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藏第 153 册 No. 1636 庄子内篇注


  庄子内篇注目录        素七卷一逍遥游卷二齐物论卷三养生主人间世德𠑽符卷四大宗师应帝王

  庄子内篇注卷之一

  明匡庐逸叟憨山释德清注

  庄子一书乃老子之注疏子尝谓老子之有庄如孔之有孟若悟彻老子之道后观此书全从彼中变化出来以其人宏才博辩其言洸洋自恣故观者如捕风捉影耳直是见彻他立言主意便不被他瞒矣一部全书三十三篇只内七篇已尽其意其外篇皆𦽦衍之说耳学者但精透内篇得无穷快活便非世上俗人矣其学问源头影响论发明已透请细参之。

    逍遥游

  此为书之首篇庄子自云言有宗事有君即此便是立言之宗本也逍遥者广大自在之意即如佛经无碍解脱佛以断尽烦恼为解脱庄子以超脱形骸泯绝知巧不以生人一身功名为累为解脱盖指虚无自然为大道之乡为逍遥之境如下云无何有之乡广漠之野等语是也意谓唯有真人能游于此广大自在之场者即下所谓大宗师即其人也世人不得如此逍遥者只被一个我字拘碍故凡有所作只为自己一身上求功求名自古及今举世之人无不被此三件事苦了一生何曾有一息之快活哉独有大圣人忘了此三件事故得无穷广大自在逍遥快活可悲世人迷执拘拘只在我一身上做事以所见者小不但不知大道之妙即言之而亦不信如文中小知不及大知等语皆其意也故此篇立意以至人无己圣人无功神人无名为骨子立定主意只说到后方才指出此是他文章变化鼓舞处学者若识得立言本意则一书之旨了然矣。

  北冥(北海乃玄冥处也)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鸟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南冥者天池也。

  庄子立言自云寓言十九重言十七卮言日出和以天倪一书之言不出三种若此鲲鹏皆寓言也以托物寓意以明道如所云譬喻是也此逍遥主意只是形容大而化之之谓圣惟圣人乃得逍遥故撰出鲲鹏以喻大而化之之意耳北冥即北海以旷远非世人所见之地以喻玄冥大道海中之鲲以喻大道体中养成大圣之胚胎喻如大鲲非北海之大不能养也鲲化鹏正喻大而化之之谓圣也然鲲虽大乃块然一物耳谁知其大必若化而为鹏乃见其大耳鹏翼若垂天之云则比鲲在海中之大可知矣怒而飞者言鹏之大不易举也必奋全体之力乃可飞腾以喻圣人虽具全体向沉于渊深静密之中难发其用必须奋全体道力乃可舍静而趋动故若鹏之必怒而后可飞也圣人一出则覆翼群生故喻鸟翼若垂天之云此则非鲲可比也海运谓海气运动以喻圣人乘大气运以出世间非等间也将徙徙者迁也南冥犹南明谓阳明之方乃人君南面之喻谓圣人应运出世则为圣帝明王即可南面以临莅天下也后之大宗师即此之圣人应帝王即徙南冥之意也所谓言有宗事有君者正此意也。

  齐谐者志怪者也谐之言曰鹏之徙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搏扶摇而上者九万里去以六月息者也。

  庄子意谓鲲鹏变化之说大似不经恐人不信故引此以作证据谓我此说非是漫谈乃我得之于齐谐中也问曰齐谐是何等书曰乃志怪之书所记怪异之事者也故谐之有言曰鹏之徙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言翼击海水振荡三千里则其大可知扶摇大风也以翼搏大风以飞而上者一举而九万里之远则其大益可知已六月周六月即夏之四月谓盛阳开发风始大而有力乃能鼓其翼息即风也意谓天地之风若人身中之气息此笔端鼓舞处以此证之则言可信也。

  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天之苍苍其正色耶其远而无所至极耶其视下也亦若是则已矣。

  此言大而又大之意也野马泽中阳𦦨不实之物尘埃日光射隙以照空中之游尘生物以息相吹言世之禽鸟虫物以息相吹谓气息之微也苍苍者非天之正色乃太虚寥远目力不及之地也意谓鹏鸟之大可谓大矣然在太虚寥廓之上而下视之一似野马尘埃而已眇乎小哉即扶摇之大风以鼓之亦若生物之以息相吹相嘘而已何有于大哉故曰其视下也亦若此已矣意谓圣人之大虽大亦落有形尚有体段而虚无大道无形不可以名状又何有于此哉此即以圣人之所以逍遥者以道不以形也。

  且夫水之积也不厚则负大舟也无力覆杯水于坳堂(凹处也)之上则芥为之舟(谓芥子大舟也)置杯焉则胶(胶粘着也谓坳堂之上不过杯水止可以芥子大舟则浮若以杯为舟则胶粘不动矣)水浅而舟大也风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翼也无力故九万里则风斯在下矣(谓鹏能一飞九万里者则是风在下而鹏在上鼓之负之乃可远举若风小则无力不能举矣)而后乃今培风背负青天(大风在下大鹏培在风上使得背负青天乃不堕落)而莫之天阏者(天中道而折也阏壅滞而不行也言得此大风培送大鹏一举九万里远直至南溟而不中路夭折壅滞也)而后乃今将图南(言必有此大风然后方敢远谋图南之举风小则不敢轻举也)。

  此一节总结上鲲鹏变化图南之意以暗喻大圣必深畜厚养而可致用也意谓北海之水不厚则不能养大鲲及鲲化为鹏虽欲远举非大风培负鼓送必不能远至南冥以喻非大道之渊深广大不能涵养大圣之胚胎纵养成大体若不变化亦不能致大用纵有大圣之作用若不乘世道交兴之大运亦不能应运出兴以成广大光明之事业是必深畜厚养待时而动方𥁞大圣之体用故就在水上风上以形容其厚积然水积本意说在鲲上今不说养鱼则变其文曰负舟乃是文之变化处使人捉摸不住若说在鲲上则板拙不堪矣意笑世人轻薄浅陋口耳之学又无积德深厚何敢言其功名事业也。

  蜩(小寒蝉也)与鸴鸠(学飞之小鸠也)笑之曰我决起(尽力而飞也)而飞抢(撞也)榆枋时则不至而控(投也)于地而已矣奚(何也)以九万里而南为适(往也)莽苍(一望之地也)者三餐而反腹犹果(实也谓尚饱也)然适百里者宿春粮适千里者三月聚粮之二虫又何知。

  此喻小知不及大知谓世俗小见之人不知圣人之大犹二虫之飞抢榆枋则已极矣故笑大鹏要九万里何为哉此喻世人小知取足一身口体而已又何用圣人之大道为哉庄子因言世人小见不知圣人者以其志不远大故所畜不深厚各随其量而已故如往一望之地则不必畜粮一饭而往返尚饱此喻小人以目前而自足也适百里者其志少远故隔宿舂粮若往千里则三月聚粮以其志渐远所养渐厚比二虫者生长榆枋本无所知亦无远举之志宜乎其笑大鹏之飞也举世小知之人盖若此。

  小知不及大知(以上二虫以喻小知之人)小年不及大年(此以小年大年又比小知大知也)奚以知其然耶朝菌(粪壤之菌朝生夕枯)不知晦朔(一月也)蟪蛄(夏虫也)不知春秋此小年也楚之南有冥灵(神龟也)者以五百岁为春五百岁为秋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此大年也)而彭祖(有寿之人)乃今以久(寿也)特(独也)闻众人匹之不亦悲乎。

  此因二虫之不知大鹏以喻小知之人不知圣人之广大以各尽其量无怪其然也如朝菌蟪蛄岂知有冥灵大椿之寿哉且世人只说彭祖八百岁古今独有一人而众人希比其寿以彭祖较大椿则又可悲矣世人小知如是而已。

  汤之问𣗥(汤之贤相也)也是已(言小知不及大知即汤之问𣗥便是此事也)穷发(不毛之地也)之北有冥海者天池也(要显北冥南冥都是海故此着天池字)有鱼焉其广数千里未有知其修(长也)者其名为鲲有鸟焉其名为鹏背若泰山翼若垂天之云搏扶摇羊角(旋风也)而上者九万里绝云气(云在半空而鹏飞负天故云绝云气)负青天然后图南且适南冥也斥鷃(斥泽名鷃泽中之小鸟也)笑之曰彼且奚适也我腾跃而上不过数仞(七尺曰仞)而下翱翔蓬蒿之间此亦飞之至也而彼且奚适也此小大之辨也。

  前引齐谐以证鲲鹏之事此复引汤之问𣗥以证小知大知之事言上说小知不及大知之说即汤之曾问于𣗥者便是此事然且即举鲲鹏不但证其鱼鸟之大抑且证明小大之辨故一引而两证之其事同而意别也故下文即明小大之不同。

  故夫(故夫者承上义而言也)知效一官行比(用也)一乡德(才也)合一君而徴(所信也)一国者其自视亦若此矣(亦若斥鷃之自足也)而宋荣子犹然笑之(宋荣子宋之贤人也笑谓彼四等人汲汲然以才智以所一己之浮名者)且举世而誉之而不加劝举世而非之而不加沮(沮丧气失色也)定乎内外之分辨乎荣辱之竟斯已矣(言宋荣子所以笑彼汲汲于浮名者其自处以能忘名故举世誉之而不加劝举世非之而不加沮此但定其内之实德在己外之毁誉由人故不以毁誉少动其心以知荣辱与己无预如此而已矣)彼其于世未数数然也(言宋荣子所以能忘毁誉者但不汲汲以求世上之虚名耳)虽然犹有未树也(言未有树立也以但能忘名未忘我)夫列子御风而行冷然(轻举貌)善也旬有五日而后返彼于致福者未数数然也此虽免乎行犹有所待者也(列子虽能忘祸福未能忘死生以形骸未脱故不能与造物游于无穷故待风而举亦不过旬五日而即返非长往也)若夫乘天地之正(正天地之本也如各正性命之正)而御六气之辨(乘天地则宇宙在手六气者阴阳风雨晦明乃造化之气也御六气则造化生乎身是乘大道而游者也)以游无穷者彼且恶乎待哉(彼圣人乘大道而游与造化混而为一又何有待于外哉)故曰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至人神人圣人只是一个圣人不必作三样看此说能逍遥之圣人也以圣人忘形绝待超然生死而出于万化之上广大自在以道自乐不为物累故独得逍遥非世之小知之人可知也)。

  庄子立言本意谓古今世人无一得逍遥者但被一个血肉之躯为我所累故汲汲求功求名苦了一生曾无一息之快活且只执着形骸此外更无别事何曾知有大道哉唯大而化之之圣人忘我忘功忘名超脱生死而游大道之乡故得广大逍遥自在快乐无穷此岂世之拘拘小知可能知哉正若蜩鸠斥鷃之笑鲲鹏也主意只是说圣人境界不同非小知能知故撰出鲲鹏变化之事惊骇世人之耳目其实皆寓言以惊俗耳初起且说别事直到此方拈出本意以故曰一句结了此乃文章机轴之妙非大胸襟无此气概学者必有所养方乃知其妙耳。

  此上乃寓言下乃指出忘己忘功忘名之圣人以为证据。

  尧让天下于许由(尧以治天下为己功今让与许由乃见忘己忘功之实)曰日月出矣而爝火(尧自喻爝火以许由比日月)不息其于光也不亦难乎(爝火之光难比日月)时雨降矣(以比许由)而犹浸灌(浸灌劳力而功小以自比也)其于泽(润也)也不亦劳乎(此自见其功不足居也)夫子立而天下治(言许由立地之间天下自治)而我犹尸(主也)之吾自视缺然(言有许由如此之圣人返隐而不出而我自愧如此犹居人君之位今乃自知缺然也)请致天下(然尧虽能让天下则能忘己忘功尚未忘让之之名如宋荣子之笑世也)许由曰子治天下(今子治天下)天下既已治也(天下既治则己又何求人哉)而我犹代子吾将为名乎(言天下已治乃尧之功也今让与我是我无功而虚受人君之名也我岂为名之人乎)名者实之宾也吾将为宾乎(名自实有今我无实而有名是我全无实德而专尚名而处宾吾岂处宾不务实之人乎)鹪鹩(小鸟也)巢于深林不过一枝偃鼠饮河不过满腹(此许由虽能忘名而未能忘己如鹪鹩之一枝偃鼠之满腹皆取足一己之意正似列子御风而未能忘形若姑射神人则无不忘矣)归(句此斥尧速归也)休乎(句此止尧再不必来也)君(句此一字冷语意谓你只见得人君尊大也)予无所用天下为(言我要天下作何用也)庖人虽不治庖尸祝(巫祝之人不离尊俎)不越尊俎而代之矣(此二句乃许由掉臂语谓尧不治天下如庖人不治庖只该寻要天下的人不可寻尸祝我非其人岂弃我之所守而往代之耶)。

  因前文以宋荣子一节有三等人以名忘己忘功忘名之人此一节即以尧让天下虽能忘功而未忘让之之名许由不受天下虽能忘名而取自足于己是未能忘己必若向下姑射之神人乃大而化之之神人兼忘之大圣以发明逍遥之实证也。

  肩吾问于连叔曰吾闻言于接舆大而无当(言大无实)往而不返(言只任语去而不反求果否也)吾惊怖其言犹河汉而无极也大有迳庭(二字皆去声谓过当也)不近人情焉(肩吾信不及处信是小知小见也)连叔曰其言谓何哉(问所说何事也)曰藐(极远也)姑射(山名)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言肢体清荣也)淖约(美好也)若处子(谓颜色美好如室中女也)不食五谷吸风饮露(言以风露为食也)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言己超脱人世乘云御龙而遨游于六合之间也)其神凝(定也)使物不疵疠(言所至则能福民也)而年谷熟(言所经则和气风雨及时也)吾以是狂(诳也)而不信也(我谓绝无此等人定是诳语故不信也)连叔曰然(然其不信处)瞽者无以与乎文章之观聋者无以与乎钟鼓之音岂惟(不但也)形骸有聋盲哉夫知亦有之(言肩吾之智若聋瞽无所知见故不信此说耳)是其言也(此聋瞽之言)犹时(是也)女也(聋盲之言即是女也)之人也之德也(此神人之妙用)将磅礴万物(与万物混而为一也)以为一世蕲乎乱(治也言此等人与造物同游无心于出世则为一世之福而求乎以治)孰弊弊(汲汲劳悴心之貌)焉以天下为事(言此人岂肯汲汲劳心以治天下为事哉)之人也(言此人)物莫之伤(言已脱形骸无我与物对故物莫能伤即老子云以其无死地焉)大浸(大水也)稽天(稽至也言滔天之水)而不溺大旱金石流(流金烁石言热之极也)土山焦而不热(不溺不热乃不能伤处)是(言此人)其尘垢(犹土苴也)秕糠(乃谷之粗皮非精实也)将犹陶铸尧舜者也(言此人之德即土苴秕糠最粗者尚能做出尧舜之事业况其精神乎)孰肯以物为事(言此神人之德如此谁肯弊弊以物为事)。

  此一节释上乘天地御六气之至人神人圣人之德如此即下所称大宗师者若此等人迫而应世必为圣帝明王无心御世无为而化其土苴绪余以为天下国家决不肯似尧舜弊弊焉以治天下为事极言其无为而化世者必是此等人物也。

  宋人资(货卖也)章甫而适诸越(宋人以章甫为贵重故往资之)越人断发文身无所用之(宋人自以章甫为贵而不知越人为无用也此喻尧以天下为贵特让许由而不知由无用天下为大似越人断发文身以章甫为无用也)尧治天下之民平海内之政往见四子(即啮缺披衣王倪之类)藐姑射之山汾水(尧之都也)之阳窅然(茫然自失之貌)丧其天下焉。

  此一节释上尧让天下与许由许由不受意谓由虽不受尧之天下却不能使尧忘其天下且不能忘让之之名以由未忘一己故也今一见神人则使尧顿丧天下此足见神人御世无为之大用一书立言之意尽在此一语不但为逍遥之结文而已也庄子文章观者似乎纵横洸洋自恣而其中属意精密严整之不可当即逍遥一篇精意入神之如此逍遥之意已结所谓寓言重言而后文乃卮言也大似诙谐戏剧之意以发自己心事谓人以庄子所言大而无用但人不善用不知无用之用为大用故假惠子以发之。

  惠子谓庄子曰魏王遗(馈也)我大瓠之种(惠子魏人故言魏王)我树之成而实五石(瓠之子有五石之多言其大如此)以盛水浆其坚(重也)不能自举(言一人举不动)也剖之以为瓢则瓠落(言廓落之大没处安顿)无所容非不呺然(大貌)大也吾为其无用而掊之(言击碎之也)庄子曰夫子固拙于用大矣(言惠子不能善用其大也)宋人有善为不龟(音均言寒冻手背皮皱裂如龟背之故也)手之药者(言能治使手不皱裂之药者)世世以洴澼(漂洗也)絖(旧绵絮也)为事(言因有不裂手之药故世世以此为业)客闻之请买其方百金(客闻其方妙故重价买之)聚族而谋之曰我世世为洴澼絖不过数金(所获之利薄)今一朝而鬻技百金(言虽一旦而得厚利且不损己)请与之(不知客所用大也)客得之以说(去声)吴王越有难吴王使之将(使得方之人以为将)冬与越水战大败越人(言吴有此药故士卒能兵越无之故败也)裂地(剖土以封)而封之(言以此药致封侯也)能不龟手一也或以封或不免为洴澼絖则所用之异也(庄子以此喻惠子不善用其无用也)今子有五石之瓠何不虑(思其可用处)以为大樽(以瓠为度水之樽如今之渔舟小儿背瓠可知也)而浮于江湖(此以所用之大也)而忧其瓠落无所容则夫子犹有蓬之心(蓬有心而不通此嘲惠子一窍不通正卮言也)也夫。

  此一节庄子以自创逍遥神人之说以明无用之大用盖亦有自寓己意言世无所知也惠子乃庄子生平相契之友故托嘲调以见己意盖亦言其虽有圣人必须举世有见知者而后乃得见用于当世也言虽戏剧而心良苦矣此等文要得其趣则不可以正解别是一种风味所谓诗有别趣也后诸篇中似此寓意者多学者不可不知也前虽说不善用其大尚未说无用之用故下文以大树发之。

  惠子谓庄子曰吾有大树人谓之樗(樗散无用之木)其大本(树大身也)拥肿而不中绳墨(言不材之甚)其小枝卷曲而不中规矩(言不可裁取也)立之涂(喻当要路)匠石(喻当世执政之人)不顾(喻不为世所采录也)今子之言大而无用(言虽大而无实用)众所同去(言为众人所共弃也)也庄子曰子独不见狸狌乎(庄子因惠子说大而无用遂将狐狸野猫之小巧以比惠子并世用小知者皆不得其死)卑身而伏以候敖者(以比小知之人卑身謟求以取功利俟其机会如狸狌之伏身以候遨者)东西跳梁不避高下(以逾世人无知但知求利恣肆妄行不避利害)中于机辟(此机辟以取狸狌者)死于罔罟(以罔罟罗取狸狌因不避高下故堕死于机罔之中以喻世人之恃知求利名者亦若此而已)今夫斄牛(南方山中有此大牛)其大若垂天之云(斄牛虽大未必如此乃卮言也)此能为大矣不能执鼠(言斄牛之大纵若垂天之云能如此大亦不能执鼠言其至大不能就其屑小也)今子有大树患其无用(言既有此大树不必患其无用任他无用)何不树之于无何有之乡(此庄子自喻也然虽大而无用但你世人亦不必用但任放之于无用之地有何不可)广莫之野(此句与无何有皆喻大道之乡也)彷徨(游衍自得也)乎无为其侧逍遥乎寝卧其下(言至人无用而任与道游则行住坐卧乐有余地又何患焉)不夭斤斧(大树本已不材而又树之无人之境斧斤不伤以喻圣人无求于世故不为世所伤害也)物无害者(以无用且不置人前何害之有哉)无所可用安所困苦哉。

  此篇托惠子以嘲庄子之无用庄子因嘲惠子以小知求名求利之为害似狸狌之不免死于罔罟若至人无求于世固虽无用足以道自乐得以终其天年岂不为全生养道之大用是则无用又何困苦哉此虽卮言足见庄子心事自得之如此岂世之小知之人能知耶。

  庄子内篇注卷之一

  音释

  鸴

  (胡觉切音学小鸠也)。

  淖

  (叶尺约切音绰柔弱之貌)。

  洴澼

  (上旁经切音瓶下匹历切音霹漂絮声也)。

  絖

  (苦谤切音旷絮也)。

  𣀗

  (音离野牛也)。
乾隆藏第 153 册 No. 1636 庄子内篇注


  庄子内篇注卷之二      素八

  明匡庐逸叟憨山释德清注

    齐物论

  物论者乃古今人物众口之辩论也盖言世无真知大觉之大圣而诸子各以小知小见为自是都是自执一己之我见故各以己得为必是既一人以己为是则天下人人皆非竟无一人之真是者大者则从儒墨两家相是非下则诸子众口各以己是而互相非则终竟无一人可正齐之者故物论之难齐也久矣皆不自明之过也今庄子意若齐物之论须是大觉真人出世忘我忘人以真知真悟了无人我之分相忘于大道如此则物论不必要齐而是非自泯了无人我是非之相此齐物之大旨也篇中立言以忘我为第一若不执我见我是必须了悟自己本有之真宰脱却肉质之假我则自然浑融于大道之乡此乃齐物之功夫必至大而化之则物我两忘如梦蝶之喻乃齐物之实证也篇中以三籁𤼵端者盖籁者犹言机也地籁万籁齐鸣乃一气之机殊音众响而了无是非人籁比竹虽是人为曲屈而无机心故不必说若天籁乃人人说话本出于天机之妙但人多了一我见而以机心为主宰故不比地籁之风吹以此故有是非之相排若是忘机之言则无可不可何有彼此之是非哉此立言之本旨也老子云天地之间其犹橐籥乎虚而不屈动而愈出多言数穷不如守中此齐物分明是其注疏以此观之则思过半矣。

  南郭子綦(子綦乃有道之士隐居南郭)隐几而坐(端居而坐忽然忘身如颜子之心齐此便是齐物论之第一工夫)仰天而嘘(因忘身而自笑也)㗳焉(解体貌言不见有身也)似丧其耦(此言色身乃真君之耦耳今忽焉忘身故言似丧其耦)颜成子游(子綦之弟子)立侍乎前曰何居乎(言先生何所安心乃如此乎)形固可使如槁木(子綦既已忘形则身同槁木)而心固可使如死灰乎(形忘而机自息故心若死灰子游言形与心固可如槁木死灰乎)今之隐几者非昔之隐几也(言昔见隐几尚有生机今则如槁木死灰比昔大不相侔矣)子綦曰偃(子游名)不亦善乎而问之也(言问之甚不善也)今者吾丧我(吾自指真我丧我谓丧忘其血肉之躯也)女知之乎(言女岂知吾丧我之意乎)。

