益之勤;冠世英贤,屡申求法之志。侧闻余论,考厥众谋,竞党专门之义,俱嫉异道之学。情发讨源,志存详考。属四海之有截,会八表之无虞,以贞观三年仲秋朔旦,褰裳遵路,杖锡遐征。资
皇化而问道,乘冥祐而孤游。出铁门、石门之厄,逾凌山、雪山之险,骤移灰管,达于印度。宣国风于殊俗,喻大化于异域。亲承梵学,询谋哲人。宿疑则览文明发,奥旨则博问高才;启灵府而究理,廓神衷而体道。闻所未闻,得所未得,为道场之益友,诚法门之匠人者也。是知道风昭著,德行高明,学蕴三冬,声驰万里。印度学人,咸仰盛德,既曰经笥,亦称法将。小乘学徒,号木叉提婆(唐言解脱天);大乘法众,号摩诃耶那提婆(唐言大乘天)。斯乃高其德而传徽号,敬其人而议嘉名。至若三轮奥义,三请微言,深究源流,妙穷枝叶,奂然慧悟,怡然理顺,质疑之义,详诸别录。既而精义通玄,清风载扇,学已博矣,德已盛矣,于是乎历览山川,徘徊郊邑。出茅城而入鹿苑,游杖林而憩鸡园,回眺迦维之国,流目拘尸之城。降生故基,与川原而膴膴;潜灵旧趾,对郊阜而茫茫。览神迹而增怀,仰玄风而永叹,匪唯麦秀悲殷,黍离愍周而已。是用详释迦之故事,举印度之茂实,颇采风壤,存记异说。岁月遄迈,寒暑屡迁,有怀乐土,无忘返迹。请得如来肉舍利一百五十粒;金佛像一躯,通光座高尺有六寸;拟摩揭陀国前正觉山龙窟影像金佛像一躯,通光座高三尺三寸;拟婆罗痆斯国鹿野苑初转法轮像刻檀佛像一躯,通光座高尺有五寸;拟憍赏弥国出爱王思慕如来刻檀写真像刻檀佛像一躯,通光座高二尺九寸;拟劫比他国如来自天宫降履宝阶像银佛像一躯,通光座高四尺;拟摩揭陀国鹫峰山说《法花》等经像金佛像一躯,通光座高三尺五寸;拟那揭罗曷国伏毒龙所留影像刻檀佛像一躯,通光座高尺有三寸;拟吠舍厘国巡城行化像。大乘经二百二十四部;大乘论一百九十部;上座部经律论一十四部;大众部经律论一十五部;三弥底部经律论一十五部;弥沙塞部经律论二十二部;迦叶臂耶部经律论一十七部;法密部经律论四十二部;说一切有部经律论六十七部;因论三十六部;声论一十三部;凡五百二十夹;总六百五十七部。将弘至教,越践畏途,薄言旋轫,载驰归驾。出舍卫之故国,背伽耶之旧郊,逾葱岭之危隥,越沙碛之险路。十九年春正月,达于京邑,谒帝雒阳。肃承明诏,载令宣译,爰召学人,共成胜业。法云再荫,慧日重明。黄图流鹫山之化,赤县演龙宫之教。像运之兴,斯为盛矣。
“法师妙穷梵学,式赞深经,览文如已,转音犹响;敬顺圣旨,不加文饰;方言不通,梵语无译,务存陶治,取正典谟,推而考之,恐乖实矣。有搢绅先生,动色相趣,俨然而进曰:‘夫印度之为国也,灵圣之所降集,贤懿之所挺生。书称天书,语为天语;文辞婉密,音韵循环;或一言贯多义,或一义综多言;声有抑扬,调裁清浊。梵文深致,译寄明人,经旨冲玄,义资盛德。若其裁以笔削,调以宫商,实所未安,诚非谠论。传经深旨,务从易晓,苟不违本,斯则为善。文过则艳,质甚则野。谠而不文,辩而不质,则可无大过矣,始可与言译也。李老曰:“美言者则不信,信言者则不美。”韩子曰:“理正者直其言,言饰者昧其理。”是知垂训范物,义本玄同,庶袪蒙滞,将存利喜,违本从文,所害滋甚。率由旧章,法王之至诚也。’缁、素佥曰:‘渝乎,斯言谠矣!昔孔子在位听讼,文辞有与人共者,弗独有也;至于修《春秋》,笔则笔,削则削,游、夏之徒,孔门文学,尝不能赞一辞焉。法师之译经,亦犹是也。非如童寿逍遥之集文,任生、肇、融、睿之笔。况乎园方为圆之世,斫雕从朴之时,其可增损圣旨,绮藻经文者欤。’
“辩机远承轻举之胤,少怀高蹈之节,年方志学,抽簪革服,为大总持寺萨婆多部道岳法师弟子。虽遇匠石,朽木难雕;幸入法流,脂膏不润。徒饱食而终日,诚面墙而卒岁。幸藉时来,属斯嘉会。负燕雀之资,厕鹓鸿之末。爰命庸才,撰斯方志。学非博古,文无丽藻,磨钝励朽,力疲曳蹇。恭承志记,伦次其文,尚书给笔札而撰录焉。浅智褊能,多所阙漏;或有盈辞,尚无刊落。昔司马子长,良史之才也,序《太史公书》,仍父子继业,或名而不字,或县而不郡。故曰一人之精,思繁文重,盖不暇也。其况下愚之智,而能详备哉?若其风土习俗之差,封疆物产之记,性智区品,炎凉节候,则备写优薄,审存根实。至于胡戎姓氏,颇称其国;印度风化,清浊群分,略书梗概,备如前序。宾仪、嘉礼、户口、胜兵、染衣之士,非所详记。然佛以神通接物,灵化垂训,故曰神道洞玄,则理绝人区,灵化幽显,则事出天外。是以诸佛降祥之域,先圣流美之墟,略举遗灵,粗申记注。境路盘纡,疆场回互,行次即书,不存编比。故诸印度,无分境壤,散书国末,略指封域。书行者,亲游践也;举至者,传闻记也。或直书其事,或曲畅其文。优而柔之,推而述之,务从实录,进诚
皇极。二十年秋七月,绝笔杀青;文成油素,尘黩圣鉴,讵称天规?然则冒远穷遐,寔资朝化;怀奇纂异,诚赖
皇灵。逐日八荒,匪专夸父之力;凿空千里,徒闻博望之功?鹫山徙于中州,鹿苑掩于外国。想千载如目击,览万里若躬游,夐古之所不闻,前载之所未记。至德焘覆,殊俗来王;淳风遐扇,幽荒无外。庶斯地志,补阙《山经》。颁左史之书事,备职方之遍举。”
大唐西域记卷第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