  此齐物以丧我发端要显世人是非都是我见要齐物论必以亡我为第一义也故逍遥之圣人必先忘己而次忘功忘名此其立言之旨也。

  女闻人籁(乃箫管之吹而有声者)而未闻地籁(即下文长风一鼓万窍怒号)女闻地籁而未闻天籁夫(即众人之言论乃天机之自𤼵)。

  将要齐物论而以三籁𤼵端者要人悟自己言之所出乃天机所𤼵果能忘机无心之言如风吹窍号又何是非之有哉明此三籁之设则大意可知。

  子游曰敢问其方(问三籁之所以)子綦曰(先说地籁)夫大块(天地也)噫(爱去声)气其名为风(言大风乃天地之噫气如逍遥六月之风为息此抟弄造化之意)是(指风)惟无作(起也)作则万窍怒号(言大风一起则万窍怒号)而(汝也)独不闻之翏翏乎(翏翏长风初起之声也)山林之畏佳(摇动也)大木百围之窍穴(言深山大木有百围者则全身是窍穴)似鼻(此下言穴之状有似人鼻之两孔者)似口(似人之口横生者)似耳(似人之耳斜垂者)似枅(有方孔之似枅者)似圈(有圆孔之似圈者)似臼(有孔内小外大似舂臼者)似洼者(有长孔似有水之洼者)似污者(似浅孔似水之污者上言窍之形下言声)激者(故有声如水之激石者)謞(音孝)者(有似响箭之声而謞者)叱者(如人叱牛之声者)吸者(如人吸气而声细若[(冰-水+〡)*ㄆ]者)叫者(有声似人高叫者)号(音豪)者(有低声若号者)宎者(如犬之细声而留者)咬者(若犬吠之声者已上窍之声也)前者(前阵风也)唱于(声轻而缓)而随者唱喁(后阵而声重)冷风(零风)则小和(风一吹而众窍有声如和)飘风(大风)则大和厉(猛也)风济(止也)则众窍为虚(谓众窍之声因风鼓𤼵大风一止则众窍寂然言声本无也)而(汝也)独不见之调调之刁刁乎(调调刁刁乃草木摇动之余也意谓风虽止而草木尚摇动而不止此暗喻世人是非之言论而唱者已亡而人人以绪论各执为是非者)。

  此长风众窍只是个譬喻谓从大道顺造物而散于众人如长风之鼓万窍人各禀形器之不同故知见之不一而各𤼵论之不齐如众窍受风之大小浅深故声有高低大小长短之不一此众论之所一定之不齐也故古之人唱于前者小而和于后者必盛大各随所唱而和之犹人各禀师承之不一也前已唱者已死而后之和者犹追论之不已若风止而草木犹然摇动之不已也然天风一气本乎自然元无机心存于其间则为无心之言圣人之所说者是也争柰人人各执己见言出于机心不是无心故有是非故下文云夫言非吹也以明物论之不齐全出于机心我见而不自明白之过此立言之枢纽也知此可观齐物矣。

  子游曰地籁则众窍是己人籁则比竹是己(言已知地籁则是比竹无疑故不必更说)敢问天籁子綦曰夫吹万不同而使其自己也(言天籁者乃人人𤼵言之天机也吹万不同者意谓大道本无形声托造物一气散而为万灵人各得之而为真宰者如长风一气而吹万窍也以人各以所禀形器之不一故各各知见之不同亦如众窍之声不一故曰吹万不同使其自已者谓人人迷其真宰之一体但认血肉之躯为己身以一偏之见为己是故曰使其自己谓从自己而𤼵也此物论不齐之病根也)咸其自取怒者其谁耶(此一言直指齐物之功夫直造忘言之境也咸者皆也取犹言看取乃返观内照之意也怒者鼓其𤼵言之气乘气而后方有言也谁者要看此言毕竟从谁而𤼵也但知言从己𤼵而不知有真宰主之若不悟真宰则其言皆是我见非载道之言由此是非之生终竟而不悟也要人识取真宰也)。

  齐物之意最先以忘我为本指今方说天籁即要人返观言语音声之所自𤼵毕竟是谁为主宰若悟此真宰则外离人我言本无言又何是非坚执之有哉此齐物论之下手工夫直㨗示人处只在自取怒者其谁一语此便是禅门参究之功夫必如此看破方得此老之真实学问处殆不可以文字解之则全不得其指归矣下文大知闲闲将此众窍音声作譬喻文虽不伦而意实然也。

  大知闲闲小知间间大言炎炎小言詹詹(大知谓仁义纲常为知者闲乃阑槛所以防物不逾越者也小知间间谓法度准绳斤斤一毫不假借者与夫工啇计利之人皆此类也大言炎炎谓纲常之说气𦦨熏人使不敢犯也詹詹谓分别利害精密不漏也此天地间人所有之知唯此两等而已此皆小知乃世俗之知耳故所言者非是天然特出于机耳故次明之)其𥧌也魂交其觉也形开(此𥧌觉开合盖言其机也谓𥧌时其块交合其机闭而不𤼵觉时形开其机𤼵于见闻知觉故与境相接)与接为构日以心斗(接谓心与境接心境内外交构𤼵生种种好恶取舍不能暂止则境与心交相斗构无一念之停也)缦者(此下形容心境交构之心机也缦谓软缓乃柔奸之人也)窖者(窖谓如掘地为阱以䧟人乃阴险之人也)密者(密谓心机绵密不易露也)小恐惴惴(惴惴恐惧貌谓假作小心状有所畏乃小人也)大恐缦缦(缦缦谓宽松之状乃大奸之人纵有大恐而佯为不采示不惧也)其𤼵若机括其司是非之谓也(机乃弩之𤼵括乃箭之括谓拿定伤人之机括其司是非乃主刁讼之人也)其留如诅盟其守胜之谓也(诅盟心藏其事不肯吐露如有咒誓者乃执己是不肯输与人也故曰守胜)其杀如秋冬以言其日消也(此小知之人日与心斗而机心如此之不同总之自伐真性天理日消如秋冬之杀气绝无生机可望也)其溺之所为之不可使复之也(言此等机心之人沉溺于所为以为是不可使复其真性也)其厌也如缄以言其老洫也(厌即厌足饱满之意言此等人机心厌满于中至老愈深所谓老奸之人也)近死之心莫使复阳也(言一生用心如此至死不能复使其本明也)。

  此一节形容举世古今之人未明大道未得无心故矜其小知以为是故其所言若仁义若是非凡所出言皆机心所𤼵人人执之至死而不悟言其人之形器虽似众窍之不一其音声亦似众响之不同但彼地籁无心而人言有心故后文云言非吹也因此各封己见故有是非物论之不齐者此也所谓天地之间其犹橐籥乎中峰云三界尘劳如海阔无古无今闹聒聒谓是故也此下形容其情状。

  喜怒哀乐虑(思虑也)叹(嗟叹也)变(变态不常也)慹(忧疑不动也)姚(灾祥也)佚(纵散也)启(开心也)态(装模样作态度也)乐出虚(言其人虽不同其情状虽不一其实自亦不知其所发如乐之出于虚即老子云虚而不屈动而愈出之意也)蒸成菌(言此等情状皆非清净心中所出乃𤼵于秽浊之气如菌之生于粪壤故其言之不足采也)日夜相代乎前而莫知其所萌(言其此等之人秽浊心机𥧌形诸梦觉接其境日夜与心为斗相代而不已其实不自知其萌动处不知谁为之主也)已乎已乎(犹言且住且住我知之矣)旦暮得此其所由以生乎(前云怒者其谁耶今言人之机心所𤼵不知所萌今要人人识取自己主人公故云旦暮得此所由以生将一此字暗点出个真宰乃有生之主旦暮者即死生昼夜之道也得此以生要人悟此耳)非彼无我非我无所(彼即上此字指真宰也谓非彼真宰则不能有我之形若非我之假形而彼真宰亦无所托)取是亦近矣(前云咸其自取怒者其谁今云取是是即上此彼二字意指真宰也谓人能识取此真宰亦近道矣)而不知其所为使(谓真宰乃天机之主其体自然而不知其所为使之者)若有真宰(到此方拈出真宰二字要人悟此则为真知矣)而特(但也)不得其朕(朕兆也言真宰在人身中本来无形故求之而不得其朕兆也)可行(言日用云为无非真宰为之用)已信(言信有真实之体可信)而不见其形(但求之而不见其形容耳此即老子云杳杳冥冥其中有精其精甚真其中有信之意)有情(实也)而无形(谓有真实之体但无形状耳)。

  前云知之不同此一节言各人情状之不一而人但任私情之所𤼵而不知有天真之性为之主宰因迷此真宰故任情逐物而不知返本故人之可哀者此耳前云咸其自取怒者其谁到此却𤼵露出真宰要人悟此则有真知乃不堕是非窠臼耳。

  上言真宰虽是无形今为有形之主若要悟得须将此形骸件件看破超脱有形乃见无形之妙故下文𤼵之。

  百骸(骸骨也人有三百六十骨节总而言之曰百骸)九窍(耳目口鼻有七通前后有九)六藏(藏者心藏神肝藏魂脾藏意肺藏魄肾藏志通命门为六举一身之形尽此数件而已)赅而存焉吾谁与为亲(赅犹该也言该尽一身若俱存之而为我不知此中那一件是我最亲者若以一件为亲则余者皆不属我矣若件件都亲则有多我毕竟其中谁为我者此即佛说小乘析色明空观法又即圆觉经云四大各离今者妄身当在何处此破我执之第一观也)汝皆悦之乎其有私焉(言汝身中件件皆悦则有私焉者则有多我矣)如是皆有为臣妾乎(言如是件件皆我若无真君主之者此时臣妾但供使令耳非其主也)其臣妾不足以相治也(若件件但供使令若臣妾者然臣妾不能相治谁为管摄耶)其递相为君臣乎(若递相为君臣则无一定之主矣)其有真君存焉(若件件无主乃假我耳其必有真君存焉既有真君在我而人何不自求之耶)如求得其情与不得无益损乎其真(言此真君本来不属形骸天然具足人若求之而得其实体在真君亦无有增益即求之而不得而真若亦无所损即所谓不增不减迷之不减悟之不增乃本然之性真者此语甚正有似内教之说但彼认有个真宰即佛所说识神是也)。

  庄子心胸广大故其为文真似长风鼓窍不知所自立言之间举意构思即包括始终但言不顿彰且又笔端鼓舞故观者茫然不知其脉络耳如此篇初说天籁即云吹万不同而使其自己也咸其自取怒者其谁耶则己立定脚跟要人自看识取真宰只是一言难尽故前面大知闲闲已来皆是𤼵挥吹万不同只到旦暮得此已下方解说咸其自取怒者其谁方拈出个真宰示人今此一节乃说破形骸是假我要人撇脱形骸方见真宰即是篇首丧我之实也。

  向下只说世人迷真逐妄乃可哀之大者盖悲愍之意也。

  一受其成形(言真君本来无形自一受躯壳以成形)不亡以待尽(则不暂亡只待此形随化而尽)与物相刃相靡其行尽如驰而莫知能止不亦悲乎(言真君为我有形之主而不知所养使之与接为构日与心斗以为血肉之躯故被外物相伤如刃之披靡往而不返可不悲乎)终身役役而不见其成功(言驰于物欲终身役役劳苦而竟不见其成功不知竟为何事)苶然(疲貌)疲役而不知其所归可不哀耶(言为名利劳形终身役役以至苶然疲𡚁而竟莫知所归宿人生之迷如此可不哀耶)人谓之不死奚益(世人如此昏迷之至其形虽存人谓不死有何益哉)其形化其心与之然可不谓之大哀乎(言其妄情驰逐而不休而形骸与之俱化而心亦与之俱溺而不悟如此可不谓之大哀乎)人之生也固若是芒(无知貌)乎(言人生固如此之无知乎)其我独芒而人亦有不芒者乎(言唯我独芒然无知耶而世人亦有不芒者乎此庄子鼓舞激切之语也)。

  此一节言真君一迷于形骸之中而为物欲之所伤火驰不返劳役而不知止终身不悟可不谓之大哀者耶由其迷之也深颠倒于是非而不觉也故下文方露出是非二字。

  夫随其成心(现成本有之真心也)而师之谁独且无师乎(言人人具有此心人皆可自求而师之也)奚必知代而心自取者有之(此句谓何必圣人有之盖知代者乃圣人知形骸为假借故忘形而自取于心者也)愚者与有焉(虽愚者亦与有焉)未成乎心而有是非(言人未悟本有之真心而便自立是非之说)是以今日适越而昔至也(言其实未至以为至以此是非者是自欺也)是以无有为有(所谓未得为得强不知以为知也)无有为有(言此自欺之人)虽有神禹且不能知(言神禹虽圣其知虽广亦直知其所至之处若此等人以无为有又何能知之)吾独且柰何哉(神禹且不能知吾独且柰何哉甚言此辈难与言大道也)。

  此一节言是非之端起于自欺之人强不知以为知且执己见为必是故一切皆非盖未悟本有之真知而执妄知为是此等之人虽圣人亦无柰之何哉可惜现成真心昧之而不悟惜之甚矣由不悟真心故执己见为是则以人为非此是非之病根也。

  下文方发明齐物论之主意。

  夫言非吹也(前但敷演世人不悟真宰但执我见以未随其本有之真心但执妄见所以各各知见不同到此方入物论谓世人之言乃机心所𤼵非若风之吹窍也)言者有言(故所言者非任真宰乃有机心之言)其所言者特未定也(以任一己偏见之言故其所言者特未定其果是果非也)其有言耶其未尝有言耶(此要人返观本来有此言耶未尝有此言耶即此一语便令人自知而齐物论之功夫略示于此矣)其以为异于鷇音(鷇音者乃鸟在壳将出啐啐之声谓是天机之音全出无心而人之有心之言与鷇音不同要人自看取)亦有辩乎亦无辩乎(辩谓彼此诤辩也谓人返看语言如鷇音时此则有辩论乎无辩论乎要人𤼵言当下自返观也)。

  此一节将明物论之不齐先指出言语音声本无是非若任天机所𤼵则了无是非之辩然绝言处乃齐物之旨已揭示于此欲人就此做工夫看破天机则是非自泯矣从夫言非吹也起直至后文成亏章末此之谓以明止为一大章计七百四十余言节节生意最难一贯必细心深观乃悟其妙。

  向下方的指出是非之人乃迷真执妄之流也。

  道恶乎隐(隐谓晦而不明也)而有真伪(谓大道本无真伪先设问道为何不明而有真伪耶)言恶乎隐而有是非(谓真人之言本无是非设问为何真言隐而有是非耶)道恶乎往而不存(言道若无真伪则了无取舍何往而不存耶)言恶乎存而不可(若言出于自然一任天机则有何所说而不可但为道隐而言亦伪言伪而是非因之而生也)道隐于小成(言道本不隐但隐于小知之人所成者小故大道不彰耳)言隐于荣华(荣华谓虚华不实之言也以言不载道故但涉浮华故至言隐矣)故有儒墨之是非(到此方指出是非之人盖端为儒墨而𤼵以儒厚葬墨子薄亲故互相是非当时庄子与孟子同时以孟子辟杨墨曰予岂好辩哉故有是非之辩故以儒墨并之)以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言儒以厚葬为是乃墨子之所非者故曰是其所非墨以薄亲为是而儒非之故曰非其所是)欲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则莫若以明(言儒墨二家互相是非皆未明大道但各执我见耳未必为真是也苟欲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莫若明乎大道则了无是非之辩矣)。

  此一节方指出是非之端起自儒墨当时虽有处士横议而儒墨为先唱意谓杨墨固失仁义矣而儒亦未明大道也故两家皆无一定之真是故以此为𤼵论之张本盖言辩是非滥觞于儒墨傍及诸子后单结指于惠子皆不明之人乃丧道者也。

  下先明本无是非而人不自知故妄执己见起是非耳。

  物无非彼(言若天地间一人执我则尽天下之人皆彼也故曰物无非彼)物无非是(言若一人执己为是则人人皆执己为是则天下无不是矣故曰物无非是)自彼则不见(言若但见彼之非则不见自己之非矣)自知则知之(言若自知其非则知天下无不是矣故曰自知则知之)故曰彼出于是(言彼之非盖出于我之是)是亦因彼(言我之是亦因彼之非由人不自知故但执己是所以不能泯是非也)。

  此一节言人苦于不自知故以己是为必当若彼此互相易地而观则物我两忘是非自泯乃见本来无是非也。

  下文𤼵明是非本无特因对待而有。

  彼(彼非)是(我是)方生之说也(方谓比方对待之意也言是非本无盖因人我对待而有也)虽然(下一转以明对待无有了期)方生方死方死方生(言对待是非比之生死一般生而死死而生生死循环无有了期若将死字作灭字看亦妙)方可方不可方不可方可(是者为可不是为不可以此终无两可之时)因是因非因非因是(言此是因彼非彼是因此非皆不自知自明之过也)是以圣人不由而照之于天亦因是也(言圣人不由世人之是非而独照明于天然之大道故是为真是故曰亦因是也此言圣人之因是乃照破之真是不似世人以固执我见为是而妄以人为非也此即老子之人法天)。

  此一节言世人之是非乃迷执之妄见故彼此是非而不休唯圣人不随众人之见乃真知独照于天然大道了然明见其真是故曰亦因是也此是则与众天渊故以亦字拣之前云与其儒墨互相是非莫若以明明即照破之义故此以圣人照之于天以实以明之明此为齐物之工夫谓照破即无对待故下文𤼵挥绝待之意而结归于莫若以明。

  是亦彼也彼亦是也(此承上圣人照破工夫则悟我之是即彼之非彼之非亦即我之是如此互观则何是非之有)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如此互观则是非两忘)果且有彼(彼非)是(我是)乎哉果且无彼是乎哉(若是非两合于大道果然有是非哉果然无是非乎哉)彼是莫得其耦谓之道枢(言是非两忘则坦然一际绝诸对待如此彼是莫得其耦耦对待也绝待即道妙之枢纽也)枢始得其环中以应无穷(环则不方中虚则活而能应以譬道之虚无若得此虚无道枢则应变无穷)是亦一无穷非亦一无穷也(言是非泯同于大道则是亦是道非亦是道如庄子诽薄尧舜此一于大道也)故曰莫若以明(前云与其儒墨之是非莫若以明说到圣人照破则泯绝是非而与道游则无往而非大道之所在故此结之故曰莫若以明)。

  此一节言圣人照破则了无是非自然合乎大道应变无穷而其妙处皆由一以明耳此欲人悟明乃为真是也则物论不待齐而自齐矣此即老子之天法道。

  下以指马喻本无是非之意。

  以指喻指之非指(以我之触指喻彼之中指为非我之触指)不若以非指喻指之非指也(不若以彼中指倒喻我之触指又非彼之中指矣)以马喻马之非马(马双陆之戏马也马有黑白之分虽有黑白皆马也若以彼黑马喻我之白马非彼之黑马)不若以非马喻马之非马也(不若以彼黑马倒喻我之白马又非彼之黑马矣)天地一指也万物一马也(若以此易地而观指马无二则是非自无由圣人照破大而观之不但人我一己之是非自绝则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斯则天地一指万物一马耳又何有彼此是非之辩哉此盖从莫以明一语𤼵出圣人不由而照于天释以明之意故此结归照破工夫真能泯是非万物齐一欲人于此着眼也)。

  此一节𤼵挥圣人照破则泯绝是非天地万物化而为一。

  下文释为一之所以。

  可乎可(谓人以为可则我亦因而可之)不可乎不可(人不可则我亦因而不可之)道行之而成(谓任道而行无有不合于道者成现现成成不必分别也)物谓之而然(然者自是也谓人谓之而然者)恶乎然(谓所以然者何耶)然于然(谓然于自己心中之为然耳)恶乎不然(言人因何而不然耶)不然于不然(谓人所以不然者但彼心中自以为不然耳)物固有所然(言物物实有一定之然譬如药之参喙用参则喙不然且用喙时用参则不然矣此则物物皆有一定之实然也)物固有所可(物有在此不可而在彼亦有可用者)物无不然物无不可(由此观之则天下物无有不然亦无有不可者)故为是举莛(屋梁也)与楹(屋柱也)厉(音赖癞病之恶人也)与西施(美妇人也)恢(大也)恑(诈也)谲(诡也)怪(怪异也)道通为一(言莛楹之长短厉施之美恶恢恑谲怪之变状以人情视之其实不得其一样难其无是非若以道眼观之则了无长短美恶之相一际平等此言非悟大道决不能齐天下之物论也)其分也成也(如截大木以为器在木则为分在器则为成故其分即成也)其成也毁也(然器虽成于木则毁如此岂可执一定为成毁哉)凡物无成与毁复通为一(若就一边而观似有成毁若通而观之则无成无毁故复通为一以此而观万物又何是非之有)。

  此释上天地一指万物一马之意必以道眼观之自然绝无是非之相是非绝则道通为一矣。

  下文方指归于道。

  惟达者(达道之人)知通为一为是不用而寓诸庸(惟达道之人知万物本通为一故不执己是故曰不用既不用己是但寓诸众人之情庸众也谓随众人之见也)庸也者用也(解庸者用也谓用众人之好恶为好恶也)用也者通也(由其能用故能通众人之志也)通也者得也(言能通达于道者无往而不自得苟自得则无是非之执矣)适得而几矣(言达道之人能适于得则几近于道矣)因是已(言达者通达于一虽万变而不失其道此则无往而不是如此因是乃真是也)已而不知其然谓之道(谓至无往而不达则了无是非顺物忘怀则不知其所以然谓之道此老子道法自然)。

  此一节要忘是非必须达道之圣人知万物一体故无是无非无适而不可顺乎自然此谓之道上面说了许多展演铺舒直到此方指归一道字因是己之己字乃极尽之处言圣人极尽只是合乎自然之道如此而已合乎道则自然归一后文言愚人强勉要一故卒莫能一也。

  劳神明为一而不知其同也(谓未违大道强勉以己见要为一而不知其本来大同也)谓之朝三何谓朝三(谓执己见为必是要一众人之见即如狙之喻也)曰狙公(养猿之人)赋芧(输芧粒以食猿也)曰朝三而暮四众狙皆怒(言众狙执定朝应多而夕应少)曰然则朝四而暮三众狙皆悦(狙公以本数颠倒之)名实未亏而喜怒为用亦因是也(三四之名同而实数亦同但狙之所执己见以朝四为必是故不核其实而但喜其名耳此皆不能忘是非者如夷齐之类是也)是以圣人和之以是非而休乎天钧(天钧谓天然均等绝无是非之地也前云照之以天故此结云休止乎天均)是之谓两行(两行者谓是者可行而非者亦可行但以道均调则是非无不可者)。

  此一节言工夫未到自然之地强勉要一其是非而不悟玄同之妙者似此之人但能因是不能忘非正如夷齐介子之流其行虽高不无愤世疾俗之心又如儒墨各执一端为是乃但能可其可不能可其不可虽然离是非卒不能一是非即其所操未尝不是元非道外只以各执己见为是乃成颠倒故如狙公之七数名实一般而喜怒为用各别此特劳神明为一者而不知其大同者也须是圣人和同是非休乎天均两忘而俱行之故能和光同尘混融而不辩则无可不可矣。

  下文意谓古之人知到本来无物玄同之境故本无是非自后渐渐不济矣。

  古之人其知有所至矣(上言不知道者劳神明强一而竟莫能一故此言古之真人有真知之至处至者本来无物之地也故下徴释)恶乎至(问何以为至)有以为未始有物者至矣尽矣不可以复加矣(本来无物已前乃道之极处无以知也)其次以为有物矣而未始有封也(其次虽适有形犹知识未凿似浑沌初分人心纯朴然尚未有人我之封之封犹彼此界限也)其次以为有封焉而未始有是非也(其次虽有彼此界限其风尚朴素而未有是非之心去道不远)是非之彰也道之所以亏也(自是非一彰而大道丧矣)道之所以亏爱之所以成(爱私爱于一己也成前云一受其成形自迷真性成此形骸固执为我故大道亏损多矣)果且有成与亏乎哉果且无成与亏乎哉(苟以大道而观果且有成亏乎无成亏乎若真见得本无成亏则是非自泯矣)。

  此一节言由迷大道则成我形我成而道亏矣前云一受其成形不亡以待尽直说到此处方透出一个爱字为我执之本以成其一己之我则所成者小而大道隐矣申明前云道隐于小成之意也。

  后文意由所成者小故举世之人终身役役而不见其成功故以三子𤼵之。

  有成与亏故(故字副墨作昔字)昭氏之鼓琴也(由上云爱成而道亏又要显本无成亏故引三子𤼵之昭文善鼓琴是成一家之业后其子不能鼓琴是亏损了家声也)无成与亏昭氏之不鼓琴也(意谓当初不勇成鼓琴之名则其子亦未有亏损家声之说)昭文之鼓琴师旷之枝䇿也(又引师旷作证言师旷最聪明之人却使眼盲不见枝䇿而行此便是有成亏处)惠子之据梧也(惠子与庄子同时为友而惠子有口才善辩论庄子意谓惠子辩论虽成而大道已亏故以二子成亏比之以善辩而不明道即如师旷聪明而眼盲即其子亦不能世其辩论之业故如昭文之鼓琴)三子之知几乎皆其盛者也故载之末年(言从事以终其身也)惟其好之也以异于彼(言三子之笃好将以异乎人也)其好之也欲以明之彼(言他人又有好三子之知者而三子自以为至又欲以己之能将明示之于彼谓教他人也)非所明而明之故以坚白之昧终(此句意独指惠子本未明道而强自以为明而又明之于他人故无大成竟以坚白昧之以终其身)而其子又以文之纶终(上句惠子之成亏此言昭文之成亏)终身无成(言惠子以坚白之昧终此终身无成也昭文之子学父之琴亦终身无成若惠子之不辩昭文之不鼓琴又何成亏之有哉言其道之所以亏者正以成者小耳)若是而可谓成乎虽我亦成也(言若惠子之可谓成者庄子言如此则我之不成可谓之成也)若是而不可谓成乎物与我无成也(若是而不可谓成则人与我皆未是成者也)是故滑疑之耀圣人之所图也(滑疑之耀者乃韬晦和光即老子昏昏闷闷之意谓和光同尘不炫己见之意言光而不耀乃圣人所图也)为是不用而寓诸庸此之谓以明(言圣人不以知见夸示于人亦不以己见为必是故不用其是而但寓于庸众之中前所谓以明者乃是大成者此也)。

  此一节结文来意甚远从夫言非吹也起而下及道恶乎隐而有真伪以道隐于小成言隐于荣华乃至欲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莫若以明论起一层以至枢始得其环中则结之曰莫若以明为第二层次从指马喻论起以明道通为一引出惟达者知通为一为是不用而寓诸庸乃点出一道字以作活眼次借狙公名实未亏从一亏上𤼵挥道之所以亏由爱之所以成以此爱之所以成一句又远结前立义中一受其成形及随其成心而师之两成字之意谓若受其成形即爱之所以成故道有所亏此有成有亏也若随其成心而师之则本无成亏因有成形故有辩论是非之彰盖由此耳是以成形成心二意作骨子也此道隐小成言隐荣华有自来矣皆未悟明大道之过也故先揭示之曰莫若以明次又论道枢则又云故曰莫若以明今论到底结归成亏指出惠子是第一不明之人故持坚白之辩昧了一生故末后指出滑疑之耀之圣人乃不自是之人故缴归为是不用而寓诸庸之达者乃结之曰此之谓莫若以明其文𤼵自夫言非吹也起至此约七百余言方一大结其文与意若草里蛇但见其动荡游衍莫睹其形迹非具正眼者未易窥也至若三子之成亏其昭文乃业之有成亏者师旷乃形之有成亏者惠子则道之有成亏者总结道隐于小成言隐于荣华而末结归于圣人此圣人即结前云惟达者知通为一为是不用而寓诸庸之义如此深观乃见此老之文章波澜血脉之不可捉摸处。

  此之谓以明己结了前夫言非吹也以来一章之意到此又从滑疑之圣人上生起立意𤼵论圣人无是无非至下文无适焉因是已二百三十余言为一章。

  今且有言(谓世之立言以辩论者)于此不知其与是类乎(是指上滑疑之圣人乃无是无非者谓今且有人立言为辩者不知与此圣人是相类乎)其与是不类乎(谓与此圣人为不类乎)类与不类相与为类则与彼无以异矣(谓今言辩之人不必说与圣人类与不类但以己见参合圣人之心妙契玄同则本无圣凡之别故与彼圣人无以异了无是非矣彼字即上是字指圣人也)。

  此一节结二圣人欲人自悟而忘其已是也下虽然一转乃庄子特论本无是非之大同乃𤼵明大道之原也便是他真知谛见处。

  虽然请尝言之(言本无是非虽然如此尚未透彻故请尝试一论之)有始也者(即老子无名天地之始)有未始有始也者(此言有始亦无谓无始也即老子云同谓之玄)有未始有夫未始有也者(此未始有亦无即老子云玄之又玄众妙之门此乃单言无形大道之原也)有有也者(有即天地人物老子有名万物之母也)有无也者(因天地之有乃推无名天地之始此盖就有形以推道本无形也)有未始有无也者(此言天地万物有形出于无形而大道体中有无不立故云未始有)有未始有夫未始有无也者(上言有无俱无此言俱无亦无迥绝称谓方是大道之玄同之域故以此称为虚无妙道)俄而有无矣(言大道体中了无名相一法不立故强称虚无大道忽然生起有无而不知谁使之也前云若有真宰而不知有所为使直论到此方回头照顾暗点于此)而未知有无之果孰有孰无也(言大道体中有无不立即今之有无谁使之为有无耶所谓若有真宰而求不得其朕今果返观至此有无尚无安有是非之辩哉)今我则已有谓矣(言有无既无了绝名相何有言论之辩耶然我既已于无言之中而有言说矣但我言本无言)而未知吾所谓之其果有谓乎其果无谓乎(言我今既已有言但言其无言耳如前所谓鷇音是也原出于天机了无是非之相世人但观我无言之言其果有言说乎果无言说乎但悟此无言之言则是非自泯矣)。

  已前释言非吹也盖有机心之言也今庄子既说到忘言玄同之处意谓我今虽已有言乃从真宰而𤼵是无言之言若会我无言之言则忘言而归一致矣。

  下文重释忘言归一大小玄同了无是非如此乃真是也。

  天下莫大于秋豪之末而泰山为小莫寿乎殇子(襁褓中子)而彭祖为夭(此二句极难理会以上文已论归大道之原今将以大道而一是非意谓若以有形而观有形则大小寿夭一定而不可易者今若以大道而观有形则秋毫虽小而体合太虚而太山有形只太虚中拳石耳故秋毫莫大而太山为小也殇子虽天而与无始同原而彭祖乃无始中一物耳故莫寿于殇子而彭祖为天也若如此以道而观则小者不小而大者不大天者不天而寿者非寿矣如此则天地同根万物一体何是非之有哉)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以道观之万物一体则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既已为一矣且得有言乎(既以为一物我两忘更复何言)既已谓之一矣且得无言乎(既已称谓为一则言恶乎存而不可哉)一与言为二(谓无形之一今称谓之为一则是两一成二矣)二与一为三(今又以言说彼两一则观待而为三矣)自此已往巧历不能得而况其凡乎(自以言相待而为三则相待无穷纵有巧于历数者不得终穷矣况其凡乎)故自无适有以至于三而况自有适有乎(言自无才适有则已成三而况自有适有则无极矣)无适焉因是已(无适者谓安心于未始有已前则湛然常一而不迁矣前云众人因是而有是非圣人不由而照之于天亦因是也故一往论到未始有物已前天地万物混而为一故不离于道如此为真是所言圣人因是者乃无适为是此正照之于天也此文之照应处)。

  此一节明妙契玄同天地同根万物一体安心于大道不起分别则了无是非此乃真是故结之曰无适焉因是已。

  下文又重提起一是字乃是非之根原。

  夫道未始有封(本无形相人我界限)言未始有常(常者执定不化之意乃是非之言也任道而言则无可不可了无一定是非之相)为是而有畛也(只因执了一个是字故有是非分别之辩)请言其畛有左有右有伦有义有分有辩有竞有争此之谓八德(意谓从无适有则有无二字已成对待矣既有之后则有左右之序有左右则有伦义有伦义则有分辩则有争竞此相因而有乃执定而不可化者盖从一是字为病根只如以左为是而右则决不可易世俗之情以此分辩为能故谓之八德此德乃能义)。

  前一往从迷至悟说到大道根底因是已一句已结绝了至此又提起大道本无是非不知这些分辩执着从何而有只要提出一个是字为病根要使人识得破。

  六合之外圣人存而不论(道包天地与太虚同体本无封畛只为众人迷大道而执己见为是故是非之辩由之而起圣人心与道合即六合之外未尝不知但存之而不论以非耳目之所及恐生是非故不论耳)六合之内圣人论而不议(六合之内圣人未尝不周知万物但只论其大纲如天经地义以立君臣父子之序而不议其所以之详)春秋经世先王之志圣人议而不辩(春秋乃为经世君臣父子之大经大法圣人但议其名分品节之详而不辩其是非之曲折)故分也者有不分也(夫道一而已本来不分但在天地有形之内而人伦之序不得不分人物虽分而道未尝分所谓性一而已矣)辩也者有不辩也(虽天地间有众口之辩其实有不可辩者乃忘言之大道存焉)曰何也(谓何以有不辩不分之义耶)圣人怀之(圣人与道为一明知万化之多而未尝分明知众口之辩而道非言之可及故葆光敛耀怀之于心而不示于人)众人辩之以相示也(众人其实未达大道之原而强不知以为知且执以己见为必是而以哓哓之辩𡘆示于人故大道隐矣)故曰辩也者有不见也(故曰者引古语也老子云善者不辩辩者不善)。

  此一节释滑疑之圣人与道为一以至无适焉因是己意谓圣人心同太虚即六合内外之事未尝不知但怀之而不辩以显好辩者其实未明大道也。

  下文重释不言不辩之义。

  夫大道不称(道本无名故不可以称)大辩不言(不言之辩是非了然)大仁不仁(不是有心要仁)大廉不嗛(嗛满也不以廉自满)大勇不忮(忮害也大勇乃自全道力非害于人也)道昭而不道(谓大道昭昭言则非道)言辩而不及(道本绝言纵有言辩亦不能及)仁常而不成(仁若常持有心则有私爱故不能大成万物)廉清而不信(信实也谓矫矫以自清立名则无实德矣)勇忮而不成(勇若有害人之意则为血气而不成道义之勇矣)五者园而几向方矣(五者名虽可行于世以皆出有心卒莫能行故几向方矣)故知止其所不知至矣(以上五者几方而不能行者以恃小知自私之过其实未知大道之原也由是而知圣人止其所不知之地乃以为至也此结前古之人其知有所至以来一章之义)孰知不言之辩不道之道若有能知此之谓天府(言所不知之地乃大道之原也此中本无辩论言说若有人知此不言之辩不道之道正若枢之环中以应无穷故能知此者谓之天府)注焉而不满(大道体虚大海不足以比其量故大地之水注之而不满)酌之而不竭(即大地酌取而亦不竭)而不知其所由来(所谓虚而不屈动而愈出而不知其所从来)此之谓葆光(葆犹包藏而不蕗也前云滑疑之耀圣人之所图以来只说到此乃结指其义曰此之谓葆光)。

  前云滑疑之耀圣人所图故举六合内外之事圣人无所不知但知而不言以其大道本来无知无辩故也圣人安住广大虚无之中以游人世故和光同尘光而不耀是之谓葆光圣人工夫必做到此方为究竟故云圣人所图。

  故昔者尧问于舜曰我欲伐宗(国名)脍(国名)胥敖(国名)南面而不释然其故何也(不释然者谓心中必欲伐之次罢而不能释然不知何故也)舜曰夫三子者犹存乎蓬艾之间若不释然何哉(言尧之心不广不能容物也且三子所处甚微细如蓬艾之间诚不足以芥蒂于胸中者若不释然何不自广也)昔者十日并出万物皆照而况德之进乎日者乎(言尧之德未至也昔者十日并出则光明广大万物毕照况德之胜过于日者乎苟自德已至则广大光明无物不容况三子之微细乎)。

  此因上葆光之圣人其心广大如天府所谓圣人所图者盖由工夫做到至处乃如此耳此言工夫未到则其心不广不能容物故虽尧之大圣亦有所缺故十日并出为进德之喻以总结前意以终夫言非吹己来之意也下文重申明至人止其所不知以显圣人之成功以结死生无变于己而况利害之端乎。

  啮缺问乎王倪曰子知物之所同是乎曰吾恶乎知之(要明不知之真知故托王倪以𤼵挥)子知子之所不知邪曰吾恶乎知之(若有知则有所不知则非真不知之地矣)然则物无知邪曰吾恶乎知之虽然尝试言之庸讵知吾所谓知(此知乃世人之知)之非不知邪(谓世人之知不是我之不知耶)庸讵吾所谓不知之(我之不知)非知邪(言我之不知不是世人之知耶谓圣凡之知本来无二但世人习于妄知故偏执为是总非真知耳)且吾尝试问乎汝(𤼵明不是正知之意)民湿𥨊则腰疾偏死鳅然乎哉(言人但知安寝干燥屋宇若近湿则腰疾偏废而鳅卧泥中岂若人哉)木处则惴栗恂惧猿猴然乎哉(人处木枝则恐惧而猿猴以为安便岂若人哉)三者孰知正处(三者谓人鳅猿猴各知安其所习以为常于己未尝不是但各随一己俗习之知耳何者为正知哉)民食刍豢(乃民之所习知)麋鹿食荐(荐草也乃麋鹿所习知)蝍且(蜈蚣也)甘带(带蛇也)鸱鸦嗜鼠(此四者各以为知常味)四者孰知正味(以各知之味如此岂知正味哉)猿猵狙为雌(偏狙亦猿同形而类别)麋与鹿交(麋小而鹿大)鳅与鱼游(鳅无合与鱼游而孕子)毛嫱丽姬(二人皆美女)人之所美也鱼见之深入鸟见之高飞麋鹿见之决骤四者孰知天下之正色哉(美女人人所爱彼四物见之而惊走远去是果色之可美耶试问以下历举安居食色皆世人之所知也人则以为必是而不可易者然彼诸物各又不然是则谁为正知哉若执各人之知为然而彼又有不然者斯则世人之小知小见岂可执为真是耶)自今观之仁义之端是非之涂樊然肴乱吾恶能知其辩(将上人物各非真知则观今之以仁义为必是者岂真是哉且如仁义圣人以治天下而盗跖即以之为大盗若以圣人为是而盗跖亦是若以盗跖为非则圣亦非也如此是非不定吾何能尽知其辩哉)啮缺曰子不知利害则至人固不知利害乎(设此一问要显至人之德不同)王倪曰至人神矣(不可以利害名目)大泽焚而不能热(言至人岂但不知利害即大泽焚而不能热)河汉冱(冰冻也)而不能寒疾雷破山风振海而不能惊(言至人神超物表不与物对故物不能伤)若然者(若如此者)乘云气骑日月(即磅礴日月)而游乎四海之外死生无变于己而况利害之端乎(此结圣人之德谓至人与道混融神超物外卓出于死生而况世之小利害乎)。

  此一节申明前文至人止其所不知以言世人各非正知而执为必是其所知者如此而已以此是非吾恶能知其辩哉以结至人不知之至乃超出生死之人岂常情可测耶下文说齐死生以梦觉观世人则举世无觉者以显是非之辩者皆梦中说梦耳文极奇而义极正。

  瞿鹊子问乎长梧子曰吾闻诸夫子圣人不从事于务(言不以世故为事务)不就利(不知所利也)不违害(不知有害可避也)不喜求(言无求于世也)不缘道(言无心合道而无缘道之迹也)无谓有谓(以不言之教)有谓无谓(言𤼵于天机无心之言如鷇音也)而游乎尘垢之外(超然游于物外也)夫子(孔子也)以为孟浪之言(孟浪谓不着实犹无稽之言也)而我以为妙道之行也吾子以为奚若(何如也)长梧子曰是黄帝之听荧也(谓汝之此言即黄帝听之亦荧惑而不悟也)而丘也何足以知之(意谓孔夫子亦世俗之人耳何足以知此哉)且女亦太早计(言瞿鹊子才闻此言即以为妙道之行亦计之太早也)见卵而求时夜(才见卵而便求报晓之鸡)见弹而求鸮炙(才见弹而便求鸮炙此太早计之譬也)予尝为女妄言之(予以至人之德为女妄言之)女以妄听之奚(奚何如也)旁日月(言至人之德如此)挟宇宙(宇宙在手乎)为其吻合(至人与万化[淴-心+口]然混合而为一体)置其滑昏以𨽾相尊(𨽾犹言𨽾役也言自天子诸侯卿大夫士皆是以𨽾役相役而相尊者此皆世之滑昏之人所为者至人不与物伍故一切置之而无心也)众人役役(役役于物欲而不自觉此皆以𨽾相役役者)圣人愚春(春草之未萌也言圣人无心于世不识不知泊兮于未兆已前)参万岁而一成纯(圣人入于不死不生故参万岁而成纯言不有于世故圣人了无是非之心也)万物尽然而以是相蕴(言万物本来道通为一本无是非如圣人浑化故曰尽然但众人只以一是字蕴成我见故有生死是非之辩耳)予恶乎知说生之非惑耶(言本无生可欣而众人悦而贪之岂非惑耶)予恶乎知恶死之非弱丧而不知归者耶(言圣人视生如远逝视死如归家而众人恶死岂非弱丧而不知归者耶弱丧乃自幼丧失家乡者)丽之姬(丽姬美女也)艾(地名)封人(掌艾之官)之子也晋国之始得之也(丽姬纳于晋君)涕泣沾襟(言丽姬始至晋时以为不乐故涕沾襟)及其至于王所与王同筐床(与王同卧起)食刍豢(食美味遂以为乐)而后悔其泣也(既知其乐乃悔昔之不知为苦也此喻死者人之所归乃最乐者人不知耳)子恶乎知夫死者不悔其始之蕲生乎(若知死之乐安知不悔昔之不当求生耶此以为乐盖言得免形骸生人之苦累故以死为乐亦非佛之寂灭之乐以佛证之正是人中修离欲行得离欲界生死之苦而生初禅禅天之乐亦非世间人以死为乐也观者须善知其义)梦饮酒者旦而哭泣梦哭泣者旦而田猎(此言观人世如梦观死生如夜旦以此而游世间乃至人之行也梦觉相返者以未觉乎大梦故以死生为忧喜苟知梦觉一如则死生一条矣)方其梦也不知其梦也梦之中又占其梦焉(言世都在迷中而自不知其迷如梦中不知其梦也而世人且自以为有知为是而辩于人此如梦中占梦其实不自知其在迷也)且有大觉而后知此其大梦也(必有大觉之圣人乃能正众人之梦语也)而愚者自以为觉窃窃然知之(而世之愚人好执是非之辩者而不自知在迷中而自以为觉故窃窃然私自以为知者故𡘆示于人此举世古今昏迷之通病也)君乎牧乎固哉丘也(君乎者暗指尧舜已下之为君者牧乎暗指伊吕已下之卿相者固哉丘也明指孔子此通说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子凡以仁义治天下而必要归于己是而为道者皆梦中说梦之人也)与女(指长梧子也)皆梦也予谓女梦亦梦也(即我说女梦我亦是梦中说女之梦耳)是其言也(如此梦言)其名为吊诡(吊至也诡怪也谓此梦说乃至怪之谈而女梦中之人亦信不及)万世之后而一遇大圣知其解者是旦暮遇之也(言必待万世之后遇一大觉之圣人知我此说即我与之为旦暮之遇也意此老胸中早知有佛后来必定印证其言不然而言大觉者其谁也耶)。

  此一节明至人所以超乎生死而游人世者以观世间如大梦死生如夜旦忧乐如梦事迷中说是非如梦占梦迷中正是非如白日说梦事总而言之皆在大梦之中耳似此若不是至人看破谁知此是大梦耶愚者窃自以为觉岂不陋哉即自古尧舜已下之君相以及孔子皆梦中说梦之人耳庄子自谓我此说亦在梦中无人证者必待后世有大觉之大圣方知我今日之梦说不妄也此论极正大痛切而入圣工夫亦即于此可见矣此结前执是非之论也。

  后文翻覆𤼵明此意以结前文总归于大道之原。

  既使我与若辩矣若胜我我不若胜若果是也我果非也邪(此释上皆在梦中之辩无能正者)我胜若若不我胜我果是也而果非也邪其或是也其或非也邪其俱是(两家俱是)也其俱非也耶我与若不能相知也(以俱在梦中说梦尔我谁能知其是非耶)则人固受其黮闇(暗昧不明白也)吾谁使正之(言彼闻尔我之辩者都被瞒了在暗昧之中将使谁人正之耶)使同乎若者正之既与若同矣恶能正之(使与汝一样人正之既与汝一般见识又何能正我之心耶)使同乎我者正之既同乎我矣恶能正之(使与我一样人正之既与我一般见识又何能正汝之心耶)使异乎我与若者正之既异乎我与若矣恶能正之(使不同尔我两家之人正之既绝与尔我不同识见各别又何能正尔我之是非哉)使同乎我与若者正之既同乎我与若矣恶能正之(既与我两家一样决不能正之矣)然则我与若与人俱不能相知也(言大家都在梦中辩梦占梦说梦事之是非毕竟何能相知哉)而待彼也耶(彼字近指前文所待大觉之圣人远则指前非彼无我之彼字意指真宰谓既举世之人都在迷中横生是非之辩如梦中诤论谁能解而正之除非是大觉之圣人出世方能了然明白若不待圣人直须各人悟了本有真宰则不由是非而照之于天然大道则是非亦泯绝矣故下句即云和之以天倪天倪即前之休乎天均皆释前照之于天谓真宰乃天然大道之体非世人迷执之我见也庄子文章脉络首尾相贯如地中之泉今此文横说竖说三千余言到此只以一彼字结之看是何等力量但看𤼵论之端暗点出真宰但云非彼无我以一彼字为主到底猛然突出一句曰待彼也耶若看破此机轴则文章变化神矣)何谓和之以天倪(倪端倪也谓天然大道之实际也何谓二字乃重释之辞也前文并无和天倪之说但云圣人和之之是非而休乎天均始云圣人不由而照之于天盖此天倪即前之天均而结归照之于天以初从是非方生方死之间就要照之于天及说到劳神明而不能一则曰圣人和之以是非而休乎天均到此议论已完了故总前意乃曰何谓和之以天倪盖即结归和是非之天均也但以均字变为倪字故不识其意耳)曰是不是然不然(是然乃两家各执之偏见也)若果是也则是之异乎不是也亦无辩(言是既异于彼不是矣又何庸辩)然若果然也则然之异乎不然也亦无辩(谓然既异于不然矣又何庸辩哉)化声之相待(无而忽有曰化言空谷之响乃化声也谓观音声如空谷传响了无情识又何是非之有哉此一句又总结前地籁长风窍响音声唱和皆化声也若观言语音声如风吹窍响何有是非之执所以有是非者盖是有机心之言故竞执为彼此之是非耳故𤼵论之初乃曰夫言非吹也为是非𤼵端今齐物论已了必指归于地籁故曰化声相待乃究竟齐物之工夫若言语音声如地籁则言出天真了无机心乃真天籁也观前𤼵端之地籁则振荡乾坤一假说话归结到了但轻轻以化声相待四字结之看是何等之胸襟致思笔力变化文章到此不可思议矣)若其不相待和之以天倪(此一句结齐物论之工夫也谓若果观举世言论之音声如风吹窍鸣则是化声相待则言出天机了无是非之执矣若其不能如化声相待则当和之以天倪而休乎天均则不由是非之情而当照之于天如此则物论不齐而自齐也不然则终无可齐之日矣)因之以蔓衍(蔓衍者谓散漫流衍即横说竖说如枢得环中以应无穷是一亦无穷非一亦无穷所谓恶乎存不可也以言出天真无往而非道故能和之以天倪则可矢口而谈故曰因之以蔓衍也)所以穷年也忘年忘义(前云于道有亏则辩者终身无成以自以为成故非成耳今载道之言出乎天真之自然随其成心而师之则无往而非道如此则优游卒岁了无成名之心身住世间心超生死则足以忘年了无人我彼此之分故能忘义而无一定之辩真人应世与物无竞如此而已)振于无竟故寓诸无竟(无竟者乃绝疆界之境即大道之实际所言广莫之乡旷垠之野皆无竟之义也言真人处世凡所振作举动皆与道冥一施为动作于大道之乡故曰振于无竟故栖神于寂寞冲虚故曰寓诸无竟此齐物论之究竟指归实际处也如此一篇大文章开端如许惊天动地若不指归实际则为荒唐之说矣)。

  此一节总结齐物论之究竟处也首以丧我为𤼵启则意在物论之不齐皆执我见之过也今要齐物必先忘我此主意也次将显世人之言语音声乃天机之所𤼵但在有机忘机之别故分凡圣之不同故以三籁𤼵端意在要将地籁以比天籁但人有小知大知之不同故各执己见为必是故说了地籁即说大知小知之机心情状之不一故不能合乎天机如地籁之风吹窍响耳如此者何也盖由人迷却天真之主宰但认血肉之躯以为我故执我见而生是非之强辩者盖迷之之过也故次点出真宰要人先悟本真要悟本真须先抛却形骸故有百骸九窍之说要人看破形骸而识取真宰若悟真宰则自然言言合道皆𤼵于天真是所谓天籁也今之辩论之不齐者盖是机心之言故执有是非故立论是非之端首云夫言非吹也一句提起以生后面许多是非之情状皆从非吹二字𤼵挥但凡人迷之而不悟在圣人已悟则不由众人之是非故凡所言者皆照于天也从此照之于天一语以立悟之公案故向下说到是非不必强一但只休乎天均则不劳而自齐一矣如是重重议论到末后是非卒无人正之者如举世古今皆是梦中说梦必待大觉之圣人方能正之即不能待大觉之圣人亦只须了悟各人之真宰则物论是非自明矣到此了悟之后是非自明则凡所言者皆出于天真如地籁无异矣故末后以化声相待一语以结之若未大悟则凡所语言皆当照之于天而休乎天均为工夫故以和之以天倪为结语此通篇之血脉立言之本意也但文章波澜浩瀚难窥涯际若能看破主意则始终一贯森然严整无一字之剩语此所谓文章变化之神鬼者也。

  下文总以形影梦幻为结以见真实之工夫也。

  罔两(影外之影也)问景曰曩子行今子止曩子坐今子起何其无特操与(言行止起坐不常何以无一定之特操也)曰吾有待而然者邪(影谓盖不由我以有待者形也)吾所待又有待而然者邪吾待蛇蚹蜩翼邪(言我所待者形若蛇蚹蜩翼之做物耳彼何知哉)恶识其所以然恶识其所以不然(言彼假形块若无知之物若蛇之蚹蜩之翼与真宰无相干者但任其天机之动作耳又何以知其然与不然耶意谓世人学道做忘我工夫必先观此身如影如蛇蚹蜩翼则我执自破矣)昔者庄周梦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相相然喜意)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言梦中为蝴蝶自喜自适竟不知其为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蘧蘧然僵卧之貌)周也(觉来依然一周耳)不知周之梦为蝴蝶欤蝴蝶之梦为周欤周与蝴蝶则必有分矣(言梦觉之不同但一周耳不知蝴蝶为周周为蝴蝶此处定有分晓要人看破则视死生如梦觉万物一观自无是非之辩矣)此之谓物化(物化者万物化而为一也所谓大而化之谓圣言齐物之极必是大而化之之圣人万物混化而为一则了无人我是非之辩则物论不齐而自齐也齐物以一梦结则破尽举世古今之大梦也由是观之庄子之学不易致也非特文而已矣)。

  此结齐物之究竟化处故托梦觉不分以物化为极则大概此论立意若要齐物必先破我执为第一故首以吾丧我𤼵端然吾指真宰我即形骸初且说忘我未说工夫次则忘我工夫须要观形骸是假将百骸九窍六藏一一看破散了于中毕竟谁为我者方才披剥出一个真君面目意谓若悟真君则形骸可外形骸外则我自忘我忘则是非泯矣此其中大主意也重重立论返覆𤼵扬者此耳谓若未悟真君则举世古今皆迷如在大梦之中纵有是非之辩谁当正之耶纵有正之者亦若梦中占梦耳若明正是非必待大觉之圣人即不能待大圣亦直须各人了悟当人本来面目方自信自决矣要悟本来真宰须是忘我然忘我工夫先观人世如梦是非之辩如梦中事正是非者如梦中占梦之人若以梦观人世则人我之见亦自解矣虽解人我而未能忘言若观音声如响则言语相空如此则言自忘矣言虽忘而未能忘我则观自己如影外之影观血肉之躯如蛇蚹蜩翼此则顿忘我相不必似前分析也盖前百骸九窍一一而观乃初心观法如内教小乘之析色明空观今即观身如影之不实如蛇蚹之假借乃即色明空更不假费工夫也虽观假我而未能忘物故如蝶梦之喻则物我两忘物我忘则是非泯此圣人大而化之成功也故以物化结之如此识其主意摄归观心则不被他文字眩惑乃知究竟归趣此齐物之总持也观者应知。

  庄子内篇注卷之二

  音释

  翏

  (怜萧切音聊长风声)。

  枅

  (坚奚切音鸡柱上横木承栋者)。

  宎

  (伊鸟切音杳窍声也)。

  鷇

  (五候切音寇鸟子也)。

  [莛-工+干]

  (唐丁切音𨑲屋梁也)。

  襁褓

  (上举两切音镪下补抱切音保负儿衣也)。

  畛

  (止忍切音轸田间陌也)。

  春

  (敕伦切音椿无知貌)。

  蚹

  (符遇切音附蛇腹下横鳞可以行者)。
乾隆藏第 153 册 No. 1636 庄子内篇注


  庄子内篇注卷之三      素九

  明匡庐逸叟憨山释德清注

    养生主

  此篇教人养性全生以性乃生之主也意谓世人为一身口体之谋逐逐于功名利禄以为养生之䇿残生伤性终身役役而不知止即所谓迷失真宰与物相刃相靡其形尽如驰而不知归者可不谓之大哀耶故教人安时处顺不必贪求以养形但以清净离欲以养性此示入道之功夫也。

  吾生也有涯(人生如隙驹耳有限光阴)而知也无涯(知者妄想思虑日夜相代而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已(以有限之身命随无穷之妄想劳心悴形危之甚也)已而为知者殆而已矣(既已危殆且迷而不觉犹自以为知者终于殆而已矣不可救也)为善无近名(为善无近名之心)为恶无近刑(为恶无近刑之事盖善恶兼忘虚怀游世不以物为事)缘督以为经(缘顺也督理也经常也言但安心顺天理之自然以为常而无过求驰逐之心也)可以保身可以全生可以养亲可以尽年(苟顺天理则不贪欲以残生故可以保身全生不辱身以伤命故可以养亲尽年此所谓能养生之主也)。

  逍遥之圣人则忘己忘功忘名故得超然于物外齐物之愚夫竞名好辩迷真宰而不悟此圣凡之辩也故今示之以入圣之功夫以养生主为首务也然养生之主只在缘督为经一语而已苟安命适时顺乎天理之自然则遇物忘怀绝无意于人世则若己若功若名不待忘而自忘矣此所以为养生主之妙术也故下以庖丁解牛喻之。

  庖丁为文惠君(梁惠王也)解牛(不言解牛之妙术)手之所触(随手所至也)肩之所倚(案牛之度也)足之所履(踏牛于地也)膝之所踦(跪而下刀之状也)砉(音吸)然响然(用刀之声也)奏刀騞(音画)然(进刀之声也)莫不中音(言有节数也)合于桑林(舞名)之舞乃中经首(乐名)之会(众乐齐奏言技之妙而闲之度如此初无用力仓皇之意也)文惠君曰嘻(叹其妙也)善哉技盖至此乎(言解牛之技妙极于此也)庖丁释刀对曰臣之所好者道也进(用也)乎技矣(言臣始非专于技盖先学乎道以悟物有自然天理之妙故施用之于技耳)始臣之解牛之时所见无非牛者(言未得入道则目前物物有碍故始解牛之时则满目只见有一牛)三年之后未尝见全牛也(言初未见理则见浑沦一牛既而细细观之则牛外之头角蹄膊内之五脏百骸筋骨一一分之各各不一件件有理自然而不可乱者由是而知无全牛也久之则果然见其无全牛也)方今之时臣以神遇而不以目视(由臣细观其牛件件分析有一定天然之腠理了然于心目之间故方今解牛不须目视任手所之无不中理者)官官知止而神欲行(官谓耳目等五官也但以心目知其所止而神即随其所行故信手所之迎刃而解)依乎天理(但依骨肉之间天理之自然)批(音撇)大却(音隙)导大窾因其固然(言任刀所批者则有大却随手所引者则有大窾空处但只因固然一定之理而游刃其间)技经肯綮(骨肉连结处也)之未尝而况大軱(骨也)乎(言任理用刀从骨肉小小连络处亦不见有龃龉而况有大骨为碍乎)良庖岁更刀割也(言良能之庖则一岁一换其刀者但割切而已)族(众也)庖月更刀折(犹斫也)也(言庐众之庖月换一刀则砍斫之故易伤缺也)今臣之刀十九年矣(臣之刀十年为率今已用九年矣)所解数千牛矣而刀刃若新𤼵于硎(硎磨刀石也言臣之刀已解数千牛矣而其锋铦利如初磨一般全未伤缺也)彼节者有间(言彼骨节自有间隙)而刀刃无厚以无厚入有间恢恢(宽大也)乎其于游刃必有余地矣是以十九年而刀刃若新发于硎(言刀之所以不伤缺者以彼牛之骨节之间自有天然之空处且刀刃薄而不厚以至薄之刀刃入有空之骨节则恢恢宽大任其游刃尚有余地又何伤锋犯手之有所以十九年而刀若𤼵硎也)虽然每至于族(筋骨盘结处也)吾见其难为(言虽然游刃如此任理而行其间亦有筋骨盘结没理处吾亦见其难此则不可任意而行也)怵(警惕也)然为戒(言不敢妄动也)视为止(视其所止也)行为迟(行刀少缓也)动刀甚微謋(划也)然已解如土委地(言至难处则为惕然小心不可乱动端详其所止缓缓下手如此则用力不多故动刀甚微而难解处则划然已解如上之崩委于地也)提刀而立为之四顾(言已解其难解故提刀四顾以畅其怀也)为之踌躇(四顾也言仍四顾其难解之状也)满志(快于心也)善刀而藏之(善拂拭其刀而藏之也)文惠君曰善哉吾闻庖丁之言得养生焉。

  此养生主一篇立义只一庖丁解牛之事则尽养生主之妙以此乃一大譬喻耳若一一合之乃见其妙庖丁喻圣人牛喻世间之事大而天下国家小而日用常行皆目前之事也解牛之技乃治天下国家用世之术智也刀喻本性即生之主率性而行如以刀解牛也言圣人学道妙悟性真推其绪余以治天下国家如庖丁先学道而后用于解牛之技也初未悟时则见与世龃龉难行如庖丁初则满眼只见一牛耳既而八道已深性智日明则看破世间之事件件自有一定天然之理如此则不见一事当前如此则目无全牛矣既看破世事则一味顺乎天理而行则不见有一毫难处之事所谓技经骨綮之未尝也以顺理而行则无奔竞驰逐以伤性真故如刀刃之十九年若新𤼵于硎全无一毫伤缺也以圣人明利之智以应有理之事务则事小而智钜故如游刃其间恢恢有余地矣若遇难处没理之事如筋肯之盘错者不妨小心戒惕缓缓斟酌于其间则亦易可解亦不见其难者至人如此应世又何役役疲劳以取残生伤性之患哉故结之曰闻庖丁之言得养生焉而意在至人率性顺理而无过中之行则性自全而形不伤耳善体会其意妙超言外此等譬喻唯佛经有之世典绝无而仅有者最宜详玩有深旨哉。

  下文言其不善养生之人。

  公文轩(人姓名)见右师(官名介者也)而惊曰此何人也恶乎介也(言此是何等人因何而刖足也)天与其人与(言云一足是天使与欤抑人为之欤)曰天也非人也(复自应之曰此天使之也非人也)天之生是使独也(言右师生而贪欲自丧天真故罪以取刖即是天刑其人使之独也)人之貌有与也以是知其天也非人也(言人生皆天与之形也今右师之介其足即是天使之不全也)泽雉十步一啄百步一饮不蕲畜乎樊中神虽王不善也(言泽雉饮啄虽如此之艰难亦甘心适性不肯求人畜于樊笼之中谓樊中之养其神虽王且知困苦不自安故以为不善而不求之也右师贪而忘形不如泽雉多矣故其刖也实天刑之而不自知耳)。

  此一节言不善养生者见得忘真见利忘形自取残生伤性之患不若泽雉之自适也。

  下言虽圣人苟不能忘情亦是丧失天真者故借老子𤼵之。

  老聃死秦失吊之(秦失老聃之友也)三号而出(言无哀切之情也)弟子(秦失之弟子)曰非夫子之友耶曰然(言是吾之友也)然则吊焉若此可乎(弟子谓既为夫子之友而不尽其哀其可乎)曰然(谓实无哀痛也)始也吾以为其人也(言我始与友时将谓是有道者也)而今非也(今日死后乃知其非有道者也何以知之)向吾八而吊焉有老者哭之如哭其子少者哭之如哭其母彼其所以会之必有不蕲言而言不蕲哭而哭者(言老少哭之如此其哀必生时与彼两情相合而中心有不能自已者故不蕲哭而哭之哀如此也)是遁天倍(与悖同)情忘其所受古者谓之遁天之刑(刑犹理也言聃之为人不能忘情而处世故有心亲爱于人故人不能忘此实自遁天真忘其本有古人谓此乃遁丧天真而伤其性者非圣人也)适来夫子时也(适来而有生亦顺时而生也)适去夫子顺也(言适死而去乃造化之所迁而天真泰然未尝有去来死生者也)安时而处顺哀乐不能入也(言生则安其时死则顺其化又何死有哀而生可乐耶达其本无生死故也)古者谓是帝之县解(帝者生之主也性系于形如人之倒悬今超然顺化则解性之悬矣)指穷于为薪火传也不知其尽也(言形虽化而性常存如薪尽而火存有形相禅如薪火相传是则生生而不已化化而无穷故如薪火之传不知其尽也)。

  此言性得所养而天真自全则去来生死了无拘碍故至人游世形虽同人而性超物外不为生死变迁者实由得其所养耳能养性复真所以为真人故后人间世即言真人无心而游世以实庖丁解牛之譬以见养生主之效也篇虽各别而意实贯之。

    人间世

  此篇盖言圣人处世之道也然养生主乃不以世务伤生者而其所以养生之功夫又从经涉世故以体验之谓果能自有所养即处世自无伐才求名无事强行之过其于辅君奉命自无夸功溢美之嫌而其功夫又从心斋坐忘虚己涉世可无患矣极言世故人情之难处苟非虚而待物少有才情求名之心则不免于患矣故篇终以不才为究竟苟涉世无患方见善能养生之主实与前篇互相𤼵明也以孔子乃用世之圣人颜子乃圣门之高弟故借以为重使其信然也。

  颜回见伸尼请行曰奚之(仲尼问何往)曰将之卫曰奚为焉(意谓虽颜子之仁人亦不勉无事强行之过)曰回闻卫君(蒯聩也)其年壮(壮年盛气之时)其行独(言狠戾自用拒谏妄为也)轻用其国而不自见其过(言不恤民轻视其国不自知其过)轻用民死(言不恤民故民死亡者众)死者以国量乎泽若蕉(言以国比乎泽而民之死者相枕籍若泽中之蕉也)民其无如(往也)矣(言民受用无所往告矣)回尝闻之夫子曰治国去之(言国已治不以无功而干禄)乱国就之(言勘乱扶危以安民也)医门多疾(谓善救时者如良医之门多疾人也)愿以所闻思其则(盖回素闻夫子之言如此故愿以所闻思其法则将以匡正卫君也)庶几其国有瘳乎(言庶几使民免其疾苦也)仲尼曰嘻(惊叹也)若殆往而刑耳(言汝甚欲往必遭其刑耳)夫道不欲杂(谓学道当专心壹志不可杂乱其心)杂则多多则扰扰则忧忧而不救(言心杂则以多事自扰扰则忧患而不可救)古之至人先存诸己而后存诸人(言古之至人涉世先以道德存乎己然后以己所存施诸人即此二语乃涉世之大经非夫子不能到此)所存于己者未定何暇至于暴人之所行(谓颜回道德未充自修不暇又何暇至暴人之所乎)且若(汝也)亦知夫德之所荡而知之所为出乎哉(荡散也出露也)德荡乎名知出乎争(德之不能保全者为名之荡也名荡而实少矣知之𤼵露于外者以启争之之端也)名也者相轧也(轧轧机声也言名者乃彼此相挤轧不得独擅也)知也者争之器也(才知一露人人忌之则由此而致争不相安也)二者凶器非所以尽行也(言才德知术二者乃招患之端为凶器也岂可以尽行乎)且德厚信矼(矼确实貌)未达人气(谓我以厚德确信加人必先要达彼之气味与我投与不投)名闻不争未达人心(言我虽不争名闻于彼且未达彼之人之心信否何如)而强以仁义绳墨之言术(当是炫字)暴人之前是以人恶有其美也命之曰灾人灾人者人必返灾之若殆为人灾(言己虽确信虚己致彼且未审彼之气味不达心志即以仁义绳墨之言规谏于彼恐一旦致疑而不信则将以汝为因扬彼之恶而显己之美所谓未信则为谤己也此谓之灾害于人凡灾人者人必反灾之汝不审彼已而强行殆为彼人灾之也)且苟为悦贤而恶不肖恶用而(汝也)求有以异(且彼卫君诚有悦贤而恶不肖之心则彼国自有贤者何用汝特往而求以显异耶)若(汝也)惟无诏(言汝必不待诏而往)王公必将乘人而斗其㨗(言女非诏命而往则彼王公必将乘人君之势与汝斗其㨗胜而不纳其言)而(汝也)目将焚之(言汝见人君之势以加凌之则必自失其守眼目眩惑之矣)而色将平之(眼目一眩必将自救而容色平和以求解矣)口将营之(容貌既已失措而口必营营以自救也)容将形之(容猊言辞一失则全身不觉放倒迁就也)心且成之(外貌一失则内心无主必将舍己而就彼返成其恶也)是以火救火以水救水名之曰益多(言女初心欲彼改恶而竟返成其恶是以水火而救水火但增益其多耳)顺始无穷(言始则将顺而彼之恶竟无穷)若(汝也)殆以不信厚言必死于暴人之前矣(若彼不见信而遽加之以忠厚之言是谓交浅言深彼将致疑而返以为谤如此则必死无疑矣)。

  此一节言涉世之大者以谏君为第一若人主素不见信而骤以忠言强诉不唯不听且致杀身之祸此非夫子之大圣深达世故明哲保身者其他孰能知此哉颜子有所未至也此为人间世之第一件事故首言之。

  且昔者桀杀关龙逢纣杀王子比干是皆修其身以下伛拊人之民以下拂其上者也(言龙逢比干以忠立名而竟见杀者盖为居臣下之位而伛拊人君之民者伛拊言曲身拊恤于民以示怜爱之状也谓人君不爱民而臣下返为之爱恤是自要名以拂逆人主之心此所以见怒而取杀也岂非好名取死之道耶)故人君因其修以挤之是好名者也(言二子好名而修身以拂人君故人君因其修而挤害之是好名之过也)昔者尧攻丛枝胥敖(二国名)禹攻有扈(国名)国为虚厉(使其国为空虚死其君为厉鬼)身为刑戮(亲身操其杀戮)其用兵不止其求实无己(谓二圣自以为仁将除暴救民是皆求为仁之实无己故用兵不止以此好名以滋杀戮)是皆求名实者也(求仁之名而行杀伐名成而实丧矣)而(汝也)独不闻之乎名实者圣人之所不能胜(平声)也(言名实虽二圣人且不能胜而全有之)而况若(汝也)乎。

  此谓颜子无事强行求名之实必不能全以明往必刑之之必然也且名实圣人犹不能全而况凡乎。

  上文夫子以教其必不可往下又问其往之之道。

  虽然若(汝也)必有以也尝以语我来(来语辞夫子谓虽然我如此说其势必不可往不知汝将何术以往耶当以语我试看何如)颜回曰端而虚勉而一则可乎(回谓我无他术但端谨其身以虚其心不以功名得失为怀更勉一其志不计其利害如此则可乎)曰恶恶可(言其甚不可也)夫以阳为充孔扬采色不定(阳者盛气言卫君壮年负骄胜之气女以小心端谨事之则益充满彼之盛气而志更大飞扬将发现于颜面矣采色不定喜怒不常也)常人之所不违(言彼喜怒不常之气性即寻常执待之人亦不敢违况汝未同与言之人乎)因案人之所感以求容与(自快之意也)其心名之曰日渐之德不成而况大德乎(言彼拒谏之人即汝以言感发之彼即定将所感之言返案于女以求容与以快其心不但不听而已如此饰非之人即日渐小德亦不成况大德乎)将执而不化外合而内不訾(毁也)其庸讵可乎(言彼将固执己志而不化纵汝能端虚而外谨勉一而内不毁竟有何用乎言其必无功效徒费精神耳)。

  此一节言强梁拒谏之人纵以忠谨事之秪增益其盛气亦无补于德终无益也。

  然则我内直而外曲成而上比(此颜回闻夫子之言以端虚勉一必不能行又思其则以内直外曲上比古人挟此三术以往其事必济矣)内直者与天为徒(此颜回自解三术之意言内直与天为徒者言人之生也直此性本天成则彼我同此性也故曰与天为徒谓彼亦人耳既同此性苟言之相符宁无动于中乎)与天为徒者知天子之与己皆天之所子而独以己言蕲乎而人善之蕲乎而人不善之耶若然者人谓之童子是之谓与天为徒(言既天性本同则人君与我皆天之子也我但直性而言之亦不必求其彼之以我言为善为不善我唯尽此真纯无伪之心如此则彼以我如赤子之心矣此又有何患焉)外曲者与人为徒也擎跽曲拳人臣之礼也人皆为之吾敢不为耶为人之所为者人亦无疵焉是之谓与人为徒(外曲者谓曲尽人臣之礼也不失其仪又何疵焉)成而上比者与古为徒其言虽教谪(谪谓指谪是非也)之实也古之有也非吾有也若然者虽直而不为病是之谓与古为徒(成者引其成言也上比者上比古人也故其言虽谪之而明言是非而所言皆实乃古人之言非我之虚谈也如此则言虽直以非我出则不以为病矣)若是则可乎(以此三术则庶几可乎)仲尼曰恶恶可(叹其必不可也)太多政法而不谍(政法犹法则也谍犹安妥谓稳当也言挟上三术而法则太多犹不稳当也)虽固亦无罪虽然止是耳矣恶可以及化犹师心者也(言以此三术固亦不得罪然止是如此而已耳亦不能使彼心化也何也以三术皆出有心未能忘我且已未成焉能化彼哉)。

  此一节言三术从孔子君子有三畏中变化来与天为徒畏天也与人为徒畏大人也与古为徒畏圣人之言也但议论浑然无迹言此三事亦非圣人大化之境界止于世俗之常耳意在言外。

  颜回曰吾无以进矣(言回之学问止此而已更无以进矣)敢问其方(请问夫子之教以可法也)仲尼曰斋吾将语若(言须斋心待听我之教也)若(汝也)有而为之其易耶(言汝有心而为之事自己未化便欲化人岂容易耶)易之者皞天不宜(以有心之事为容易者其心不真故上天所不宜)颜回曰回之家贫惟不饮酒不茹荤者数月矣若此可为斋乎(此颜子未知心斋也)曰是祭祀之斋非心斋也回曰敢问心斋仲尼曰一若志(专一汝之心志)无听之以耳而听之以心(言返闻于心性)无听之以心而听之以气(心尚未忘形气则虚而形与化之矣)心止于符(谓心冥于理也)气也者虚而待物者也(言心虚于极以虚而待物)惟道集虚(虚乃道之体也)虚者心斋也(教颜子之心斋以主于虚也)。

  颜子多方皆未离有心凡有心之言未忘机也机不忘则己不化故教之以心斋以虚为极虚则物我两忘己化而物自化耳。

  颜回曰回之未始得使实自回也(言未受教待自以为有己)得使之也未始有回也可谓虚乎(一闻心斋之教顿忘其己此忘己可谓虚乎回于一言顿悟如此)夫子曰尽矣(谓心齐之理尽于此矣)吾将语若(言汝有受教之地矣故将语之)若(汝也)能入游其樊(樊谓籓篱谓世网中也)而无感其名(言能游人世虚己忘怀无以智巧以感动人而要其名)入则鸣不入则止(言不可执一定成心而往但观其人精神气味相入则言不入则止不可强行)无门无毒(门者言立定一个门庭毒即暝眩之药谓必瘳之药此二者有患皆不可用也)一宅而寓于不得已则几矣(一宅者谓安心于一了无二念即其所言当寓意于不得已而应之切不可有心强为如此则庶几乎可耳)绝迹易无行地难(言逃人绝世尚易独有涉世无心不着形迹为难即老子善行无辙迹)为人使易以伪为天使难以伪(圣人应世乃天之使也若是为人之使容可以伪圣人乘真心而御物又安可以伪乎)闻以有翼飞者也未闻以无翼飞者也(此有心无心之喻也言世人有心为事而成者有之若无心应物而使人感化若无翼而飞者此未之闻也)闻以有知知者矣未闻以无知知者也(言世人皆以有知而知之者圣人以无知而知者盖言忘形绝智以无心而应物者此其难者未之闻也)瞻彼关者虚室生白(此心虚之喻也谓室中空虚但有缺处则容光必照而虚室中即生白矣以喻心虚则天光自𤼵也)吉祥止止(言有心而动则祸福随之所谓吉凶悔吝生乎动也今若心虚无物则一念不生虚明自照悔吝全消惟吉祥止止而言此虚心乃吉祥所止之处也)夫且不止是之谓坐驰(言人心皆本虚明第人不安心止此私欲萌𤼵则身坐于此而心驰于彼是之谓坐驰)夫狥耳目内通而外于心知鬼神将来舍而况人乎(狥作殉犹丧失也言丧耳目之见闻返见返闻故云内通若内通融于心体真光𤼵露则不用其妄心妄知如此则虚明寂照与鬼神合其德故鬼神将来舍矣而况于人而不感化乎此无翼而飞者也此教回之极处也)是万物之化也(谓丧耳目则形目忘外心知则智自泯则物我两忘我忘物化则万物尽化为道矣)禹舜之所纽(枢纽)也伏羲几蘧(古圣君也)之所行终而况散焉者乎(言物我兼忘万物尽化此混归大道之原即禹之神圣亦执为枢纽而伏羲几蘧之大圣御世终身所行而况散民乎颜回能以此用世又何强行之有哉)。

  此言涉世先于事君此言辅君之难也苟非物我两忘虚心御物不得已而应之决不能感君而离患若固执我见持必然之志而强谏之不但无补于君且致杀身之祸此龙逢比干之死皆是之过也。

  下言使命之难。

  叶公子高(叶公名梁字子高楚大夫也)将使于齐问于仲尼曰王使诸梁也甚重(意将有兵革之事)齐之待使者盖将甚敬而不急(言齐君待使者貌虽恭而心甚慢不能应使者之急事)匹夫犹未可动也而况诸侯乎(言楚之事甚急而齐若慢之则不敢轻意催促且匹夫尚不可轻动况诸侯乎)吾甚栗之(恐误国事而取罪故甚恐惧也)子尝语诸梁也曰凡事若小若大寡不道以欢成(尝忆夫子教我谓事无大小必以欢成傥齐之不欢则事难济矣此所以恐也)事若不成则必有人道之患(言事若不成君能无罪我乎是必有人道之患也)事若成则必有阴阳之患(言齐傥不急必多方劳虑委曲求成则焦劳之病乃阴阳之内患也)若成若不成而后无患者惟有德者能之(有德者谓全德之圣人也意谓事之成与不成俱无患者惟圣人虚心应世不以物为事者能之也)吾食也执粗而不藏(善也谓不甘美之厚味也)㸑无欲清之人(言我之饮食淡薄无多烹庖故执㸑之人无有怕热而求清凉者)今吾朝受命而夕饮冰我其内热欤(言素无厚味故无内热之症今朝受命而夕饮冰则火症内𤼵乃忧愁焦思以动其火耳其内热之病欤)吾未至乎事之情(实也)而既有阴阳之患矣(言未就事早有阴阳失错内热之病矣)事若不成必有人道之患(事若不成国君能无罪我乎此人道之患所不免者)是两也为人臣者不足以任之(言此两患在身事不由己故为人臣者所不能任之也)子其有以语我来(愿夫子有以教我也)。

  此言人臣以使命为难也以为人臣者但以一己功名为心故事必求可功必求成以此横虑交错于胸中劳神焦思之若此乃举世人臣使命之难绝不知有所处之道故不免其患耳故夫子教以处之之方意有一定之命一定之理安顺处之自无患耳若持必可之心固所不免也。

  下夫子教其莫若致命此其难者将此起语为结。

  仲尼曰天下有大戒二(大戒者谓世之大经大法也乃君亲之命不可易者)其一命也其一义也子之爱亲命也不可解于心臣之事君义也无适而非君也(庄子诽仁义独于人之事君以义为主又以死忠为不善今言人臣之事君无往而非君乃忠之盛也此老何曾越世故耶)无所逃于天地之间是之谓大戒(言世之君亲之命无所逃此乃世之大经大法之不易者)是以夫事其亲者不择地而安之孝之至也(言子之事亲无往而非亲命则不敢择地而安之此乃孝之至也)夫事其君者不择事而安之忠之盛也(言事君者唯命是听不敢以难易二其心乃忠之盛也故古人耻贰心以事主者)自事其心者哀乐不易施乎前(言孝则当竭其力忠则尽乎命以尽心尽命为主不以难易推移之志此事心之大者不以哀乐入于心也)知其不可柰何而安之若命德之至也(言人臣之分知其事之难无可柰何亦不敢贰心相视但安之若命安命则忘其难易此乃德之至也)为人臣子者固有所不得已行事之情而忘其身(言人之臣子固有不得已之事但当尽命以忘其身以从事)何暇至于悦生而恶死(言臣子尽命而已岂敢以生死为去就哉)夫子其行可矣(教叶公但当如此而行可矣)。

  庄子全书皆以忠孝为要名誉丧失天真之不可尚者独人间世一篇则极尽其忠孝之实一字不可易者谁言其人不达世故而恣肆其志耶且借重孔子之言者曷尝侮圣人哉盖学有方内方外之分在方外必以放旷为高特要归大道也若方内则于君臣父子之分一毫不敢假借者以世之大经大法不可犯也此所谓世出世间之道无不包罗无不尽理岂可以一概目之哉。

  丘请复以所闻(前概言君臣父子之分义此下方复言使命之理)凡交近则必相靡以信(靡顺也信符也凡交近国必须符验则不假辞令)远则必忠之以言(若交远国则必忠之辞令以合二国之欢)言必或传之(谓言必要使者口传)夫传两喜两怒之言天下之难者也(言之所系安危以之而祸福随至)夫两喜必多溢美之言两怒必多溢恶之言(病在于溢)凡溢之类妄(溢美溢恶出于过用智巧故失其本真故曰妄)妄则其信之也莫(以言不至诚故听之者亦莫然不信)莫则传言者殃(既不相信则罪在传言者殃矣)故法言曰传其常情无传其溢言(常情乃真实无妄之言)则几乎全(庶几免祸)。

  此一节言使命之难以两家之利害皆在一己担当若溢而过实则令听者生疑不信是为生祸之本而传者必受其殃所以贵乎真实无妄庶几可保全耳。

  下文申明虽苟全目前之事而终必为害甚矣言之不易不可不谨慎其始也。

  且以巧斗力者始乎阳常卒乎阴太至则多奇巧(此言慎始慎终之道也且始以巧斗力者乃以戏剧相格斗也始则两情相嬉及其过甚则有求胜之心必各用其奇巧奇巧一出则必有一伤伤即认真至不可解则终之以怒矣阳犹喜阴犹怒也)以礼饮酒者始乎治常乎乱太至则多奇乐凡事亦然(且如饮酒者初则宾主秩然有礼及至酒酣乐剧乐剧则乱必随之不独巧斗饮酒凡事皆然)始乎谅常卒乎鄙(谅者不择是非而必于信鄙诈也且如人之交情始则肝胆相照必信不疑久则鄙诈之心生焉)其作始也简其将毕也必巨(不独人情即作事始作必以简省为主其将毕也必巨自有不可收拾者盖势之必至也)言者风波也行者实丧也(凡事不能保其始终而言行尤甚盖言者风波也乃是非所由生行者实之所自𤼵行成而实丧矣故曰言行君子之枢机荣辱之主也故当所必谨者岂可妄乎)夫风波易以动实丧易以危(风波则易以倾覆实丧则易取殆辱知此则知所慎矣)故忿设无由巧言偏辞(故凡人忿怒之设实由巧言偏辞以激𤼵之)兽死不择音气息茀然于是并生心厉(茀勃然也厉鬼病也谓巧言偏辞以激怒其人以致怒气勃然而𤼵则不择可否而横出之如兽死之不择音则使听者以为实然则并皆心生鬼病而不可治矣)克核太至则必有不肖之心应之而不知其然也(谓听言激怒之人乘其怒气则于所怒之人必以横口非理加之毫发推求不少宽假而克核之若克核太至则彼被怒之人亦必以不肖之心应之是则两家之祸成矣祸虽成而竟不知其所以然也所以然者盖由巧言偏辞也)苟为不知其然也孰知其所终(若苟知其巧言之过则尚可解若不知其所由言然则两家之祸将不知其所终矣)故法言曰无迁令无劝成(由其巧言偏辞为祸之端害事之甚故奉使者必不可溢言无边改其令无劝其成免后祸也)过度益也(凡增益者乃过其度也迁令劝成终必坏事必不可也)美成在久恶成不及改可不慎欤(凡事不宜速成故美成在久若强勉恶成则不及改矣不可不慎也)且夫乘物以游心托不得已以养中至矣(此方教以使命之正道也惟有至人物我兼忘顺物之自然以游心于其间事不可有心以强成当托于不得已而应之以养中正之道而不失其守如此应世可谓至矣)何作可报耶莫若为致命此其难者(此结乃起语也言使命者何所作为乃可报也莫若致命谓在事之成否自有一定之天命即今奉使又有一定之君命知天命之不可违则当安命顺其自然不可用心以溢言侥幸以成功知君命之不可违则不可迁令以劝成以免后祸此所谓致命之意此必至人方能寻常人则不易故曰此其难者)。

  此一节言应世之难者无愈使命如叶公之所忧者固然而夫子之言皆使命之至情祸福之枢机切中人情之极致所谓士见危致命者非夫子大圣深于世故者又何以致此哉。

  颜盍将传卫灵公太子(蒯聩也)而问于蘧伯玉(名瑗卫之贤人孔子之友也)有人于此其德天杀(去声降也谓天生低品之人也)与之为无方(谓不以法度规之也)则危吾国与之为有方则危吾身(若以法度绳墨之言谏之则必不信而见尤则危吾身)其知(去声)适足以知人之过而不知其所以过(谓其人聪明足以摭拾人之过而不知己之过)若然者吾柰之何(谓其人如此吾将柰何)蘧伯玉曰善哉问乎(善其问于我也)戒之慎之(言此人不可轻意犯之者)正汝身哉(当先正己而后事之)形莫若就(言其人狠戾不可逆之宜将顺其美而后救其恶)心莫若和(言中心不可以不善而逆之故莫若和)虽然之二者有患(虽然形就心和亦未免患形就将与己同心和则将为悦己以此纵之则不敢以规谏故有患)就不欲入(言形虽就不可全身放倒也)和不欲出(出者谓显己之长形彼之短故不欲出)形就而入且为颠为灭为崩为蹶(若放身阿䛕承顺其恶则返成其恶将取颠灭崩蹶之祸)心和而出且为声为名为妖为孽(若少露圭角则彼将以己之恶而收为声名其心必忌之而为妖孽矣故此二者皆有患也)彼且为婴儿亦与之为婴儿(婴儿言彼无知识也)彼且为无町畦亦与之为无町畦(町畦言无墙堑谓全无检束也)彼且为无崖亦与之无崖(崖谓无崖岸言放荡无拘也)达之入于无疵(言先且于一切举动不可一毫有逆其意待彼久久相信而不疑则渐渐因事引达以入无过之地此正所谓将顺其美匡救其恶可无患也)汝不知夫螳螂乎怒其臂以当车辙不知其不胜任也(此喻不量力而逆之也螳螂怒臂以当车辙其志则似矣而不知其力不胜任也)是其才之美者也(言螳螂恃其才之美者但不量己力耳谓盍才虽美至若尽力以事暴君恐不免其患也)戒之慎之积伐而美者以犯之几矣(言汝积伐己之美才而挺身以犯暴君之难若螳螂之怒臂其不免于死者几矣可不戒慎之哉)汝不知夫养虎者乎不敢以生物与之为其杀之之怒也(若以生物则长其杀心)不敢以全物与之为其决之之怒也(全物与之则令虎决裂而生其怒也虎怒则𤼵威猛而不可制矣)时其饥饱达其怒心虎之与人异类而媚养己者顺也故其杀者逆也(养虎而不知顺其性则被其杀无疑矣)夫爱马者以筐盛矢(矢即粪也)以蜄盛溺(尿也)适有蚊䖟仆缘而拊之不时则缺衔(则怒而断其衔勒也)毁首碎𦚾(言马之怒则毁碎胸首之络辔也)意有所至而爱有所亡(言虽爱马之至若拊之不时一触其怒则将断勒毁辔矣又何顾其爱哉)可不慎耶(爱马之喻尤切事情三喻乃事暴君之大戒也)。

  此言辅君之难也已上三者皆人间世之难者意谓夫游人间世者必虚心安命适时自慎无可不可乃可免患若不能虚心恃知妄作无事而强行者颜回是也若不能安命多忧自苦当行而不行者叶公是也二者皆非圣人所以涉世之道而当以孔子之言为准也若其必不得已而应世以事人主必将顺其美匡救其恶以竭其忠尤当以戒慎恐惧达变知机不可轻忽不可恃才轻触以取杀身之祸此又当以蘧伯玉之言为得也涉世人情之曲折极尽于此矣是必取重仲尼伯玉乃可免患耳。

  上言材能之累 下以不才以全生。

  匠石之齐至乎曲辕(地名)见栎社树其大蔽牛洁之(以两手挈之)百围其高临山十仞而后有枝(言树身分之长大也)其可以为舟者旁十数(言正身之外旁枝可为舟者有十数也)观者如市(人以为大且美故观之者众)匠伯不顾遂行不辍(止也谓不顾其树而行不止也)弟子厌(饱足也)观之走及匠石曰自吾执斧斤以随夫子未尝见材如此其美也先生不肯视行不辍何耶曰已矣勿言之矣散木也以为舟则沉以为棺椁则速腐以为器则速毁以为门户则液樠(谓门枢引水则液樠然而泚)以为柱则蠹是不材之木也无所可用故能若是之寿匠石归栎社见梦曰汝将恶乎比予哉若将比予于文木耶夫柤梨橘柚果蓏之属实熟则剥则辱大枝折小枝泄此以其能苦其生者也故不终其天年而中道夭自掊击(言掊取而击折之也)于世俗者也物莫不若是且予求无所可用久矣几死乃今得之(几死者谓寻常人不知我不材几乎被伐者数矣今幸而得全)为予大用(以不材全生为我大用)使予也而有用且得有大也耶(若使我有用必不能此之大也)且也若与予也皆物也柰何哉其相物也(言汝与我同为天地间之一物耳柰何汝恃有用而以我为无用耶)而几死之散人又恶知散木(言汝乃几死之散人而不自知且又鄙我为散木是自不知量也)匠石觉而诊其梦(觉而为弟子说其梦)弟子曰趣取无用(趣乃意趣犹言意思也谓意思取无用而为社者何也)则为社何耶曰密若无言(谓汝不必声说也)彼亦直寄焉(然直是以社寄于此木非是此木有心要作社也)以为不知己者诟厉也(谓常人不知寄托之意遂以此木真真是社以此名而诬害之也)不为社者且几有剪乎(言此木即不为社又岂有剪伐者乎)且也彼其所保与众异而以义誉之(谓彼木所以保其天年者以不材而全生故与众异而人不知乃以利人长物禁暴除非之义誉之)不亦远乎。

  此言栎社之树以不材而保其天年全生远害乃无用之大用返显前之恃才妄作要君求誉以自害者实天壤矣此庄生轻世肆志之意正在此耳下历言无自全之意以喻己志此立言之指也。

  南伯子綦游乎商之丘见大木焉有异(谓有异于众木)结驷千乘隐将笓其所藾(言千驷之车马隐息于树下而树之枝叶皆能芘荫之也)子綦曰此何木也哉此必有异材(不知其不材故异之也)夫仰而视其细枝则拳曲而不可以为栋梁俯而视其大根则轴解(言木身之解散也)而不可以为棺椁咶其叶则口烂而为伤嗅之则使人狂醒三日而不已(言叶之恶气薰人令人狂醒如醉而不醒也)子綦曰此果不材之木也以至于此其大也嗟夫神人以此不材(言子綦因试知其木不材乃知神人以不材无用而致圣也)宋有荆氏者宜楸柏桑其拱把而上者求猿狙之𣏾(取猿狙之具也)者斩之三围四围求高名之丽(屋栋也)者斩之七围八围贵人富商之家求椫傍(乃棺木之全傍边也)者斩之故未终其天年而中道之夭于斧斤此材之患也(此甚言材之为害以见不材之得全也)故解之(解者祭祀解赛也古者天子有解祠谓解罪求福也出汉书郊祀记)以牛之白颡(言色不纯也)者与豚之亢鼻(言形不美)者与人之有痔病者不可以适河(以人祭河谓人为巫祝也又汉书有为河伯娶妇选童男女之美者投之河中谓之适河此事或古亦有之)此皆巫祝以知之矣所以为不祥也(言此三者小有不材足以全生况神人以无用而自全者乎)此乃神人之所以为大祥也。

  此极言不材之自全甚明材美之自害也惟神人知其材之为患故绝圣弃智昏昏闷闷而无意于人间者此其所以无用得以全身养生以尽其天年也此警世之意深矣。

  支离䟽者(此假设人之名也支离者谓隳其形䟽者谓泯其智也乃忘形去智之喻)颐(口傍两颐也)隐于脐肩高于顶(两颐隐于脐则其背偻可知)会撮(发髻也)指天(言背偻而项仰也)五管在上(谓五脏之腧随背而在上也)两髀为胁(髀大腿也言大腿为两胁则形曲可知)挫针(缝衣也)治繲(浣衣也)足以糊口鼓䇿播精(言簸米出糠稗也此就其形之曲戾而可为之事也)足以食十人(言形曲簸米则有力故取值多可以食十人也)上徴武士则支离攘臂于其间(言形既支离故不畏其选故攘臂于其间)上有大役则支离以有常疾不受功(言大役难免而支离又以疾免)上与病者粟则受三钟与十束薪(言以疾则多得其赐)夫支离其形者犹足以养其身终其天年又况支离其德者乎。

  此言支离其形足以全生而远害况释智遗形者乎此𤼵挥老子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之意前以木之材不材以况此以人喻亦更切矣。

  孔子适楚楚狂接舆游其门曰凤兮凤兮何如德之衰也来世不可待往世不可追也天下有道圣人成焉(言天下有道则成圣人之事业也)天下无道圣人生焉(言天下无道则圣人全生而已)方今之时仅免刑焉(言方今之时仅能免害足矣何敢言功)福轻乎羽莫之知载(言福之自取甚易而又不肯受)祸重乎地莫之知避(言世人之迷冒祸以求利也)已乎已乎(言自叹其当止也)临人以德殆乎殆乎(殆者危而不安也言方今之时若以德临人以才自用其危之甚也)画地而趋迷阳迷阳无伤吾行(言方今之人画地而趋者迷昧之甚也岂能效之而行哉行则有伤吾之固有也)吾行却曲(言行不进貌)无伤吾足(言世道难行若行之适以伤吾之足耳)山木自寇也(山以生木自取寇斫也)膏火自煎也(膏以明故自煎耳)桂可食故伐之(桂以可食故早伐也)漆可用故割之(漆以泽故自取割之)人皆知有用之用而莫知无用之用也。

  此人间世立意初则以孔子为善于涉世之圣故托言以𤼵其端意谓虽颜子之仁智亦非用世之具不免无事强行之过也次则叶公乃处世之人亦不能自全况其他乎次则颜盍乃一隐士耳尔乃妄意干时乃不知量之人也故以伯玉以折之斯皆恃才之过也故不免于害故以栎社山木之不材以喻之又以支离䟽晓之是涉世之难也如此故终篇以楚狂讥孔子意谓虽圣而不知止以𤼵己意乃此老披肝露胆真情𤼵现真见处世之难如此故超然物外以道自全以贫贱自处故遁世无闷著书以见志此立言之本意也故于人间世之末以此结款实自叙也。

    德𠑽符

  此篇立意谓德充实于内者必能游于形骸之外而不𥨊处躯壳之间盖以知身为大患之本故不事于物欲而心与天游故见之者自能神符心会忘形释智而不知其所以然也故学道者唯务实德充乎内不必计其虚名见乎外虽不求知于世而世未有不知者也故引数子以𤼵之盖释老子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之意也。

  鲁有兀(即介字乃刖足之人也)者王台从之游者与仲尼相若常季问于仲尼曰王台兀者也从之游者与夫子中分鲁(言鲁国从王台游者与夫子相半也)立不教坐不议虚而往实而归固有不言之教无形而心成者邪(谓教人不见于形容言语而但以心相印成者耶)是何人也仲尼曰夫子圣人也丘也直后而未往耳(谓直居其后未能往向于前耳)丘将以为师(此重言孔子未能忘形师心之意)而况不若丘者乎奚假鲁国丘将引天下而与从之(此形容孔子无我之意)常季曰彼兀者也而王(音旺言胜也)先生其与庸亦远矣若然者其用心也独(句言不同于人也)若之何仲尼曰死生亦大矣而不得与之变(不为死生之所迁变)虽天地覆坠亦将不与之遗(言虽天地覆坠之变亦不为之所遗累也)审乎无假而不与物迁(审处也无假谓形骸之外至真之道超然出于万物之表故不为物迁)命(犹名也)物之化而守其宗也(谓其人超然物外不随物迁唯任物自化而彼但守其至道之宗也)常季曰何谓也(常季不解其不迁之说)仲尼曰(夫子示之以忘形守真之旨)自其异者视之肝胆楚越也(言不能忘形见道者虽一身之肝胆犹楚越之相远也)自其同者视之万物皆一也(自大道观之万物与我皆一体也)夫若然者且不知耳目之所宜(形骸既忘六根无用故泯其见闻故不知耳目之所宜)而游心乎德之和(谓超乎形骸之外而游心于大化之乡太和元气之境)物视其所一而不见其所丧(物人也以彼处乎大化之中故人但见其道真之所存故不见其形之有所丧)视丧其足犹遗土也(言视丧其足若与己无干犹遗土也)常季曰彼为己(止也言止于如此而已也)以其知得其心(谓彼不过以其所知得其自己之心耳)以其心得其常心(言即彼所得之心亦寻常人之心耳)物何为最之哉(言彼所得之心亦人人皆有又何有越过人之心哉)仲尼曰人莫鉴于流水而鉴于止水惟止能止众止(夫子言人人虽皆有此心但众人之心忘动如流水而圣人之心至静如止水故众人之心动而不止唯圣人能为与止之耳)受命于地惟松柏独也在(句)冬夏青青(言独者乃天地真一之气虽万物之多而此真一之气独在松柏)受命于天惟舜独也正(句)幸能正生以正众生(言受命于天惟舜得天之正乃各正性命之正故为正人以其自正故能正众人之不正者)夫保始之徴不惧之实(始者受命之元即所谓大道之宗也言保始即上文守宗乃守道之人也其守道之徴验惟不惧是其实效耳)勇士一人雄入于九军将求名而能自要者而犹若是(以勇士不惧以比有道者之不惧)而况官天地(圣人为天地之宰)府万物(会万物归一己)直寓六骸(假借六根)象耳目(耳目如偶人所谓如幻也)一知之所知(知万化为一致)而心未尝死者乎(死犹丧失也谓众人丧失本真之心唯圣人未丧本有故能视万物为一己也)彼且择日而登假(假犹遐也谓彼人且将择日而登遐远升仙界而超出尘凡也)人则从事也(言人之相从者盖从于形骸之外也)彼且何肯以物为事乎。

  此篇以德充符为名首以介者王骀𤼵挥只在末后数语便是实德内充故符于外而人多从之非有心要人从之也盖忘形骸一心知即佛说破分别我障也能破分别我障则成阿罗汉果即得神通变化今庄子但就人中说老子忘形释智之功夫即能到此境界耳即所谓至人忘己也此寓六骸象耳目一知之所知即佛说假观乃即世间出生死之妙诀正予所谓修离欲禅也。

  申屠嘉兀者也而与郑子产同师于伯昏无人(此亦撰出其人名盖从老子众人昭昭我独若昏故以昏为圣人之名)子产谓申屠嘉曰我先出则子止子先出则我止(此重言子产不能忘我以功名自矜故耻与介者为伍故止其不与同出入也)其明日又与合堂同席而坐(言申屠嘉自忘其介而亦不知子产之厌己也)子产谓申屠嘉曰我先出则子止子先出则我止今我将出子可以止乎其未耶且子见执政而不违(回避也)子齐执政乎(子产见申屠嘉之不避己故明言之然以执政矜人则形容子产之陋也)申屠嘉曰先生之门固有执政焉如此哉(申屠嘉鄙子产之陋乃曰先生之门固有此不能相忘之人哉)子而说子之执政而后人者也(言子但知有己之执政故以人不若己者此陋之甚也)闻之曰鉴明则尘垢不止止则不明也久与贤人处则无过今子之所取大者先生也而犹出言若是亦不过乎(此讥子产之不明也盖闻老子自知者明之意笑子产不自知也意谓子产既游圣人之门而犹𤼵言如此足见无真学问也)子产曰子既若是矣(子产言申屠之废人而不能自反而与人争善)犹与尧争善计子之德不足以自反耶(德犹见识也谓申屠嘉既废如此而不自反求诸己而犹且以圣自居将与尧争善我计料子之知见诚愚而不自反也子产毕竟露出本来面目)申屠嘉曰自状其过以不当亡者众(状者言自知己过之分明也谓若人能自知己过则人之过更有甚于我者如此见恕则以我之足不当忘者众矣)不状其过以不当存者寡(此句义似不顺当去一不字意谓若人不自状其己过则责我太过则以我足当者寡矣)知不可柰何而安之若命惟有德者能之(若知我无可柰何而命之使然如此知命相忘乃有德能之耳)游于羿之彀中中央者中地也然而不中者命也(羿之善射而人游于必中之地不被射而死者亦幸而免耳以喻世人履危机当祸而免者亦幸耳谓我以不幸而不免者岂非命之有在耶)人以其全足笑吾不全足者众矣我佛然而怒(言始也人笑我以足不全我则怫然如怒)而适先生之所则废然而反(言初未闻道故未忘人我今自入先生之门一闻大道则人我之见尽废亡矣)不知先生之洗我以善耶(言不自知其先生洗我以善也)吾与夫子游十九年矣而未尝知吾兀者也(我与先生游十九年向未知我之亡足也)今子与我游于形骸之内而子索我于形骸之外不亦过乎(言我与子相知以心即当相忘以道不当取于形骸之间今子乃以形骸外貌索我不亦过乎)子产蹴然改容更貌曰子无乃称(子产闻说则中心愧服而谢之曰子无乃称谓再不必言也)。

  此章形容圣人忘功故以子产𤼵之盖实德内充形骸可外而安命自得以道相忘则了无人我之相此学道之成效也。

  鲁有兀者叔山无趾踵见仲尼曰子不谨前既犯患若是矣虽今来无及矣无趾曰吾惟不知务(务谓务学道也)而轻用吾身吾是以亡足今吾来也犹有尊足者存(尊足盖指性而言也)吾是以务全之也夫天无不覆地无不载吾以夫子为天地安知夫子之犹若是也(无趾自以所全者性真而夫子犹以形骸取之初以夫子为圣人之大不无不容不知其犹若此之区区也)孔子曰丘则陋矣夫子胡不入乎请讲以所闻(夫子闻无趾之言知其为有道者故请入愿讲其所闻)无趾出孔子曰弟子勉之夫无趾兀者也犹务学(谓务学道也)以补前行之恶而况全德(犹全体也)之人乎无趾语老聃曰孔丘之于至人其未耶彼何宾宾以学子为(言初以孔丘为至人今见其未至也如此之见识何以宾宾恭谨以学子为)彼且蕲以諔诡幻怪之名闻不知至人之以是为己桎梏耶(桎梏乃拘手足之刑言孔子专求务外之名闻而不务实彼殊不知虚名乃諔诡幻怪之具非本有也如桎梏之于手足拘之而不得自在者也)老聃曰胡不使彼以死生为一条以可不可为一贯者解其桎梏其可乎(可不可谓善恶是非也一条即一贯也老子谓无趾何不以无死生忘善恶之道以告之以解其好名之桎梏乎)无趾曰天刑之安可解(刑旧注作型乃上模也此讥孔子乃天生成此等务名之人安可解乎)。

  此章𤼵挥圣人忘名故以孔子为务虚名而不尚实德之人故取人于规规是非善恶之间殊不知至人超乎生死之外而视世之浮名为桎梏盖未能忘死生一是非故未免落于世之常情耳圣人则不以此为得也。

  鲁哀公问于仲尼曰卫有恶人焉(谓丑貌之人也)曰哀骀它丈夫与之处者思而不能去也(言男子与之相处则不忍舍去)妇人见之请于父母曰与为人妻宁为夫子妾者十数而未止也(言妇人见之而皆愿为之妾者不止一人也)未尝有闻其唱者也(谓未有所长而先见闻于人者也)常和而已矣(亦秪见随于庸众人而已)无人君之位以济乎人之死(言无势位以济人之死)无聚禄以望人之腹(望犹月望之望谓饱满也言无位聚禄以周给于人以饱人之腹)又以恶骇天下(既无利济于人且又丑貌以骇天下之人)和而不唱(言一向随人自无专能)知不出乎四域(言无超出世间常人之见识)且而雌雄合乎前(雌雄犹言争胜负也谓凡人之是非胜负不决者皆取决其人言此事常合在前)是必有异乎人者也(言貌丑而人从之者众必有异乎人之所为者也)寡人召而观之果以恶骇天下(及召而观之果然丑貌不见其所长)与寡人处不至以月数而寡人有意乎其为人也(及相处月数则见其有可爱处但未尽知耳)不至乎期年寡人信之(不期年则信之深矣)国无宰(宰即宰相掌一国之政事)寡人传国焉(言以国事授之也)闷然而后应(闷然若不悦其事也)汜而若辞(汜谓泛然不经心而若辞也)寡人丑乎(言见彼之不在意故自愧丑也)卒授之国无几何去寡人而行寡人䘏焉若有亡也(言䘏其去若已有所亡失也)若无与乐是国也(察其人之意盖不以国为乐也)是何人者耶(谓不知是何等之人也使我爱之如此)仲尼曰丘也尝使于楚矣适见㹠子食于其死母者少焉眴若(见死母之目不瞬也)皆弃之而走不见己焉尔(谓母之目不见己也)不得类焉尔(言形僵不同前者之食于母故皆弃之而走也)所爱其母者非爱其形也爱使其形者也(形者假物也使其形者真宰也言㹠之子母乃天性之爱也往日食于母何尝不爱及今才死始则就之而食及见目之不瞬则知精神不在故弃之而走是则死生不远即弃之而走是知所爱者非形骸乃爱使其形骸之真宰也虽物之至愚尚知爱其天真而况于人乎)战而死者其人之葬也不以翣资(翣古训纛乃大将之旗也战而死者以此为送葬之仪言已失其勇又无其尸似以此虚仪为葬资则无其本矣)刖者之屦无为爱之(言刖者无足跌而履亦无可用)皆无其本也(以翣资刖屦为无本之喻意谓真可爱者在本也)为天子之诸御不剪爪不穿耳(言选天子之侍御者不剪爪不穿耳不欲毁其全体将以要宠也)娶妻者止于外不得复使(言新婚之妇必先戒不作事务恐胼胝其手足也)形全犹足以为尔而况全德之人乎(言天子之御新婚之人不如此不足以要宠结欢但全其形尚如此况全德之人乎言鲁君之爱骀它盖忘形爱其形之本也有难以言语形容者故夫子连以三事喻其可爱之在本)今哀骀它未言而信无功而亲使人授己国惟恐其不受也(言哀骀它未与鲁君一语而见信若此且无功即授之以国惟恐其不受岂无谓哉)是必才全而德不形者也哀公曰何谓才全(言才者谓天赋良能即所谓性真庄子指为真宰是也言才全者谓不以外物伤𢦤其性乃天性全然未坏故曰全)仲尼曰死生存亡穷达贫富贤与不肖毁誉饥渴寒者是事之变命之行也(仲尼言才全而先言此十六事者盖此诸事皆𢦤生伤性之事变而世人未有不被其伤损其性真者故先言之)日夜相代乎前(此十六事人生于世日夜相代于前未尝暂免者是皆𢦤生伤性之具也)而知不能规乎其始者也(言上十六事日夜相代而以知规规求之不知所由来盖达其性真本不涉其变)故不足以滑和(滑音汩谓汩溺也和谓本元中和之体也言以上诸事虽常情之变但了其本无故不足以汩和)不可入于灵府(灵府所谓灵台言诸变不可以摇动其性也)使之和豫通而不失于兑(和者即中和之和谓性真达于事变浑然而不失其体也豫者安然自得而悦豫也通者谓达于事变而不滞也兑者即老子玄牝之门谓虚通应物而无迹者也言真人所以才全者盖保其性真而不失也)使日夜无却而与物为春(却亦作隙谓缝呼也言真人之一性绵绵日夜无隙未尝间断但于应物之际春然和气𤼵现令人煦然而化也)是接而生时于心者也(时者谓接物应机时行时止与物俱化未尝逆也若夫愚人则与接为构矣)是谓之才全(此言真人应物一味性德流行无一息之间故谓之言全)何谓德不形(此哀公问也)曰平者木停之盛也其可以为法也内保之而外不荡也(德者谓性之德用也以性德之用难以言语形容故以水平为喻盖言水之平者乃停之盛谓湛渊澄静之至故可以取法为准言性体湛渊澄渟寂然不动则虚明朗鉴乃内保之而外境不荡为守宗保始之喻谓性静虚明则可以鉴物为用也)德之成和之修也(言虚明朗鉴乃德之成盖从中和用功修而后得者非漫然也)德不形者物不能离也(不能离者谓与物混一而不分故人但见其物之变而不知性之真故其德不易形著于外所以人但见其貌恶而不识其才德之全耳观孔子对哀公之言𤼵明中庸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之意何等正大精确)哀公异日以告闵子曰始也吾以南面而君天下执民之纪而忧其死吾自以为至通矣(言自以为至通于道也)今吾闻至人之言恐吾无其实轻用吾身而亡吾国吾与孔丘非君臣也德友而已矣。

  此章形容圣人之德必须忘形全性体用不二内外一如平等湛一方为全功故才全德不形为圣人之极致盖才全则内外不二德不形则物我一如此圣人之成功所以德充之符也故鲁君闻之亦能忘分感化而友于圣人也。

  闉跂(曲跂也)支离(形不全也)无脤(无臀也)说卫灵公灵公说之而视全人其脰(颈也)肩肩(细小貌)瓮㼜大瘿(言瘿如瓮㼜也)说齐桓公桓公说之而视全人其脰肩肩故德有所长而形有所忘(言二子丑恶之状而使二君说之反视为全人之不如者盖爱其德故自忘其形也)人不忘其所忘(所忘者性也言世人迷性真而爱形骸故忘其性今欲不忘)而忘其所不忘(所不忘者形也世人忘性而爱形故今欲忘之)此谓诚忘(忘其所爱而不忘其所不爱此之谓诚忘)故圣人有所游(圣人游于大道之乡而忘其物欲)而知为孽(知者以智巧揣摩人心谓之知孽妖孽也)约为胶(以仁义结束人心谓之约胶固结而不解也)德为接(以小惠要买人心谓之德接应接于人也)工为商(以机关罔取人之利谓之工工犹技巧也商行货之人也)圣人不谋恶用智不断恶用胶无丧恶用德不货恶用商(四者皆伪以丧真淳故圣人去之以全天德)四者天鬻也(谓四者淳德乃天德也鬻犹售也四德乃天售即所谓天爵是也)天鬻也者天食也(谓天既售我以天德则天之所以食我也又何取于人伪哉)既受食于天又乌用人(言天生我性德自有天然之受用又何以人伪求之)有人之形无人之情(言圣人虽居人世其形虽似人而绝无人之情)有人之形故群于人(其形为人故群于众人之之中)无人之情故是非不得于身(以形寄人中心超物外不以物为事故无人世之是非)眇乎小哉所以属于人也(人在太虚中乃万物之一数耳其最眇小者又何足以爱之)謷乎大哉独成其天(謷者謷然超于物表也言性德广大全此天德故由人而入于天)。

  前虽以知忘形而知尚存未尽道妙故此一章以忘忘知知忘则德自化方能合乎自然以全天德其德乃充故如二君之见二子能不见其形此所以为德之符也圣人造道之极致至此方为究竟耳故以此结一篇之义。

  惠子谓庄子曰人故无情乎(借惠子之问以结者因上文𤼵挥天德之全者乃绝情欲去人伪心与天游乃能充实其天德故恐世人将谓绝情则非人类矣故假惠子以𤼵之故乃故有之故谓本来无情耶)庄子曰然(庄子直然其问者盖约人性本来离情绝欲故直然之)惠子曰人而无情何以谓之人(惠子意谓世人若无其情则非人也此俗人之常见也)庄子曰道与之貌天与之形恶得不谓之人(道者性之固有人之所当行也人禀此性而为人乃道与之貌即天与之形也既有此性岂非人乎)惠子曰既谓之人恶得无情(此惠子全不知道理与常人所见一般谓既是个人岂得无情者乎)庄子曰是非吾所谓情也吾所谓无情者言人之不以好恶内伤其身常因其自然而不益生也(惠子意谓必有情欲乃可为人故以无情不得为人为问庄子以正义答之曰我所谓无情者非绝无君亲父子夫妇之情也盖因世人纵情肆欲以求益生而返伤其生故我要绝其贪欲之情耳非是绝无人伦也)惠子曰不益生何以有其身(惠子又以为人生必欲养其口体乃可以有其身此全是常人之识见耳)庄子曰道与之貌天与之形无以好恶内伤其身(庄子意谓人既道与之貌天与之形矣苟无以好恶内伤其身如此则全生养身之至道又何庸益生为哉)今子外乎子之神劳乎子之精倚树而吟据槁梧而暝(槁梧琴也乃惠子倚树据琴而暝以辩论也庄子意谓惠子不能乐其天德而返外其精神而倚树据梧以逞辩论是非也)天选子之形子以坚白鸣(谓天选子之形赋以全德今乃舍之而返恣坚白之论以自鸣失之甚矣)。

  此篇以忘情绝欲以全天德故其德乃充前已𤼵挥全德之妙故结以无情非人以尽绝情全德之意所以警俗励世之意深矣。

  庄子内篇注卷之三

  音释

  窾

  (音款空也)。

  軱

  (攻乎切音姑大骨也)。

  謋

  (霍虢切音砉謋然速也)。

  蜄

  (音肾大蛤可为盛器)。

  樠

  (模昆切音门脂出樠然也)。

  柤

  (庄加切诈平声以木为阑也)。

  诊

  (止忍切音轸占验也)。

  藾

  (卢盖切音赖荫芘也)。

  咶

  (善指切音视与䑛同)。

  𣏾

  (夷益切音弋所以格兽也)。

  椫

  (㫖善切音颤棺木之全一边者)。

  繲

  (居隘切音懈浣衣也)。

  翣

  (色甲切音啑棺羽饰又纛也)。

  謷

  (牛刀切音敖大貌)。
乾隆藏第 153 册 No. 1636 庄子内篇注


  庄子内篇注卷之四      素十

  明匡庐逸叟憨山释德清注

    大宗师

  庄子著书自谓言有宗事有君盖言有所主非漫谈也其篇分内外者以其所学乃内圣外王之道谓得此大道于心则内为圣人迫不得已而应世则外为帝为王乃有体有用之学非空言也且内七篇乃相因之次第其逍遥游乃明全体之圣人所谓大而化之之谓圣乃一书之宗本立言之主意也次齐物论盖言举世古今之人未明大道之原各以己见为是故互相是非首以儒墨相排皆未悟大道特以所师一偏之曲学以为必是固执而不化皆迷其真宰而妄执我见为是故古今举世未有大觉之人卒莫能正之此悲世之迷而不解皆执我见之过也次养生主谓世人迷却真宰妄执血肉之躯为我人人只知为一己之谋所求功名利禄以养其形戕贼其真宰而不悟此举世古今之迷皆不知所养耳若能养其生之主则超然脱其物欲之害乃可不虚生矣果能知养生之生则天真可复道体可全此得圣人之体也次人间世乃涉世之学问谓世事不可以有心要为不是轻易可涉若有心要名干誉恃才妄作未有不伤生戕性者若颜子叶公皆不安命不自知而强行者也必若圣人忘己虚心以游世迫不得已而应乃免患耳其涉世之难委曲毕见能涉世无患乃圣人之大用也次德充符以明圣人忘形释智体用两全无心于世而与道游乃德充之符也其大宗师总上六义道全德[备-用+冉]浑然大化忘己忘功忘名其所以称至人神人圣人者必若此乃可为万世之所宗而师之者故称之曰大宗师是为全体之大圣意谓内圣之学必至此为极则所谓得其体也若迫不得已而应世则可为圣帝明王矣故次以应帝王以终内篇之意至若外篇皆蔓衍发挥内篇之意耳。

  知天之所为知人之所为者至矣(知天知人之知乃指真知谓妙悟也天乃天然大道即万物之所宗者所为谓天地万物乃大道全体之变故曰天之所为盖天然无为而曲成万物非有心也人之所为谓人禀大道乃万物之一数特最灵者以赋大道之全体而为人之性以主其形即所谓真宰者故人之见闻知觉皆真宰以主之日用头头无非大道之妙用是知人即天也苟知天人合德乃知之至也)知天之所为者天而生也(知大道在人禀而有生者也)知人之所为者以其知之所知养其知之所不知终其天年而不中道夭者是知之盛也(所知者在人日用见闻觉知之知也所不知谓妙性本有人迷不觉故日用而不知由其不知虽有故但知贪欲以养形而不知释智遗形以养性故举世昏迷于物欲戕生伤性不能尽性全生以终其天年人者苟能于日用之间去贪离欲即境明心回光返照以复其性是以其知之所知养其知之所不知如此妙悟乃知之盛也)虽然有患夫知有所待而后当其所待者特未定也(虽然有患者意谓我说以所知养所不知此还有病在何也以世人一向妄知皆恃其妄知强不知以为知未悟以为悟妄为肆志则返伤其性必待真悟真知然后为恰当第恐所待而悟者未必真悟则恃为己悟则未可定也必若真真悟透天人合德本来无二乃可为真知)庸讵知吾所谓天之非人乎所谓人之非天乎且有真人而后有真知(意谓我说以人养天不是离人日用之外别有妙道盖天即人也人即天也直在悟得本来无二原无欠缺苟真知天人一体方称为真人矣)。

  此一节乃一篇立言之主意以一知字为眼目古人所云知之一字众妙之门知之一字众祸之门盖妙悟后方是真知有真知者乃称真人即可宗而师之也然知天知人即众妙之门也虽然有患即知之一字众祸之门也谓强不知以为知恃强知而妄作则返以知为害矣此举世聪明之通病也。

  何谓真人(此下唤起真人以示真人之所养者深迥与常人不同也)古之真人不逆寡(寡谓薄德无智之愚人不逆者不拒也)不雄成(雄自恃也成谓己为全德也不恃己德以慠世也)不谟士(谟即谋士即事谓无心于事虚己以游全不以事干怀也)若然者(真人如此处世)过而弗悔当而不自得也若然者登高不栗入水不濡入火不热是知能登假于道也(言真人无心以游世此全无得失利害之心以情不附物故水火不能伤此则遗物全性是知则能登遐于道也)若此(真人即世忘世之如此)古之真人其𥨊不梦(梦发于妄想以真人情不附物则妄想不生故𥨊无梦)其觉无忧(真人虚怀游世了无得失之心故觉无忧)其食不甘(以道自娱故不甘于味)其息深深(深者绵绵之意息粗而浅则心浮动真人心泰定而不为物动故其息深深)真人之息以踵(此释上深深之意踵者脚跟也以喻息之所自发处深不可测故心定而不乱)众人之息以喉(众人之息在喉则粗浅之至故心浮而妄动所以日用心驰于物而不知返)屈服者其嗌言若哇(心浮则言躁言不由中则易屈服嗌者咽㗋也哇吐也以浅粗之言自咽而吐无根之言也)其嗜欲深者其天机浅(言世人粗浅如此者乃嗜欲之深汩昏真性全不知有天然妙性皆堕妄知无真知也)。

  此一节言真人妙悟自性是为真知者故所养迥与世不同而以众人观之则自别矣前云有患正恐未悟而恃妄知为得者害之甚也故此双明之。

  古之真人不知悦生不知恶死(前略言真人处世忘利害此则言真人不但忘利害而且超死生以与大道冥一悟其生本不生故生而不悦悟其死本不死故不恶其死)其出不欣其入不距(出入即生死二字老子云出生入死由不悦生故不贪生欣犹贪也不恶死故不距距谓爪而不肯入也)翛然而往翛然而来而已矣(翛然乃鹤冲举刷羽之声也言真人无心游世翛然冲举出入死生如游太虚了无挂碍故云如此而已矣)不忘其所始不求其所终(以悟其生本不生故不忘其所始以生与道游不见有世可出混万物而为一故不求所终)受而喜之忘而复之(众人以生为累故患而不喜真人载道而生故受形而喜虽处人世心不违道相忘于世故念念而复)是之谓不以心捐道不以人助天是之谓真人(心与道游故不捐道捐弃也人即是天不假造作修为故不以人助天如此乃谓之真人)。

  此一节言真人游世不但忘利害而且忘死生故虽身寄人间心超物表意非真知妙悟未易至此欲人知其所养也。

  若然者其心志其容寂其颡䪻(若然者言真人如此游世其容貌与众不同其心志志笔乘作忘言无心于世也其容寂言容貌寂然乃内湛而外定也其颡䪻䪻宽裕也谓其貌广大宽容不拘拘之状也此老子云孔德之容唯道是从也)凄然似秋(言其面严冷若秋气之肃也)暖然似春(言近之则其中温然暖然令人可亲可爱也)喜怒通乎四时与物有宜而莫知其极(言无心于喜怒但随物所感或喜或怒了无一定于中故曰通乎四时与物有宜而人不知无喜怒也故曰莫知其极)圣人之用兵也亡国而不失人心利泽施乎万世不为爱人(言圣人无心御世与天施合德假而用兵即亡人之国而不失人心本无杀伐之心也纵恩施万世原非有意爱人也所谓天生天杀之意也)故乐通物非圣人也(有心要通于物非自然矣)有亲非仁也(大仁不仁亲者有心私爱非大仁也故曰贼莫大德有心)天时非贤也(揣度时势非任命也)利害不通非君子也(明哲保身乃称君子不通利害率意狂为非君子也)行名失已非士也(伪行虚名而无实则非士矣)亡身不真非役人也(亡己为人则人皆听役若执己殉名则见役于物非役人者也)若狐不偕务光伯夷叔齐箕子胥余纪他申徒狄是役人之役适人之适而不自适其适者也(此数子者皆知之不真狥名丧实去圣远矣)。

  此一节概言所知不真不能忘己忘名有心要誉狥名丧实皆非真知之圣也下又言真人真知之不同。

  古之真人(此下一节明真人游世之状)其状义(无可不可)而不朋(中心和而不流)若不足(虚之至也)而不承(若一物无所受)与乎(与世容与)其觚而不坚也(觚者方也虽介然不群而非坚执不化者)张乎(施为也)其虚而不华也(虽见施为而中心空空不以华美为尚)邴邴乎(邴喜貌)其似喜乎(虽喜而无心于喜也)崔乎(言折节谦下也)其不得已乎(虽谦下以接人其实以不得已而泛应也)滀乎(滀渟滀如水之湛滀也)进我色也(谓中心湛滀而和气日见于颜面之间)与乎(与之相处)止我德也(人与相处而不忍去)厉乎其似世乎(厉谓严整而不可犯亦似世之庄重也)謷乎其未可制也(謷谓謷然礼法之外似不可以礼法拘制也)连乎其似好闭也(连者[(冰-水+〡)*ㄆ]摄捡束之意虽[(冰-水+〡)*ㄆ]摄捡束但似好闭其实无所闭藏也)悗乎忘其言也(悗俯下之意谓对人谦下若忘其言者)以刑为体(刑者不留其私谓中心一私不留以为其体)以礼为翼(虽忘礼法犹假礼以辅翼可行于世)以知为时(真知时之可否以行止也)以德为循(言以德但为循顺机宜也)以刑为体者绰乎其杀也(绰者有余之义谓杀尽私欲一私不留而尤损之也)以礼为翼者所以行世也(言既游世不可出于礼法之外也)以知为时者不得已于事也(言迫不得已而后应也)以德为循者言其与有足者至于丘也(丘高处也言循顺机宜接引愚蒙令有识者皆可上进于道故喻如有足者皆可引进于高处也此四句释上刑礼知德四句)而人真以为勤行者也(老子云用之不勤勤劳也言真人游行于世无心而游虽行而不劳也)。

  此一节形容真人虚心游世之状貌如此之妙言虽超世而未尝越世虽同人而不群于人此真知之实也。

  故其好之也一其弗好之也一(故者由上游世之工夫纯一故得天人合德也好之者天也弗好者人也今皆一矣是谓之天人合德)其一也一其不一也一(其一谓天人合一谓天与人合一而归于道则万物杂然而不一者尽皆浑然会归于道也)其一与天为徒(既人合其天则人天一则人可与天为徒也)其不一与人为徒(谓天人原不一也今人既合天而未免游于人世则以天而游故与人为徒)天与人不相胜也此之谓真人(若超然绝俗则是以天胜人若逐物亡性则是以人胜天今天人合德两不相伤故不相胜必如此方是真人)。

  此一节总结前知天知人工夫做到浑然一体天人一际然后任其天真则在天而天在人而人天地同根万物一体故天与人两不相胜必如此真知妙悟浑化之极乃可名为真人此岂可强知妄见而可比拟哉此真人真学之全功故下章从死生命也起至藏舟章末皆极口勉人学道要做真实工夫。

  死生命也(此下教人做了死生之工夫命谓自然而不可免者)其有夜旦之常天也(人有死生如时之夜旦不可免者且阴阳有夜旦太虚恒一而无昏晓喻人形虽有生死而真性常然不变如太虚之无变故曰天也)人之有所不得与(去声)皆物之情也(谓真性在人天然自具一毫人力不能与其间此人人同有之真体所谓真宰天君是也此须养而后知)彼特以天为父(言人人皆禀真性而有形天然自足故曰以天为父)而身犹爱之而况其卓乎(言此血肉之假身赖世之父而有生且养身全孝以尊父况天君载我之形卓然不属形骸者岂不知所养而尊之乎)人特以有君为愈乎已而身犹死之而况其真乎(且以世人知有君欲尽忠者而以身死之况真君宰我之形而不能忘形以事之忠之可谓不智之甚矣此言激切之至人读此而不悟非夫也)。

  此言真性在我而不属生死者乃真常之性也而人迷之而不悟嗜欲伤之而不知所养岂非至愚也哉。

  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煦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老子云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此取鱼失水如失道德而后仁义且以仁义相尚正似相濡以湿沫不若相忘于江湖以喻必忘仁义而可游于大道之乡也)与其誉尧而非桀也不若两忘而化其道(无誉无非则善恶两忘而与道为一乃真知之盛也)夫大块(天地也)载我以形劳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言人生天地劳佚死生皆自然而不可却者命也此所谓人也苟知命之所系即道之在是知由人而即天也若知天与人本无二致则浑然合道而不以人害天虚心游世以终其天年生不忘道故云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此其天人合德死生无变任造物之自然此知之至也)。

  此言世人不知大道而以仁义为至故以仁爱亲以死事君此虽善不善故如泉涸而鱼以湿沫相煦濡也若能浑然悟其大道则万物一体善恶两忘故如鱼之相忘于江湖如此乃可谓知天知人天人合德而能超乎生死之外故在生在死无不善之者也。

  夫藏舟于壑藏山于泽谓之固矣然而夜半有力者负之而走昧者不知也(藏天真于有形如藏舟于壑藏有形于天地如藏山于泽谓之固矣此常人以此为定见也然造化密移虽天地亦为之变而常人不觉如有力者负之而趍昧者不知也)藏小大有宜犹有所遁(形与天地虽小大有宜宜皆不免于变)若夫藏天下于天下而不得所遁是恒物之大情也(若知此身与天地万物皆与道为一浑然大化而不分是藏无形于无形如此则无遁则如藏天下于天下而不得所遁矣此天地万物之实际也故曰恒物之大情)特犯人之形而犹喜之若人之形者万化而未始有极也其为乐可胜计耶(言大化造物千变万化而人特万物之一数耳而人不知特以得人身为喜如此则万物皆有可喜者其乐可胜计耶)故圣人将游于物之所不得遁而皆存善夭善老善始善终人犹效之(言圣人心与道游则超然生死乃物所不得遁如此则物物无非道之所在故天寿始终无所不善者而人犹效之)又况万物之所系而一化之所待乎(言大道之原乃万物之根宗故云所系万物非此而不能融贯而为一故云一化之所待此实天地万物之大宗圣人之所宗而师之者此也可不悟乎)。

  此发明大道无形而为天地万物之根本人人禀此无形之大道而有生是为真宰若悟此大道则看破天地万物身心世界消融混合而为一体若悟彻此理则称之曰大宗师是所谓大而化之谓圣者也至此则无己无功无名逍遥于万物之上超脱于生死之途以世人概不知此大道之妙而以小知小见之自是不得逍遥各执己是互相是非故丧其有生之主而要求名利于世间故德不充符是则前五篇所发挥者未曾说破故此篇首乃立知天知人有真知方为真人直说到此方指出一个大宗师正是老庄立教之所宗者如此而已故此后重新单提起一道字来发挥足见立言前后一贯言虽蔓衍而意有所宗于此可见矣。

  夫道(上文说了大宗师状貌结了前义言大宗师宗所宗者大道上云万物所系一化所待者何乃大道也故此下发挥大道之妙以明万物所系一化所待之义立意皆从老子天得一以清等来)有情有信(此言大道之体用也齐物云可形已信有情无形正指此也此从老子𥥆𥥆冥冥其中有精其精甚真其中有信此言有情谓虽虚而有实体不失其用曰信)无为无形(湛然常寂故无为超乎名相故无形)可传而不可受可得而不可见(以心印心故可传可受妙契忘言故无受无得)自本自根(本自天然原非假借)未有天地自古以固存(天地以之建立故先有固存)神鬼神帝生天生地(变化不测为天地万物之主)在太极之先而不为高(伏𦏁画卦始于太极推之向上更有事在故不以为高)在六极之下而不为深(包天地容六合故不为深)先天地生而不为久(以固存故不为久)长于上古而不为老(万化密移而此道湛然故不老)豨韦(古帝王名)得之以挈天地(参赞化育整理世界)伏羲(轩黄也)得之以袭气母(袭取也气母生物之本也袭气母即老子求食于母)维斗(北斗天之枢也)得之终古不忒(忒差也北斗天枢居所不动故不差忒)日月得之终古不息(运行而不已用行而不殆)堪坏(昆仑之神人面兽形)得之以袭昆仑(此袭犹承袭言主持昆仑)冯夷(河伯也)得之以游大川肩吾(山神也)得之以处太山黄帝(轩辕也)得之以游云天(乘龙飞升上仙也)颛顼(五帝之一)得之以处玄宫禺强(北海之神山海经云玄者有神人面鸟形珥两青蛇践两蛇名曰禺强)得之立乎北极(北海之极)西王母(瑶池仙长也)得之坐乎少广(王母所居之宫也)莫知其始莫知其终(此二句总结上文列圣神人主持天地日月星辰皆恃大道故莫知其始终此直从老子天得一以清一章中变化如许说话)彭祖(姓篯古长寿之人)得之上及有虞下及五伯(世传彭祖寿八百岁故上自有虞下及五伯)傅说(商之贤相)得之以相武丁乘东维骑箕尾而比于列星(傅说一星在尾上言其乘东维骑箕尾之间也)。

  此明大宗师者所宗者大道也以大道乃天地万物神人之主今人人禀此大道而有生处此形骸之中为生之主者所谓天然之性以形假而性真故称之曰真宰而人悟此大道彻见性真则能外形骸直于天地造化同流混融而为一体而为世间人物之同宗者故曰大宗师者此也此大宗师即逍遥所称神人圣人至人所言有情有信即齐物之真宰及养生篇生之主若不悟此而涉人世必有形骸之大患颜子心齐教其悟之之方既悟性真则形骸可外故德充符前一往皆敷演其古今迷悟之状到此方分明说破一路说来方才吐露所以云言有宗事有君正此意也此上已发挥大道明白了然但未说进道工夫故此下乃说入道真实工夫。

  南伯子葵问于女妫(此人名皆重言也撰出个人来设为问答不必求其实也)曰子之年长矣而色若孺子何也(问其年老大而色若婴儿借以发起必有所养将以发启工夫也)曰吾闻道矣(此即要引人学道也)南伯子葵曰可得学耶(此因闻说闻道则惊诧其言谓道岂可学之耶)曰恶恶可(二字皆平声惊叹之意上恶字叹其道难言下恶字叹其道不是容易可学要是其人乃可)子非其人也(言道非容易可学况子非学道之人何以见得)夫卜梁倚有圣人之才(才谓天赋之根器犹俗云天资也)而无圣人之道(言有美质而无进道志向)我有圣人之道而无圣人之才(言我有圣人之道而无美质故多费苦工夫)吾欲以教之庶几其果为圣人乎(言我欲教卜梁倚以大道其亦可教但无志向论才亦庶几可成苐不知可能造就而为圣人乎)不然以圣人之道告圣人之才亦易矣(言学道之人才德双美者固是难得有此全质则学之亦易矣)吾犹守而告之三日而后能外天下(天下疏而远故三日而可外此言教之一次也)己外天下矣吾又守之七日而后能外物(物渐近于身故七日而忘)己外物矣吾又守之九日而后能外生(生则切于己者故九日之功乃外)己外生矣而后能朝彻(朝平旦也彻朗彻也谓己外生则忽然朗悟如睡梦觉故曰朝彻)朝彻而后能见独(独谓悟一真之性不属形骸故曰见独)见独而后能无古今(谓悟一真之性超乎天地故不属古今)无古今而后能入于不死不生(谓了悟性真超乎天地量绝古今则见本来不死不生)杀生者不死(生者有形之累也既悟性真则形骸已外物累全消故曰杀生则一性独存故曰不死)生生者不生(形化性全则与道冥一而能造化群生而一真湛然故曰生生者不生)其为物也(物指不死不生之道体也)无不将也(谓此道体千变万化化化无穷故无不将也将者以也)无不迎也(在乎人者日用头头左右逢元故曰无不迎也)无不毁也(谓此道体陶镕万化挫锐解纷故曰无不毁)无不成也(触处现成不假安排)其名为撄宁(撄者尘劳杂乱困横拂郁桡动其心曰撄言学道之人全从逆顺境界中做出只到一切境界不动其心宁定湛然故曰撄宁)撄宁也者撄而后成者也(此释撄宁之意谓从刻苦境界中做出故曰撄而后成者也)。

  此前论大道虽是可宗可师犹漫言无要此一节方指出学道之方意谓此道虽是人人本有既无生知之圣必要学而后成今要学者须要根器全美方堪授受授受之际又非草率须要耳提面命守而教之其教之之方又不可速成须有渐次而入故使渐渐开悟其三日外天下七日外物九日外生死而后见独朝彻此悟之之效也既悟此道则一切处日用头头触处现成纵横无碍虽在尘劳之中其心泰定常宁天君泰然湛然不动工夫到此名曰撄宁何谓撄宁盖从杂乱境缘中做出故曰撄而后成者也观此老言虽蔓衍其所造道工夫皆从刻苦中做来非苟然也今人读其言者岂可概以文字视之哉。

  上言入道工夫下言闻道盖亦从文字中悟来故以重言发之。

  南伯子葵曰子独恶乎闻之(此问闻道之原)曰(女妫答)闻诸副墨之子(副墨文字也言始从文中来)副墨之子闻之洛诵之孙(洛诵言包洛而诵习也意谓诵习文字久而自得也)洛诵之孙闻之瞻明(瞻明言见有明处乃因文字有悟处也)瞻明闻之聂许(聂许谓从耳闻声入心通而心自许也)聂许闻之需役(需待也役使也言心虽有悟必待验之行事之间一切处现前不昧与道相应然后造妙也)需役闻之于讴(于讴涵泳吟咏之意)于讴闻之玄冥(由涵泳讴吟而有冥会于心乃造道之极也)玄冥闻之参寥(参寥者空廓广大虚无之境谓道之实际也)参寥闻之疑始(言入于无始乃归极于此学道之成也)。

  此一节言圣人得此大道不无所闻盖从文字语言中有所发明以至动用周旋讴吟咳唾之间以合于玄冥参于寥廓以极于无始至不可知之地必如此深造实证而后已如此殆非口耳而可得也是乃可称大宗师前来发明大道可宗悟此大道者可称宗师但未见其果有其人否耶恐世人不信将谓虚谈故向下撰出子祀等乃实是得道之人以作证据。

  子祀子舆子犁子来四人相语曰孰能以无为首以生为脊以死为尻(尾也)孰知死生存亡为一体者吾与之友矣(意谓从无形而遍有形而人之此身皆道之所化故以无为首者从无有生也脊者身也尻者尾也谓生之终也言谁能知此无生之生者则可相与为友矣)四人相视而笑莫逆于心遂相与为友(言心同道合遂为友也)子舆有病子祀往问之曰伟哉夫造物者以子为此拘拘也(此子舆自叹造物有力壮哉能使我于大化之中将以子为此拘拘之形也)曲偻发背(此下子舆言其病状谓形已伛偻残废且又㿈疮)上有五管(言形伛偻则五脏之管向上也)颐隐于齐(言形曲则两颐限隐于齐下也)肩高于顶(颐限则两肩耸高于顶)句赘指天(句赘顶髻也言颐隐而项缩故髻指天也)阴阳之气有沴(沴凌乱言不和也言虽从大化受形以阴阳之气凌乱不和故使我形骸如此之残废不堪也)其心间而无事(言以形废而心转无事此足见其能以道自适不以形为累也)跰𨇤而鉴于井(跰𨇤扶曳也谓恐自知不明又鉴于井则视身如影矣)曰嗟乎夫造物者又将以子为此拘拘也(因鉴于井自见其状乃叹曰夫造物者既拘拘为我此形矣而又复使我如此残废之恶状耶)子祀曰汝恶之乎(子祀因见子舆之叹乃问之曰子恶此形耶)曰亡子何恶(亡绝也子舆意谓我心不但绝然无恶而方与之俱化也)浸假而化予之左臂以为鸡予因以求时夜(浸假造化也言从无形造化之中渐渐而适于有形即化子之左臂以为鸡予因之而求时夜时夜言鸡报晓也)浸假而化子之右臂以为弹子因以求鸮炙(若化子之右臂为弹子即因之而求鸮炙言以弹击鸮以充炙也)浸假而化子之尻以为轮以神为马予因而乘之岂更驾哉(此言有道之士既视此身如㿈疮而不足观且又视之如影而不可执是则不但无累而且与之俱化故又能借假修真因此而求有实用是则此身虽为异物若果能化之则形神俱妙真人乘此以游人世岂更驾哉)且夫得者时也失者顺也安时而处顺哀乐不能入也此古之所谓县解也(言真人忘形适真形神俱妙不以得失干心安时处顺无往而不自得故哀乐不能入如此是古之所谓县解者也言生累如倒县超乎死生则倒县解矣故云县解)而不能自解者物有以结之(人人本皆如此无累超然悬解而人不能解之者乃自我以结之也)且夫物不胜天久矣吾又何恶焉(言人任造化而迁故人不能胜天既不能胜则任之而已又何恶焉)。

  此一节言真人真知形本无形今既适有形则为生累故真人视之如㿈疮而不可爱如影而不可执如此则但任造化之所适了无得失之心故死生无变于己所以安时处顺哀乐不入此所谓县解者也如此看来人人本来天然解脱但人自苦于形累而卒莫能自解者非天之过乃人自结之耳且夫天人之际本来人不胜天吾于此看破久矣虽有此假形吾有真用又何恶焉此其所以为真人是可宗而师之者也。

  俄而子来有疾喘喘焉死将(上言四人为友而子舆之妙已知之矣今又发子来二人之妙喘气喘急而将绝也)其妻子环而泣之犁往而问之曰叱避无怛化(叱避言呵斥其妻子使避之也怛犹惊也此言真人与造化游非妇人小子所知故叱使无惊之也)倚其尸而与之语曰伟哉造化又将奚以汝为将奚以汝适(言不知造化又将汝作何物也)以汝为鼠肝乎(鼠肝极细)以汝为虫臂乎(虫臂不坚)子来曰父母于子东西南北唯命之从阴阳于人不翅(止也)于父母彼近吾死而我不听我则悍(违戾也)矣彼(指造物)何罪焉(言造物亦非有心要死我也故曰何罪)夫大块(天地也)载我以形劳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言造化既全我一生我任造化而游是为善生既任化而生则不贪生故谓善生然死亦从化是为善死吾又何释焉)夫大冶铸金金踊跃曰我且必为镆鎁(神剑名)大冶必以为不祥之金今一犯(偶然触之曰一犯)人之形(言在万化之中偶然触犯而为人之形)而曰人耳人耳夫造物者必以为不祥之人(言万物不可胜数而自独以人为善是不知造化者乃不祥之人也)今一以天地为大炉以造化为大冶恶乎往而不可哉(言天地万物俱在造化钧陶之中何物而非载道成形何往而非道之所在如此又何往而不可哉)成然𥧌蘧然觉(言死生梦觉故死但如𥧌生如觉夜旦梦觉而已又何必取舍欣厌哉)。

  此一节言真人所得殊非妇人小子之所知故子犁叱避以形容其必有真知然后为真人必若子来之顺化而游死生无变无生可恋无死可拒要学人必造到如此超然独得之妙纯一无疵方为学问能事之究竟处是可称为大宗师矣。

  上言真人能顺死生不知从何致此故下以子桑户三入发明乃方外了道之人所能此假学问非方内曲士所知。

  子桑户孟子反子琴张三人相与友曰孰能相与于无相与(无相与言大道无形之乡)相为于无相为(言大道寂莫无为之境)孰能登天游雾挠挑无极(言超然世外游于万物之表)相忘以生(虽生而不见其有生)无所终穷(言心与道游于无始无终即此便见真人游世之若此)三人相视而笑莫逆于心(言道合心同忘形相与)遂相与友(唯真人乃知真人故三人为友)莫然有间(居顷之间)而子桑户死未葬孔子闻之使子贡往待事焉(夫子使子贡往吊以待葬事将尽礼也)或编曲或鼓琴相和而歌曰嗟来桑户乎嗟来桑户乎而(汝也)已返其真而我犹为人猗(猗者叹辞也言汝幸已返其真而我尚且为人可叹也)子贡趋而进曰敢问临尸而歌礼乎(子贡执礼言临尸当哭不当歌也)二人相视而笑曰是(指子贡)恶知礼意(言礼之意重在返本谓子贡不知此也)子贡返以告孔子曰彼何人者耶修行无有(言不捡于礼不能饰行故曰修行无有)而外其形骸(不以死生为事)临尸而歌颜色不变(全无哀戚之容)无以命之(命名也不知唤他作何等人物)彼何人者耶(言毕竟是何等人耶)孔子曰彼游方之外者也(言彼超脱凡情游于世外者也)而丘游方之内者也(言未能超脱世纲故云游方内)外内不相及(言彼方外之人以世俗之礼加之则非所宜言不当吊也)而丘使女往吊之丘则陋矣(言我本不当使女往吊此诚我之鄙陋见也)彼方且与造物者为人(相者犹助也言造物本无形彼以为人之形乃助造物之生意耳)而游乎天地之一气(言彼虽处人世其实心游乎未有天地已前与大道混茫而为一也)彼以生为附赘悬疣(赘疣乃山中之人项上之瘿瘤以喻形乃道之赘疣余物也)以死为决疣溃痈(彼视身如赘疣为痈疽以为生之大患今幸而死则如疣痈之决溃方为大快活事又何以死为哀耶)夫若然者又恶知死生先后之所在(言彼以生为大患以脱形骸为轻举返乎本来不生不死之乡又何知有死生先后之所在耶)假于异物(以性真而借四大以成形如假托异物元非己有也)托于同体(言心与道游故云托于同体)忘其肝胆(言以生为寄故不见有形骸故曰忘其肝胆)遗其耳目(言虽游人世如不闻见故云遗其耳目)返复终始不知端倪(言真人游于大化之中返复往来无所穷极又安知以生为始以死为终乎)芒然彷徨乎尘垢之外逍遥乎无为之业又乌能愦愦然为世俗之礼以观(示也)众人之耳目哉(言真人处世如寄以形骸为大患故忘形释智超然物表遨游于尘垢之外逍遥于无为寂寞之乡又何能愦愦以世俗之礼以示众之耳目哉借重孔子此言乃明方内夫子亦未尝不知有方外之学也)。

  此一节言方外真人之学逍遥物外自得之妙非世俗耳目之所及故托孔子子贡发挥将以破迂儒执礼法之曲见以解愦愦之执情亦将使其自得超然之境斯正此老著书之本意也。

  子贡曰然则夫子何方之依(子贡因闻夫子说方外真人之道如此故问夫子自处何方之依)孔子曰丘天之戮民也(此夫子自谦言已未免生累盖悬之未解乃天之戮民言未能忘桎梏也)虽然吾与女共之(夫子言虽然我未超脱与女均之今且与女共游于方外)子贡曰敢问其方(问远举超脱之方)孔子曰鱼相造乎水人相造乎道(人之以道为命如鱼之以水为命)相造乎水者穿池而养给(言养鱼尚劳功用)相造乎道者无事而生定(言人造乎道甚易放下便是故云无事而生定)故曰鱼相忘于江湖人相忘于道术(穿池而养鱼尚难忘不若放之江湖则自然忘矣如人能造乎大道浩然大均则无不忘矣)子贡曰敢问畸人(子贡意谓方外之人乃独行之君子故问畸人畸独也谓不知独行之人比方外何如)畸人者畸于人而侔于天故曰天之小人人之君子人之君子天之小人也(孔子言彼方外者亦畸人也但彼畸于人而侔合乎天若世之独行君子矜矜自持不能逍遥自在者是乃天之小人则为人中之君子人中之君子则为天之小人苐未能与天为一耳)。

  此一节言孔子方内之圣人亦能引进于方外之学意谓世之拘拘者亦可与造乎大道故以子贡之才智尚去道远甚况其他乎。

  下明方外之道方内亦有能行者第俗人不识耳故借颜子发明孔子以开其迷意若颜子之好学诚可以深造而自得也。

  颜回问仲尼曰孟孙才其母死哭泣无涕(无心于哭)中心不戚(全无哀意)居丧不哀无是三者以善丧盖鲁国(以善居丧之名以盖鲁国)固有无其实而得其名者乎(名不副实)回壹怪之(壹谓一常怪之)仲尼曰夫孟孙氏尽之(言能极尽丧礼也)进于知矣(言世人但知世俗之礼而不知天今孟孙氏乃尽于知天故人之返本乃礼之实也)唯简之而不得夫己有所简矣(言孟孙知其本无生死又何假以哀为礼哉但世人常情必以哀为礼故欲简之而不得故人哭亦哭乃不得已而从俗之情耳今哀而不戚则已有所简矣)孟孙氏不知所以生不知所以死(言孟孙子悟不生不死之道)不知就先不知就后(言以了悟不生不死故虽生而如不有生故云不就先虽死而知本不死故不就后坦然大化之中)若化为物(言孟孙自视其形在大化之中若忽焉化为一物耳)以待其所不知之化已乎(言不知其所以生故今虽处形骸但待其所不知之大化听其尽之而已乎岂有情识哉)且方将化恶知不化哉(言方将化恶知有不化者有焉)方将不化恶知已化哉(言世人但知固守其形将谓不化彼恶知造化密移而念念已化哉)吾特与汝其梦未始觉者邪(言化而不化乃死生一贯唯大觉方知且吾与汝皆在梦中而未觉者也)且彼有骇形而无损心(到此方言孟孙之母虽死而不死者存但形死耳故曰有骇形如豚子之视死母而走也若其天真之性湛然不迁所谓死而不亡故曰无损心)有旦宅而无情死(言其生如旦其形如宅谓假形虽化而真宰长存故曰有旦宅而无情死情实也)孟孙氏特觉(死而不死之理孟孙特悟于此)人哭亦哭是自其所以乃(孟孙已知其母不死但以世情不得不哭故其所以乃如此哭而不哀切也)且也相与吾之耳矣(言既知死而不死则视已死之孟母即未死之孟孙故相较之乃吾之耳相与谓一体而观也)庸讵知吾所谓吾之乎(言死生一条之理若吾之之言此岂常人所能知之乎下以梦喻吾之之意)且汝梦为鸟而厉乎天(厉犹戾也)梦为鱼而没于渊(言吾之之意女未及信我且问女且女梦为鸟则飞戾于天梦为鱼则没于渊然梦中之鱼鸟即不梦之颜回是乃吾之之意也)不识今之言者其觉者乎其梦者乎(言女方今对我言者乃不梦之颜回耶乃梦中之鱼鸟耶若言是颜回则女已化为鱼鸟矣若言是鱼鸟不妨现是不化之颜回女试自看死生一条之理固如是耳此数语极奇最难理会)造适不及笑(适者称意之极则笑亦不及)献笑不及排(如人诙谐献笑至发笑处则安排不及言死生一贯之理必须顿悟乃自知之非言可及也)安排而化去乃入于寥天一(寥天一乃大道寥廓冥一之天此由初心造道功夫故如安排及夫纯一到大化之境自然顿悟不假作为而自证入也)。

  此一节言方外之学方内亦有能之者第在世俗之中常情所不识必有真人乃能知之故借重颜子与圣人开觉之此段最是惺悟世人真切处。

  上言了无生死乃造道之极要在顿悟下言世人必欲学道须将仁义恭矜智能夙习之事一切屏绝乃可入道。

  意而子见许由许由曰尧何以资汝(何以教汝)意而子曰尧谓我汝必躬服(行也)仁义而明言是非许由曰而奚来为轵(奚何轵助语辞言又何为来耶意谓女已被尧教坏了也)夫尧既黥(㧞其须则毁其面貌)汝以仁义(言以仁义伪行坏了本来面目)而劓(割其鼻也)汝以是非矣汝将何以游夫遥荡(逍遥之境)恣睢(纵横也)转徙(变化也)之途乎(言汝已被尧以仁是非坏了汝本来面目而拘于仁义是非之场又何能游于逍遥大道之乡乎)意而子曰虽然吾愿游其蕃(言虽不能入大道之奥亦愿游其蕃篱)许由曰不然夫盲者无以与夫眉目颜色之好瞽者无以与夫青黄黼黻之观(言汝心既盲鼓难以与大道也)意而子曰夫无庄(古之美貌者)之失其美据梁(古之有力者)之失其力黄帝之忘其知(言至人之善教能使人人失其平昔之所自有)皆在炉锤之间耳(言上三人顿失其固有是在夫子之陶铸之中耳)庸讵知夫造物者之不息我黥而补我劓使我乘成以随先生耶(言我今日幸得见先生岂非造物者补我之缺失乘其浑全之大道以随先生耶)许由曰噫未可知也(言汝虽有志未知何如也)我为汝言其大略(不敢尽其底蕴试为汝言其大略)吾师乎吾师乎(吾师乃大宗师也非尧可比)𩐎万物而不为义泽及万世而不为仁(言尧谆谆以仁义为仁义以爱养万物以为功吾大宗师则𩐎粉万物而不以为义纵泽及万世而不以为仁以大仁不仁大义不义即老子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之意)长于上古而不为老(言未有天地先有此道)覆载天地刻雕众形而不为巧(言大道生天生地化育万物而无心故不有其巧)此所游已(言𩐎物已下乃吾师之所游者如此而已)。

  此一节言欲学大道必须屏绝有心要为仁义恭矜智能之事方可超玄入妙而逍遥乎大道之乡盖仁义智能乃功名之资世俗之所尚实为大道之障碍故耳。

  颜回曰回益矣仲尼曰何谓也曰回忘仁义矣曰可矣犹未也(言虽忘仁义则可许有入道之分然犹未也)他日复见曰(颜回他日又见夫子)回益矣曰何谓也曰回忘礼乐矣(言忘礼乐则不拘拘于世俗也)曰可矣犹未也(言虽忘人而同未忘己)他日复见曰回益矣曰何谓也曰回坐忘矣仲尼蹴然(改容也)曰何谓坐忘颜回曰隳(坏也)支体(言忘形也)黜聪明(泯知见也)离形去知同于大通(言身知俱泯物我两忘浩然空洞内外一如曰大通)此谓坐忘仲尼曰同则无好也(言身世两忘物我俱空则取舍情尽故无所好也)化则无常也(言物我两忘则形神俱化化则无己则物无非己故不常执我为我也)而(汝也)果(实也)其贤乎(言汝功夫到此实遇于我多矣)丘也请从而后也(夫子自以为不若亦愿为此也)。

  此一节言方内曲学之士果能自损兼忘而与道大通虽圣智亦尝让之意谓此等功夫非智巧可入也故前以子贡之不知今以颜子乃可入也。

  子舆与子桑友而淋雨十日子舆曰子桑殆病矣(知其绝食也)褁饭而往食之至子桑之门则若歌若哭(言歌之哀也)鼓琴曰父耶母耶天乎人乎(此鼓琴之曲也)有不任其声(言饿而无力故不任其声)而趣举其诗焉(趣举其诗言气短促举诗而气不相接也)子舆入曰子之歌诗何故若是(言何故不成音韵也)曰吾思夫使我至此极者而弗得也(言且歌且思使我如此之贫至极者不可得不知其谁使也)父母岂欲吾贫哉天无私覆地无私载天地岂私贫我哉求其为之者而弗可得也然而至此极者命也夫。

  此一节总结一篇之意然此篇所论乃大宗师而结归于命者何也乃此老之生平心事有难于言语形容者意谓己乃是有大道之人可为万世之大宗师然生斯世也而不见知于人且以至贫极困以自处者岂天有意使我至此耶然而不见知于时者盖命也夫即此一语涵滀无穷意思然此大宗师即逍遥游中之至人神人圣人其不知为知即齐物之因是真知乃真宰即养生之主其篇中诸人皆德充符者总上诸意而结归于大宗师以全内圣之学也下应帝王即外王之意也。

    应帝王

  庄子之学以内圣外王为体用如前逍遥之至人神人圣人即此所谓大宗师也且云以尘垢秕糠犹能陶铸尧舜故云道之真以治身其绪余土苴以为天下国家所谓治天下者圣人之余事也以前六篇发挥大道之妙而大宗师乃得道之人是圣人之全体已得乎己也有体必有用故此应帝王以显大道之用若圣人时运将出迫不得已而应命则为圣帝明王推其绪余则无为而化绝无有意而作为也此显无为之大用故以名篇。

  啮缺问于王倪四问而四不知(此篇以无知二字作眼目此无知乃无心于世汉然而已)啮缺因跃而大喜行以告蒲衣子蒲衣子曰而(汝也)乃今知之乎(言汝今日乃知不知之妙乎)有虞氏不及泰氏(向来世人只知有虞氏之为圣人而不知不及泰氏也)有虞氏其犹藏(善美也)仁以要人(此言有虞之不济处盖以仁为善故有心以仁要结人心)亦得人矣而未始出于非人(言有虞氏以仁要人虽亦得人且不能忘其功名但是世俗之行而未能超出人世而悟真人之道妙以造非人之境也)泰氏其卧徐徐(徐纡徐间闲之意)其觉于于(自得之妙)一以己为马一以己为牛其知情信其德甚真而未始入于非人(此言泰氏超越有虞虚怀以游世心间而自得且物我兼忘人欺以为牛则以牛应之人呼以为马则以马应之未尝坚执我见与物俱化其知则非妄知而悟其性真然情信指道体而言前云有情有信是也此其体也至其德用甚真不以人伪即已超凡情安于大道非人之境而不堕于虚无且能和光同尘而未始拘拘自隘此泰氏之妙也盖已得大宗师之体而应用世间特推绪余以度世故云未始人于非人)。

  肩吾见狂接舆狂接舆曰日中始何以语汝(日中始乃接舆所见之人)曰告我君人者以己出经(常法也)式(程准也)义度人(言人君治天下当以所出之常法为程准以义制而度人以此乃治天下之常法)孰敢不𦗟而化诸(诸犹之也言人君以此治人则人孰敢不𦗟而从其化耶)接舆曰是欺德也(言若日中之说乃非真实之德盖欺德耳谓人君恃己之能治而欺其人将以不敢不𦗟从也)其于治天下也犹涉海凿河而使蚊负山也(言大圣治天下以不治治之但以道在宥群生使各安其性各遂其生而已若以有心强治以为功则舍道而任伪而犹越海之外凿河则失其大而枉劳且如蚊负山必无此理也)夫圣人之治也治外乎(言圣人之治天下岂治外乎)正而后行(正即前云正生以正众生谓使各正性命之意谓圣人但自正性命而施之百姓使各自正之老子云清净为天下正)确乎能其事者而已矣(确者真确能事即孟子之良能言人各禀大道以为性命之正天然自足一毫人力不能与其间今但使人人各悟性真则恬淡无为自化矣又何假有心为之哉)且鸟高飞以避矰戈之害鼷鼠深冗乎神丘(社坛也)之下以避熏凿之患而曾二虫之无知(言鸟鼠二虫天性自得但人心以机械而欲取之故高飞深藏而避之而人曾谓二虫之无知乎百姓天性犹鸟鼠也人君有心欲治之能不惊而避之乎外篇马蹄痛发明此意)。

  此上二节言治天下不可以有心恃知好为以自居其功若任无为而百姓自化老子曰我无为而民自化清净为天下正若设法以制其民不但不从而且若鸟鼠而惊且避之也。

  天根游于殷阳(地名)至蓼水(水名)之上适遭(遇也)无名人而问焉曰请问为天下无名人曰去女鄙人也何问之不豫也(豫者从容安详之意而问之太仓卒也)子方将与造物者为人(言任造化而为人非有心于世也)厌(厌不欲也)则又乘夫莽𦕈之鸟(乃道之取譬也)以出六极之外而游无何有之乡(大道之乡)旷垠(旷垠谓无际也)之野又何帠(为音)以治天下感(触也)子之心为(无名责天根问之仓卒而无礼也言我虽处世但顺造化而为人乘化而游若厌而不欲为人则乘大道而游于广大逍遥无为之境又何以天下触我之心而若此耶)又复问(天根又问必愿闻其说也)无名人曰(无名因求教之切故告之以正)汝游心于淡(谓恬淡寂寞之境)合气于漠(漠冲虚也言合气于虚)顺物自然(不可有心恃知妄为)而无容私焉(会万物以为己大公均调而无庸私焉)而天下治矣(必如此而天下自治)。

  此一节直示无为而化治天下之妙欲君人者取法返乎上古无为之化也。

  阳子居见老聃曰有人(假若有人)于此向(向也)疾(捷也谓向道敏捷也)强梁(勇为也)物彻(事物透彻也)䟽明(䟽通明达也)学道不倦如是者可比(及也)明王乎老聃曰是于圣人也(言如此之人比于圣人者)胥(胥靡之罪役也)易(更番也)技(工技之人)系(羁系于市肆也)劳形怵心者也(言向疾强梁之人亦似胥役之罪夫更番不暇工役之系肆劳苦形骸惊惕其心者也将此以比王自苦不暇安能治民乎)且也虎豹之文来田(言虎豹因皮有文故招来田猎之灾)猿狙之便(捷也)执斄(音狸)之狗(言狗能执狸)来藉(藉以绳系之也言猿狙因便捷故人得而系之以教衣冠狗能执狸人得而系之以𠑽田猎)如是者可比明王乎(言若向疾之人可比明王则猿狙与执狸之狗亦可比明王矣)阳子居戚然(改容也)曰敢问明王之治(言如是之人不可比明王敢问如何是明王之治)老聃曰明王之治功盖天下而似不自己(纵有功盖天下而不自居其功)化贷(代者与人之意)万物(万物皆往资焉而不匮)而民弗恃(而民不知恃赖)有莫举名(名不可得而举称)使物自喜(但使物物自遂自喜犹言帝力何有于我)立乎不测(不可测识)而游于无有者也(不测无有通指大道之乡也此全是老子为而不长不宰之意)。

  此一节发挥明王之治皆申明老子之意以示所宗立言之本极称大宗师应世而为圣帝明王以行无为之化也。

  上言明王立乎不测而游于无有如此乃可应世以治天下但不知不测是如何境界人亦有能可学而至者乎故下撰出壶子乃不测之人所示于神巫者乃不测之境界列子见之而愿学即其人也。

  郑有神巫曰季咸(神巫乃善相者名季咸也)知人之死生存亡祸福寿夭期以岁月旬日(言相人最验刻期不爽)若神郑人见之皆弃之而走(言畏其灵验恐说出不好之事故皆走不敢近也)列子见之而心醉(列子将以为神故心醉服也)归以告壶子(此乃列子之师也)曰始吾以夫子之道为至矣则又有至焉者矣(意谓神巫超过壶丘子远矣)壶子曰吾与汝既其文(言我之教汝者但外面皮毛耳既尽也)未既其实(其道之真实处全未示汝)而(汝也)固(将谓也)得道欤(汝将谓已得道欤)众雌而无雄而又奚[卯-ㄗ+(ㄗ@、)]焉(言物有雌雄乃能生[卯-ㄗ+(ㄗ@、)]以比人有心对待而相者乃见其祸福若心能绝待又何从而相之如雌而无雄又何[卯-ㄗ+(ㄗ@、)]焉)而(汝也)以道与世亢(与人相比亢也)必信夫(以要人必信故相亢以示己之长)故使人得而相汝(以不能忘己要人知之故人亦因得而相之也)尝试与来以予示之(若来以我示之看彼能测我乎)明日列子与之见壶子出而谓列子曰嘻(惊叹也)子之先生死矣弗活矣不以旬数矣(言不十数日即死矣)吾见怪焉(吾见怪之)见湿灰焉(言面如湿灰绝无生机也)列子入泣涕沾襟(以闻先生必死)以告壶子壶子曰向吾示之以地文(此下三见壶子示之安心不测之境此即佛门之止观乃安心之法也地文乃安心于至静之地此止也)萌(草之未出芽曰萌)乎不震(动也)不正(犹显示也谓我安心于至静一念不生不动不显之地即心念俱及泯绝故面如湿灰无生机也)是殆见吾杜(止也)德机(犹生机也)也(言彼殆见我止绝生机故将谓我必死也)尝又与来(命明日再来看)明日又与之见壶子出而谓列子曰幸矣子之先生遇我也有瘳矣(言汝之先生幸遇我可以不死而疾有瘳矣)全然有生矣吾见其杜(绝也)权(活动也)矣(言我见其死而复活乃有生机也)列子入以告壶子壶子曰向吾之以天壤(天壤谓高明昭旷之地此即观也)名实不入(言性地光明一切不存也)而机发于踵(踵最深深处也言自从至深静之地而发起照用如所云即止之观也)是殆见吾善者机也(言彼见吾善而不死者以我示之以天机也)尝又与来(再命明日更来)明日又与之见壶子出而谓列子曰子之先生不齐(言精神恍惚颜色不一齐一也)吾无得而相焉试齐且复相之(言待精神一定而复相之也)列子入以告壶子壶子曰吾向示之以太冲(至虚之地)莫胜(言动静不二也初偏于静次偏于动今则安心于极虚动静不二犹言止观双运不二之境也)是殆见吾衡(平也)气机也(言平等持心动静不二故气机亦和融而不测也下壶子又讲明前所示者乃三种观法故彼莫测耳)鲵(鳅鱼也)桓(盘桓言鳅鱼盘于深泥也)之审(处也)为渊(渊湛渊乃止观之名然鲵桓之所处于深泥以喻至静即初之止也)止水之审为渊(此喻观也止水澄清万象斯鉴即次之天壤之观也)流水之审为渊(流水虽动而水性湛然不动此喻即动而静即静而动动静不二平等安心即末后太冲莫胜止观不二也)渊有九种(言定有九种)此处三焉(言我示之者乃三种定法也)尝又与来明日又与之见壶子立未定自失而走壶子曰追列子追之不及返以报壶子曰已灭矣(言去之已无踪影矣)已失矣(言即寻之已不得见矣)吾弗及矣(言我追之已不及已)壶子曰向吾示之以未始出吾宗(宗者谓虚无大道之根宗安心于无有了无动静之相即佛氏之摄三观于一心也)吾与之虚而委蛇(言我安心于至虚无有之地但以虚体而示状貌委蛇随顺彼耳)不知其谁何(故彼不知其谁何也)因以为弚靡(言物之颓靡难于[(冰-水+〡)*ㄆ]拾也)因以为波流(言精神浩荡捉摸不定也)故逃也(因此难测故逃走耳)然后列子自以为未始学(初则列子未得壶子之真实故以神巫为至今见壶子所以示神巫者虽善相卒莫能测识其端倪到此方信壶子之道大难测而始知自己从来未有学也)而归(辞壶子而归立志造修也)三年不出(专一做工夫)为其妻㸑(言列子初恃自己有道以骄其妻今能忘身而为妻㸑)食豖如食人(初未入道而有人物分别之心今则分别情忘)于事无与亲(言无心于事也)雕琢复朴(先以雕琢丧朴今则还纯返朴矣)块然(不识不知之貌)独以其形立纷而封哉(封即齐物之有封之封谓受形骸是于大化之中乃立人我横生是非固执而不化者犹有封之疆界也而今乃知此形为纷授而封畛之也)一以是终(言列子竟此学以终其身也)。

  此一节因上言明王立乎不测以无为而化庄子恐世人不知不测是何等境界为何等人物故特撰出个壶子乃其人也即所示于神巫者乃不测之境界也如此等人安心如此乃可应世可称明王方能无为而化也其他岂可仿佛哉言此假学问亦可学而至只贵信得及做得出若列子即有志信道之人也此励世之心难以名言矣。

  上言壶子但示其不测之境下文重发挥应世之用。

  无为名尸(尸主也言真人先要忘名故戒其不可为名尸)无为谋府(智谋之所聚曰谋府言一任无心不可以智谋为事也)无为事任(言不可强行任事谓有担当则为累为患但顺事而应若非己出者也)无为知主(知主以知巧为主也言顺物忘怀不可主于智巧也)体尽无穷(体言体会于大道应化无有穷尽也)而游无朕(朕兆也谓游于无物之初安心于一念不生之地也)尽其所受乎天而无见得(言但自尽其所受乎天者全体不失而亦未见有得之心也)亦虚而已(如此亦归于虚而已言一毫不可有加于其间也)至人之用心若镜不将不迎应而不藏故能胜物而不伤(至人用心如明镜当台物来顺照并不将心要应事之未至亦不以心先迎即物一至妍丑分明而不留藏妍丑之迹了无是非之心如此虚心应世故能胜物而物卒莫能伤之者虚之至也)。

  已前说了真人许多情状许多工夫末后直结归至人已下二十二字乃尽庄子之学问功夫效验作用尽在此而已其余种种撰出皆蔓衍之辞也内篇之意已尽此矣学者体认亦不必多只在此数语下手则应物忘怀一生受用不尽此所谓逍遥游也。

  南海之帝为倏北海之帝为忽中央之帝为浑沌倏与忽时相与遇于浑沌之地浑沌待之甚善倏与忽谋报浑沌之德曰人皆有七窍以视听食息此独无有尝试凿之日凿一窍七日而浑沌死(倏忽者无而忽有言人于大化最初受形之始也浑沌言虽俄尔有形尚无情识浑然沌然无知无识之时也及情窦日凿知识一开则天真尽丧所谓日凿一窍七日而浑沌死也副墨以倏为火以忽为水浑沌为土似有理太犯穿凿只如此解则已)。

  此倏忽一章不独结应帝王一篇其实总结内七篇之大意前言逍遥则总归大宗师前频言小知伤生养形而忘生之主以物伤生种种不得逍遥皆知巧之过盖都为凿破浑沌丧失天真者即古今宇宙两间之人自尧舜以来未有一人而不是凿破浑沌之人也此特寓言大地皆凡夫愚迷之人概若此耳以俗眼观之似乎不经其实所言无一字不是救世愍迷之心也岂可以文字视之哉读者当见其心可也即予此解亦非牵强附合盖就其所宗以得其立言之旨但以佛法中人天止观而参证之所谓天乘止观即宗镜亦云老庄所宗自然清净无为之道即初禅天通明禅也吾徒观者幸无以佛法妄拟为过也。

  庄子内篇注卷之四

  音释

  䪻

  (皮变切音卞)。

  豨

  (许岂切希上声)。

  妫

  (居为切音为)。

  跰𨇤

  (跰北孟切音迸𨇤相然切音仙)。

  [畸-大+(立-一)]

  (居宜切音羁)。

  倏

  (式竹切音叔)。